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袁天罡和袁守誠這兩個名字,吳逸著實是大大吃驚了一把。
他本想著這不過又是自己順手管的一樁閑事,卻不曾想,又惹出了一樁如雷貫耳的大新聞來。
“那個……袁守誠,是算無遺漏的那個神算袁守誠?”吳逸不大放心,又問了一遍。
胖公子隻當家名一出,對方瞬間怕了,眼睛的痛感漸漸化成了惡膽,更加猖狂起來:“當然,長安城千年史上,隻此一個袁守誠,我便是袁守誠侄子袁天罡第五十七代孫,袁坎生!怕了吧?”
“哦……原來如此,謝了。”
吳逸恍然大悟,於是又揍了他一拳,這一拳直擊他右眼。
那袁坎生才剛在家丁扶起來站住身子,猝然之間又被一拳砸了滿天星鬥,一股腦地五味盡灌七竅,身子一頹又倒落在地。
“袁守誠袁天罡也算是大家,怎麽傳到生出你這麽隻豬來?”吳逸歪著腦袋還不忘吐槽一句。
揍這家夥兩下,把剛才的好心情全給攪了,晦氣。
袁坎生本就一臉肥肉,兩拳下去,大胖臉上渾似開了個醬鋪,在地上叫苦不迭,叫道:“來……來人!”
他身邊帶著的家丁這時也終於上了,一個個惡狠狠得地伸拳打向吳逸,吳逸他即使不用雲體風身,現在也完全足夠應付這些狗腿子,手中拿出折扇,極閑適瀟灑地閃身挪步,七八個家丁左右一擁而上,當然不能碰到他一片衣角,凡過處,吳逸順手折扇揮掃,扇骨雖輕,他用的力也很輕,但打在幾個小廝頭臉上時,仍如鐵棒一般重。
幾下擊頭打腰,戳胸掃臉,袁坎生手下的幾個家丁已經個個捂著痛處躺在地上。
吳逸順手牽羊,還從中拿下了一個家丁手上的地契。
袁坎生久負家名,長安裏哪裏見過這等場麵,他臉上肥肉抖如油浪,驚叫道:“你……你知道我是袁家的還敢動手?”
吳逸走到一旁,將那位老廟祝扶了起來,甩過頭瞥向他:“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袁坎生瞬間一怔,他確實不知道。
吳逸悠然走過去,一把抓住那袁坎生的錦繡衣襟,挑眉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我姓吳,單名一個逸字,就住在長安城五鳳樓裏,是你爹。”
右手驟然發力,袁坎生二百來斤的身軀被吳逸一拋而起,直接扔出了大聖廟牆外,然後吳逸挪步動身,將那幾個家丁如同扔垃圾袋似的,一手一個,盡往牆外處拋。
三下五除二,不大的大聖廟院子裏又隻剩下了吳逸與廟祝兩人。
“你給我等著!”
在牆外呻吟與叫罵夾雜之中,吳逸聽到他們腳步也漸而遠了,才轉過來和顏悅色地跟廟祝說道:“老廟祝,他們要是再來,你就跟他們說有事盡管來五鳳樓找我吳逸就好。”
那老廟祝答謝之餘,卻又老眉緊皺,歎道:“唉,小哥啊,你實在不該惹那袁家四少的。”
這類話也在吳逸預料之中,他全不掛懷,將地契送回了他手中笑道:“什麽袁家方家,也隻是兩隻眼睛一張嘴,他要來讓他來好了。我倒是有些問題,想問問老人家您。”
老廟祝千恩萬謝:“少俠請講,小老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吳逸向他遙指了一下這大聖廟裏供奉著的白衣秀士塑像:“我初到長安,也是第一次來這大聖廟,看這神位上的‘鋼筋鐵骨大聖’,卻是頭一次見,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那袁家人又為什麽要欺辱於你?”
老廟祝身子骨不算多麽硬朗,剛被推得摔了一下,腿腳行走仍是有些趔趄,在吳逸半跟半扶之下,尋了一處石凳坐下,開始道:“要問這大聖廟裏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小老兒我也不大清楚,隻是我自小時,就聽祖上說過,這廟已立了一千多年,好像是當年玄奘法師回國時立下的,到如今已修了好幾遍。”
玄奘法師回國時立下的……
難道說?
……
……
長安城五鳳樓裏,各大官員自然已經設宴而開,香花金盞,百樣佳肴,一圈大桌圍下來,座無虛席,滿堂盡是文武各官,無一白丁。
座上除了長安各處官員外,還多了一位文士打扮,與周圍殊別的中年儒生。
“康將軍風塵仆仆,肩擔重任,小可權敬一杯,聊表心意。”那儒生恭謹以禮朝著康伯武敬了一杯。
他是這大宴會上諸公裏唯一無官身者,正是長安城內,久負盛名的千年望族,袁氏現任當家,袁觀泰。
康伯武酒色上頰,見他敬酒,也忙舉杯還禮道:“袁先生多禮,數年前匆匆一麵,承蒙你神算無遺,一言救得我於戰陣一命,可惜政務繁忙,還未及重謝,這裏康某敬你一杯。”
袁觀泰淡然以對笑道:“將軍洪福,此天賜耳,袁某有何功勞,倒是此行赴京,事關重大,我日卜夜算,京城都是風雲際會之象,途程路遠,將軍還是千萬留意才是。”
康伯武麵雖泛了三分酒色,眼中卻無醉意,隻舉杯一飲而盡後道:“先生之言,康某謹記。好了,且不說我,數年未見不知幾位公子如何?”
袁觀泰自斟了一杯八分滿酒,又給康伯武斟了一杯,邊道:“有勞掛心,家中長子乾益去年已入了京城天人曹,次子坤玄年過二十有八,忝居京中武職,三子離照倒是專心誌於卜學,都各有造化……”
他語中談及三子時,眼裏不無欣慰之意,隻是到末了,話尾中又漸漸生出一絲遺憾。
不過這點變化並未影響心情,袁觀泰轉而道:“不提了,康將軍,不瞞你說,自你來長安前些時日,我就曾於家中觀星,瞧見西南突有妖氛臨天,不祥之至而後又忽而化解,天星重現,不知灌州處又有何機緣?”
康伯武聞言眼前一亮,笑意更顯,哈哈道:“說起這個,倒是該讓先生你見上一見,救了我灌州萬千生民的一位奇人!”
“哦?如何奇法?”袁觀泰也顯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沒有跟康伯武說的是,在朝貢大隊來長安之前的一段時日,他所觀察到的天象,還不止於此。
西南妖雲遮蔽將星,幾乎千年未有,他原以為此妖雲之烈,要過上好些時日才能化解,勢必生靈塗炭,卻不曾想,片刻之後,天上突生星芒,將妖雲驅散,玉宇頓還澄清。
這星芒一瞬而逝,並不是有人拘神天上降聖之象,袁觀泰大感好奇,難道灌州這等天神護佑之福地又生出了什麽波瀾?
灌州是二郎顯聖真君之地,按理說就算有奇遇發生,袁觀泰平時也不會如此在意,但近年來,他沉浸於卜書周易裏,越是窮究,越是發現,這天地間恐怕將有一場巨變發生。
按元會運世之論,此時一元之數甚至還未過半,正當天地昌隆,萬類競發的生機之世,怎麽看都不像是巨變將至的征兆,可是關鍵在於,袁觀泰久閱前人曆書後,驚覺到,這一元之數不同書中所算,一元十二會本為十二萬九六百年,可現在這一元之數算起來,每一會的時間都比曆書中所言多了整整十倍。
這種天機異變不知從何而起,也催生出了未知的變化。
這種變化一片混沌,完全難以言說是吉是凶,令習慣於斷卜吉凶利害的袁家家主袁觀泰,生出了一絲不安。
所以康伯武主動言出,他自然更添興趣。
隻是康伯武又斟了杯酒,還未來得及說出吳逸的事,樓外腳步漸近,突然來了一位家丁,在官兵把守之外,俯首稟報道:“大人,求見我家老爺,家中有大事。”
袁觀泰聞言,起身朗聲道:“袁二,何事如此慌張?”
他一邊問,另一隻手卻開始輕輕置於桌上,五指開始如同把脈一般,在桌上輕扣慢點。
被數名嚴肅官兵擋在門外的家丁袁二,慌亂之色愈顯,急道:“老爺,不好了,四少爺借了家裏的八大護院,出門鬧事去了!”
幾乎是在袁二說到一半之時,袁觀泰的臉色也隨著在桌上輕扣的手指節奏而倏然一變。
“大聖廟?”
……
……
吳逸從這位老廟祝的娓娓道來之中,總算是知道了一些這大聖廟的由來,以及剛剛那隻肥豬是怎麽與廟祝發生爭執的。
這所謂“鋼筋鐵骨大聖”,以老廟祝故老相傳所聞,最早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玄奘法師回國時。當時長安還是中土國都,雖然國號並非是西遊記世界裏的大唐,國君天子卻也同樣姓李。玄奘法師回國後,天子封玄奘法師為“大乘天”。而傳聞與玄奘法師隨行的,還有一位白衣秀士,此人神通廣大,一路上降妖除魔,為法師充當取經路上的向導,沒人知道他是何方神聖。回國時,天子封這位白衣秀士為“鋼筋鐵骨大聖”,並立廟祭祀。
後來數朝輪轉,盡管中途一度經曆滅佛之災,但因為大乘天玄奘法師終歸聲望巨大,長安的謄黃寺,雁塔寺,以及這座大聖廟,都免於滅佛之災。再到後來,謄黃寺與雁塔寺東遷,合築一處成為了大乘佛法之祖庭勝地大乘禪寺,大聖廟卻留在了長安城,雖然香火漸微,但總還有人時不時進香火。
雖然沒人知道這“鋼筋鐵骨大聖”是什麽神仙,但經曆幾朝數百年,凡是心誠良善的進了廟裏參拜,冥冥中似乎都有庇佑,心想事成,一生順遂平安,廟宇不大,香火卻就這麽一路傳續了下來。
直到這位姓孫的老廟祝,他已是承接祖業守廟的第五代,本來該安享晚年的,結果不久前,那長安袁家的四少爺,突然帶著人來說這大聖廟地處吉地,於此地建造一座新房,更有利於他的命格。
孫廟祝由於幼年生了一場大病,藥石無靈之下,家中在廟裏苦苦求了一夜,而後奇跡般的好轉,此生是鐵了心要守廟於周全,自然不肯相讓,袁坎生以重金相邀,他也未曾動搖。後來終於演變成了吳逸所看到的那樣,袁坎生攜人搶地契,準備強買強賣。
“這袁家也算是個千年望族,有這麽個兒子,高低得問他個管教不嚴之罪。”吳逸聽罷緣由,如是評價道。
孫廟祝雖受過袁坎生欺侮,但對於袁家,卻並無怨恨之言。隻道:“那袁家家主與幾位公子都是樂善好施,廣播仁義的好人,卻隻是這個四少爺,唉……”
吳逸聽他說話,也沒有立即反駁,卻隻在心裏暗想,別說是名門大族,就是天皇老子的皇子皇孫,也未必個個都是良善之輩。這袁家先祖再德高望重,子弟不成,也不能逃了罪責。
正當他如此想著,耳旁過人的聽覺忽然捕捉到了大聖廟外一陣異常的動靜。
步伐雜而不亂,人數不僅多,而且步步穩沉,來者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