“不想。”吳逸回答得直接了當。
素綾對這回答並不氣惱,眉間仍存笑意:“我又不讓你拜師,你也不用擔心會有違師門。”
“不,不是師門的問題。”吳逸搖了搖頭。
素綾眉頭微挑:“哦?”
吳逸打了個哈欠:“我懶的學,就這樣。”
素綾剛剛還對他升起了幾分賞識,轉瞬間就**然無存,她仿若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你是覺得我這一招‘天羅地網勢’不入你的眼了?”
“不不不,恰恰相反,姑娘你這一手確實讓我開了不少眼界,天下諸兵之勢,包羅萬有,厲害的很。”吳逸很清楚,她這一手其實隻是小試牛刀。
否則以她聚元境的本事,恐怕這漫天星羅籠罩的,就遠不止是數十丈之距了。
十裏之內,漫天都是刀兵風雨,這場景想想都壯觀。
聽到吳逸道出自己剛剛那招的妙處,素綾唇邊微微竊喜,口中卻道:“你既然知道,怎麽不肯學?我這一手是從天下仙宗兵刃裏化成的‘星羅雲手’,‘天羅地網勢’隻是其中一招,任何神兵法器到了我這,都能盡數化用,如果不是你劍氣無影無形,也擋不了那麽多招,你學了百利而無一害。”
吳逸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了,懶得學,我學這劍法是因為要代你二姐比試,那劍招變化已經夠多了。你那一雙手千變萬化的,我學起來豈不更麻煩?不學。”
他這話也是肺腑之言,剛剛比試裏已經看出了素綾這一雙手的千般變化極盡繁複,光是掌法都能演化出好幾種不同的兵刃來,他看得眼都花了,更別說學了。
再者還有一層原因他沒有說,則是因為自己的功法元天妙真訣,如果可以,他當然還是不希望自己的底子過於暴露的。
才幾招下來她就猜出了自己不止一顆內丹,萬一學了她的什麽東西,再被她看出什麽端倪可就不大妙了。
對於地仙之祖這塊招牌能遮掩多久,他也沒多少信心。
“你……”素綾對吳逸的這般反應,也是始料未及,她不是沒想過自己的要求會被拒絕,隻是對方拒絕的理由實在是讓她瞠目結舌。
隻有人嫌棄功法粗淺的,哪有人會嫌棄功法高深的?
“我猜,懶得學是假,你是擔心自己的修為外傳?”她仍不放棄,繼續追問道。
吳逸不置可否。
素綾見他不答,隻當默認了,麵露可惜之色:“擔心修為外傳,倒也情有可原,我遍閱婆婆所藏經藏,也沒見過成效如此之快的妙道,你練了多久?”
吳逸猶豫了一小會兒,慢慢舉起了三根手指。
素綾的眼睛瞪得更大,連呼吸都仿佛凝滯:“三年?”
我是想說三個月不到來著……
吳逸沒有敢接著糾正,而是繼續不作回答。
素綾見他不肯學,隻當是自己猜對了,如此師門妙道,難怪他要千方百計地隱藏自己的玄氣。
她不無遺憾地道:“我也不瞞你,婆婆的太陰雲宮裏所藏經藏一萬五千卷,我全都看過,天下宗門傳承至今的秘法妙道,我也知之十之八九,如果遇著沒見過的,我總要問個源流出處,才能甘心。你這功法之少見,原本該記載在我的見聞錄裏的。”
吳逸之前就聽紅綃說過她這個妹妹博覽群書,精通各類道藏經籍,現在親見了,仍覺得有些不大信,笑道:“天底下修行人比那江上的魚還多,經典更是不計其數,你一個人又怎麽能都看過?”
素綾眉宇間透出一絲自傲,昂首移步道:“看是看不完,但見聞畢竟多多益善,像我剛剛和你比試用的‘天羅地網勢’,已經用了四十八種各家宗門的神兵招式,你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吳逸雖然學的東西極精深,但見聞尚淺,他連神霄宗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哪裏還能認得出她用了幾種招式,當時也隻覺得招式變化繁複,但對於這是哪家哪家的東西,則是完全沒有概念。
“你……”
素綾又是為之語結,她博覽群籍,見聞廣博,每一次出手都能信手拈來,令人拜服。但偏偏遇著這個小子,自己一手絕學使將出來,卻像是跳舞給瞎子看。
如果是凡夫俗子不識也就罷了,偏偏這人身上又背負著她從未見過聽過的絕世妙道,實在是讓她心理很是受挫。
吳逸看她眉含微嗔,麵覆寒霜,他本來想著此行是來好好談談,總不能又把關係搞得更差一些,於是歎道:“我說,天底下宗門那麽多,神通功法不計其數,秘不外傳的更是不少,你難道要每一樣都要刨根問底,然後學會嗎?”
素綾橫了他一眼,卻道:“一個人再怎麽學,那是當然不可能學全天下妙法的,我也不例外,但見聞總是越多越好的,我又不是為了全都學會,才看這些經藏的。”
吳逸心中盤算了一會兒,摸著下巴道:“我這門功法的奧妙嘛,師門有命不能輕易外傳,但這門功法的名頭源流,我還是能說出一點點的。”
素綾星眸裏粲然生光,驚喜道:“哦?”
吳逸扯起唇角,踱開了步子悠悠道:“我師傅與世同君說,這門功法,有個名頭,叫《大品天仙訣》。”
“大品天仙訣?”素綾她遍尋所聞,確實也沒聽過此等名稱。
“沒錯。”吳逸故作高深地模樣繼續說了下去,“我師傅說了,這門功法功成之日,可以與天同壽,日月同庚,我呢,至今為止不過入了門,小成都算不上,差之遠矣啊……”
“與天齊壽,日月同庚……”素綾很清楚,這八個字意味著什麽,那是能跳出生死網羅的三者仙,佛,神聖一般的存在,也是天下修行之人的終極目標。
能讓這個小子隻練了沒多久就有如此進境,素綾到此已經對這吳逸口中的《大品天仙訣》有些信了,一邊獨自沉吟,麵色凝重。
她哪裏知道,這名字其實全是吳逸憑著前世記憶胡謅出來的。她自以為吳逸是萬壽山名門所出,以地仙之祖的分量,他斷不敢在師承上胡亂杜撰,這是天下宗門的常理。
卻沒想到,吳逸幾乎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包袱。
盡管隻知道了名頭,但素綾神情終於還是舒緩了一些,她望向吳逸:“你這門功法的名頭,確實未曾聽過,你門中師兄弟練的都是這般神功嗎?”
吳逸搖搖頭:“我自學藝以來,師傅都是一個人教我的。”
素綾笑意由淺漸深:“如此說來,這門還是萬壽山裏極高的妙道了?”
她原來倒也不是冰山啊。
吳逸道:“妙不妙我不知道,反正我師傅就經常念叨說,難難難,道最玄,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幹。”
素綾也聽了出來,抿唇笑道:“你是在誇你師傅,還是在誇你自己啊?這種神功妙道,你更應該潛心修煉才是,怎麽整日在王府遊手好閑。”
她既然主動笑了,氣氛也不知不覺間緩和了一些,吳逸也輕鬆了一些:“我都說了我生性懶嘛,我師傅教我這門功法,也是為了敦促我練功,收束心性,結果這毛病反而一點沒改……”
“你這麽懶還能練到如此地步,那教你功法的地仙之祖,確實也是名副其實了,果真有傳言一般,通天徹地的本事。”素綾沉吟之中,對吳逸的話已漸漸信了幾分,看他的目光也減去了一開始的嫌惡與輕視,反倒像是品評一般,上下打量著他。
吳逸被她瞄得從頭又到腳,也有些不大舒服,道:“說話就說話,這麽看我做什麽?”
素綾瑩眸閃動,看了半天,才接著說出這麽一段話:“我在想,就算你有如此機緣,我大姐究竟看上了你哪點?”
吳逸:“……”
不管怎麽說,素綾這下總算也不是沒話可說了,吳逸在接下來的這一兩天裏,還是依舊如故,除了睡,就是閑逛。
非要說變化,那就是,找素綾的次數開始變多了。
倒不是說他不想找白蓮衣,而是因為,自從進了王府之後,吳逸發現,白蓮衣打坐修行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
足足半日,白蓮衣都窩在自己廂房裏。
一開始吳逸還以為是白蓮衣是不是心有芥蒂,結果路過廂房用鳳目一看,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在吳逸的鳳目之下,白蓮衣體內那一盞虛穀子留下的寶燈,似乎正在不斷煥發著淡淡流光,需要她不斷地打坐調和玄氣,來與體內這盞奇異的靈燈進行協調,消化著不斷散發而出的流光。
而過了一整天,到了次日早晨吳逸再看時,這盞燈的流光之盛,讓白蓮衣所居的整座廂房內,都滿映雲光,壁室生輝。
這回即使不用鳳目,吳逸也能看到白蓮衣周身有隱隱燈光繞身。
這是怎麽回事?
與此同時,朝會過後在靈顯居處理政務的右軍都督康伯武,也收到了來自出城遠探的夜不收密報。
根據潛行西北的夜不收打探,烏蘇裏群山的烏蠻族各寨,似乎並沒有進一步針對灌州的行動征兆。
他們國師大威德明王死後,全族上下,好像都在忙著給這個和尚準備舉行葬禮,寨寨舉火宰牲,並不像動用兵馬的跡象。
“葬禮啊……”端坐案上的康伯武看完密報,就熟練地合上拋在了一邊。
灌州明天,也恰好就是真君廟佛祭了。
隻希望不要出什麽變故才好……
……
……
“一日下來看了你好幾次,今日又是,你怎麽不去找你那位白姑娘?”素綾仍是捧著經卷,躺在一根情絲係就的繩上。
吳逸站在庭外,已是踱了幾圈步。
他摸了摸頭,道:“那個,能請你過去一趟麽?”
素綾目光從卷上移開:“嗯?”
白蓮衣還在房中打坐,她所居住的廂房外,此時屋頂已經飄著一團悠悠雲氣,繚繞無定。
這是吳逸即使不用鳳目也清晰可見的景象,外頭是如此,房內的景象,經過了一夜,也發展到了吳逸也沒見過的地步。
本來運氣練功這種事,吳逸並不是沒見過,在無底洞給那幾個護衛超度時,他就看過白蓮衣日常的運功狀態。
但今天早上這副樣子,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所以想來想去,他還是去找了素綾來看看這是個什麽情況。
在房中那一團氤氳紫氣中間,盤膝於榻上的白蓮衣,體內的那盞純白色靈燈,已經自她體內悠悠升騰,正當天靈頂上,散發著雲光。
吳逸指著窗台前自己戳出來的洞口對著素綾問道:“這是個什麽狀況?”
素綾自那孔中一望,卻瞬間眸中一顫,低聲驚呼道:“這難道是……寶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