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的一片山頂上。
吳逸與趙靈芙的身軀安安靜靜地置放在了一片草地上,靜靜地沐浴著月華。
素綾盤膝坐在兩人身軀之前。
“這個小子,竟然真的被這陰氣勾了魂……”她盯著吳逸此時那一張已沒了呼吸的睡顏,滿是無奈。
今夜是幽冥地府四方陰魂歸聚之時,街道上陰氣之盛,就是有道修行者也不敢久留,他這個小子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還有這個符姑娘,她一個凡人,現在如果也進了陰司那就更麻煩了……
素綾畢竟是聚元之境,深知幽冥界對於陰魂來說是何等危險之所在,雖然吳逸所學非凡,但她還是猶自不大放心。
再加上現在又多了一個被陰風卷走了的符淩昭。
事不宜遲,素綾在月色潤澤之下,很快就想到了,隻能自己陰神脫竅,入地府詢問他二人陰魂去向比較穩妥。
雖然轉念間,素綾也想過就此換身,讓大姐紅綃出來,入陰去救吳逸。畢竟她們七姐妹裏,以紅綃法力最長,和吳逸的關係也最親密。
可是……
素綾又想到,去幽冥界地府不比入城隍陰司,如果是由紅綃去,她法力固然比自己高出一些,但若論眾多入陰之陣法的了解,則不及自己所識淵深。
而幽冥界的中樞之地,偏偏又是她們七人都沒有去過的。
現在這種情況,最穩妥的方法,就是需要她在陽世就布好一個準備周全的陣圖,作為護法,來確保自己的入陰救人之路,將風險降到最低。
這樣等自己入了幽冥地界,再換身讓更強的紅綃出來也不遲。
素綾這麽想著,同時也迅速地就在體內與其他幾位姐妹以心念溝通著。
“好,就這麽辦!”紅綃救人之心急切,最先以心聲呼應。
“嘁……”一直藏在體內不曾出來過的四妹玄練,則表現得不屑一顧。
既然紅綃已經答應了,素綾深知時間緊迫,當即運臂凝神,盤膝之下,靈氣自下而上湧起全身。
她劍指向天,疾運臂腕,以靈光摹畫著陣圖圖案。
星夜山坡上霎時間,一朵靈氣畫就的巨大幽蘭盛開,光照數裏,勝過萬家燈火。
……
……——
幽冥界,枉死城將近。
朱太尉仍執引魂幡在最前引路,吳逸與趙靈芙緊隨其後,依照他先前之言,不離一丈之外。
離枉死城城壁越近,陰霧越薄,吳逸剛剛的那份感覺就越發強烈。
這些樓閣屋宇,殘壁梁柱之間,隱現不定的無數隻鬼眼,他越看,就越覺得這些好像都是在看向自己。
至於嗎?
吳逸尋思自己好像之前也沒來過地府吧,怎麽感覺這些怨鬼遠遠看上去,都似乎一副要跟他索命似的?
還是說這兒的冤魂對生魂都不大友好?
朱太尉搖動引魂幡,三人慢行一路終於踏進了枉死城正中央通連南北的大道。
周圍陰氣之濃鬱又陡然比進去之前提升了不止一個層次,在引魂幡一丈之外的街道兩旁,城垣間隙裏,風聲與鬼嘶並齊而鳴,隱沒在陰風卷起的黑沙霧中。令人難辨東西。
“這一趟若是能還陽,我隻怕也要多做些惡夢了。”趙靈芙走在三人最後,她魂體雖在引魂幡內,但也猶能感到切膚之寒,不禁強自笑道。
吳逸有鳳目,因此所能見到的淒寒陰森之景遠比她更多,雖然視覺上帶給他的效果也足夠令他心裏發毛,但考慮到她一個姑娘家,此時想必不大好受,還是故意將語氣放輕鬆了一些,微微轉過頭打趣:“趙姑娘,你可以換個想法,這天下之大,陰魂來往何止億萬,但像你這樣機緣巧合,見識過十八層地獄,又在枉死城走了一遭還能還陽的,隻怕並沒有幾個,等還陽後,這也不失為一段可以吹噓的佳話啊,逢人就說:‘我陰曹地府都走過一遭,還有什麽可怕的?’,如何?”
“你倒是真會想,我像是那樣到處與人吹噓的人嗎?”趙靈芙被他這一插科打諢弄得恐懼心稍有減退,抿唇一笑,那本該全無血色,通身剔透的魂體麵容,竟也微微泛起了一絲嫵媚。
可吳逸這邊才剛說完沒多久,執幡走在前頭的朱太尉卻又開了口:“你們二位還是當心些,這一次引魂幡外四方聚集的鬼祟之眾多,遠遠超乎往常,這殺戾之氣,更是有增無減,最近不知出了什麽變故。”
“這麽嚴重?”吳逸剛剛才給趙靈芙打趣吃了定心丸,忽然聽朱太尉這話,他也皺起了眉頭。
朱太尉凝神以鬼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看到這引魂幡外,幾乎無一處不是盤踞鬼祟邪魅,幽影重重,他心中擔憂之情也是漸漸顯於外表。
這枉死城內聚集的幽鬼冤魂怎麽會越來越多呢?
他眼中透過陰風所見,通過枉死城的路程還未到三分之一,周圍盤踞在引魂幡外的無收無管的怨鬼已經幾乎將他們三人的前路充塞包圍。
朱太尉所執引魂幡帶二人每進一丈,四方包圍的群鬼諸邪,也隨著移動一丈。
看來隻能召喚鬼將前來護持了。
朱太尉並不是第一次來枉死城,曆年來押送無數鬼魂往生輪回雖然大多都是勾死人帶路,他也親自領魂走過一遭,但從沒見過這麽多到離譜的鬼祟聚集之景象,
“你們二位跟緊了,我要搖動引魂幡,引鬼將前來開路,此番凶險非同小可。”朱太尉向身後吳逸兩人提示著,同時雙手也執拿握緊了引魂幡,將白色幡杆重重往地上一杵。
引魂幡上撞鈴一響,撞出了一圈靈氣波動,頃刻從枉死城上空傳揚開去。
那周遭成千上萬的厲鬼怨魂,似乎也被這波動所震懾,原本圍住引魂幡的包圍圈,也退開了數丈遠。
吳逸的鳳目也看到了這一變化,正當他打算向朱太尉問些什麽時,好巧不巧地,他體內的聖尊師傅卻以一種完全不同於當下緊張氣氛的悠閑語氣開了口道:“好徒弟,你知道這枉死城的鬼為什麽會如此躁動嗎?”
“您知道?”既然對方肯出言解惑,那吳逸當然不會放棄詢問的機會。
聖尊師傅清朗的笑聲在吳逸胸腔裏悠悠回**:“原因有兩個,其中一個現下還不方便說,至於另一個原因麽,哈哈……你拿一麵鏡子照照,就知道是因為什麽了。”
“鏡子……”吳逸才一念叨,就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因為我???”
“對!你忘了你現在九轉境那九顆內丹了?你隻顧隱藏修為,卻隱藏不了你那從‘玉兔藏烏’更進一步的‘金蟬之體’,現在又是陰魂出竅,知不知道這對於這枉死城裏積年的冤鬼怨魂來說意味著什麽?”
這下一提,吳逸可算是想起來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麻煩的體質,看來枉死城外那一幫子跟自己欠了他八百萬似的鬼眼目光,確確實實是衝著自己來的。
唉,等還陽了,自己非得找個法子把這一身體質給遮擋一下,不然豈不是真成唐僧了?
朱太尉搖動了引魂幡,雖然稍稍迫退了那滿城包圍的群鬼冤魂,但也隻是一會兒而已。
在看到了引魂幡發出了召兵喚將的訊號之後,那些一直虎視眈眈,圍在外頭的一眾惡鬼,也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
在地府鬼兵到來之前,將眼前這份千載難逢的美食給瓜分幹淨!
這些在枉死城中久居經年,無邊幽獄裏等待不歲月的惡鬼,魂體裏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此時已經被滔天的食欲與殺意所覆蓋。
縱使前方有朱太尉這個地府鬼仙正神,也已不足以震懾他們此時的無窮貪欲。
“桀!”
四方邪厲鬼聲一同暴起,陰風霧裏,無數隻鬼眼鬼手,終於向著引魂幡內,發起了群攻!
“來了!”朱太尉厲聲提醒,手中引魂幡靈氣迸發,當即生出一股銀白屏障試圖籠罩三人頂上,迫開群鬼。
靈光擴散,所蔓延處,殺來之鬼紛紛身著烈焰,慘嚎卻與狂笑並舉不絕,這萬千陰魂,卻是洶洶未止,頂著引魂幡護罩,還要往裏突破。
這凶鬼之勢,漫天溢海壓來,實不下於千軍萬馬大軍齊至,趙靈芙縱使在人間也斬過幾隻怨鬼幽魂,在麵對如此之多無法盡數,扭成一團殺來的的鬼臉鬼手時,也不由嚇得噤聲一震,似乎連呼吸都窒住了一瞬。
不過盡管如此,她仍是沒有試圖倚在吳逸身後尋求庇護,天性的要強,終究是為恐懼罩身的她,留下了一絲堅守的餘地。
吳逸當然也看到了這四方逼近的萬千惡鬼,他已經清楚地知道,那是衝著自己來的,因此毫不猶豫,為了保命,也驅動了他如今魂體狀態下,最大的神通手段。
鳳目金光,開!
吳逸兩眼目運金光,望空一掃,那枉死城內一角頓時兩道金光之柱迸射而出。
他的鳳目雖不是二郎真君的正品,隻是樣子貨,但得益於他體內內丹玄氣充足,鳳目陽氣又極盛,正克陰鬼邪祟,一照之下,當即猶如暴露在烈陽中,數十道鬼影消散於其間。
有用!
吳逸一看自己神通恰好克製群鬼,當即更加運目揮掃,果然,剛才還氣勢洶洶幾欲將三人吞噬殆盡的萬千惡鬼,在一瞬損失了近百隻鬼後,也稍稍收斂了幾分,竟也又停了下來。
“朱太尉,繼續往前走吧!”吳逸時不時留意著四方諸鬼動靜,也不忘朱太尉繼續前進。
這麽看,應該能撐到六道輪回也不成問題吧。
“好神通,小兄弟有勞了。”朱太尉見吳逸目有神通,也趕忙搖動引魂幡,繼續領路前行,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等到又行走過了三分之一路程,枉死城大道之間,才過了一大半,之前還得意滿滿,以鳳目時不時發射去除妖鬼的吳逸,也開始意識到了,事態可能有那一丟丟的不妙。
這枉死城內的一大堆鬼,雖然被自己一通亂射,搞的魂飛魄散了不少,但他滿目所見,總數卻好像一點都沒少多少的樣子。
這還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在連續摧動鳳目,掃**了幾十回後,吳逸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內丹玄氣支撐的鳳目金光,卻開始肉眼可見地減少了威勢。
不會吧,我體內玄氣不是還充足得很嗎?怎麽會……
“蠢徒弟,你當這裏還是你以前去過的城隍陰司嗎?這裏是枉死城,陰氣熾盛非常,你現在仙體未成魂魄離體,連續用鳳目金光驅鬼,還想能撐多久,這不?這些小鬼又開始聚起來了……”他體內的聖尊師傅還在一副不慌不忙的口氣打趣著。
吳逸輕緩了一口氣,暗自朝她苦叫道:“你不早說,我說為什麽現在這麽容易就感到累呢,師傅,差不多您該出場了,救一救?”
“差不多?差的遠呢!已經有人來救你嘍……”
“哈?”
吳逸正覺納悶,鳳目眼瞳中所見當空,就被一陣銀網閃過。
忘形情絲!
情絲結網,瞬間將頂上蔓延的群鬼撕開了一個口子,一抹雪影傲然而立,俯瞰著引魂幡後的吳逸幾人。
“素綾?”吳逸萬沒想到,她竟然也來了這陰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