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冤魂?”素綾身在半空,望著枉死城內那幾乎遮蔽城池的萬千群鬼,縱使她是修煉有道的精怪,也不免凜然微悚。

吳逸當然是沒料到她會來這陰曹地府的,當即驚道:“你怎麽來了?”

素綾蹙眉道:“我若不來,你就算還了陽,屍身在陰氣裏浸久了,隻怕也會多些麻煩,到時候跟大姐不好交代。”

她看著地上引魂幡範圍之內的吳逸,霎時間又明白了緣由:“原來如此,你這體質一到了陰司竟然如此招鬼。”

不過這念頭才出,又被她自己轉念否了,不對,就算是貪圖陽魂,這枉死城的幽魂數量也多的太離譜了一些……

突然被這素綾橫插一腳,枉死城內包圍的眾多惡鬼並沒有被她這一手頃刻將魂體絞碎的手段懾服,而是在隻停了一下之後,又開始洶湧如潮般地殺向地上吳逸等人所在。

朱太尉的引魂幡這回沒能再起到剛才的震懾之用,光流激出,反而被眾多倀鬼頂著衝擊猛撲而來。

“朱太尉,不如這樣,您先指出六道輪回在何處,咱們一同殺出去,強勝過在這一步步走。”吳逸見朱太尉手上的幢幡再難以對這周天之鬼造成威懾,於是也幹脆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也好!”

朱太尉自然也知道這鬼勢大軍非同尋常,一聲高喝應答著吳逸,同時官袍之身也暴漲了數丈,引魂幡在他大手中迎風一晃,直接變作了一杆五六丈長的幽火長刀。

長刀刃生離火,幽幽灼灼,朱太尉雖著文官袍帶,但舞起刀來卻是聲威大振,漫空火龍飛卷,燒開了去,直照得周邊陰霧盡散,火光映遍鬼市陰街。

吳逸也自然地拉住了趙靈芙的手,騰身而起道:“趙姑娘,跟緊了。”

還未等趙靈芙反應過來,她就被吳逸牽離了地,漸飛升空越發飛高。

朱太尉揮舞鬼刀,以幽火刀勢遍照半空,燒灼周邊群鬼以開前路,吳逸則將趙靈芙攔腰單手抱著,鳳目金光隨時掃射左右兩旁,雖然魂體受陰氣所擾,鳳目威力已經有所減弱,但隻要能撐出枉死城,應該問題不大。

枉死城中,這殘垣亂石,破敗屋房中湧出的惡鬼源源不斷,朱太尉與吳逸雖然一路往前突圍,卻也絲毫不絕它們繼續湧繼而上,如雲似霧般圍殺之勢。

素綾見勢,也縱身跳入三人陣中,忘形情絲在手,頃刻便在吳逸與趙靈芙身後織出一道密網織羅,猶如橫生壁壘高牆。

她網羅既成,當即指運前推,那堵不足一紙之厚,長寬均過百丈的羅網壁壘高牆,徑向著湧來的鬼怪邪祟一推而出,這一推,萬千絲網如刃,當即過處,就有無數怨鬼被剮得寸寸稀碎,難存完體,前進中的吳逸身後一大片距離,也被開出了一條長長的空闊道路。

“身後自有我給你們護持,你們盡管往輪回藏走,快!”素綾手中情絲亂舞,口中也不忘催促著吳逸。

吳逸瞥見身後素綾以忘形情絲大殺四方,從容不迫,幾條絲線密網,聚散離合之間,絞殺凶猛,一片鬼哭狼嚎,與她魂體麵上冷靜如水,全不以力之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好家夥,聚元境修到了高處,對付鬼魂起來確實有些不一樣啊……

吳逸他在陽間雖然自認為玄氣充沛,也下過城隍不懼鬼魂,但如今魂體到了地下幽冥界的核心地帶麵對枉死城這無邊深重的陰氣孽障,才知道原來自己到了地府,神通也不是放之何地都能用,到了某些地界也是會打折扣的。

像素綾這樣,頂上三花已成,天靈金丹漸化嬰兒,陰魂神意漸成,所以即使到了這幽冥界中,也能盡可能更長時間發揮與陽世相近的實力。

吳逸其實並不知道,他這樣才九轉境第二轉的,陰魂若真下了陰,早就與常人無異,是半點本事都用不出來的,能在枉死城這種集合人間千萬年無收無管的怨鬼業魂包圍中還能以神通反擊,實已經是極罕有的情況。

朱太尉奮發鬼神之威,幽火如龍狂舞開辟前路,後方素綾施展忘形情絲如同密網天羅,護阻四方,一行人在這枉死城中一路穿行,縱使鬼勢猶如百萬大軍,雖包圍之勢未解,卻也一時近不得身。

忽而漫空鬼嚎之中殺聲自遠方夾雜而至,開路之中的朱太尉驀然轉頭眺望,卻見那幾乎盈野遍空的鬼霧業火遠方,遙遙有一片青旗騰空,陣列如一團團亂雲。

“是地府的陰兵!”

朱太尉陡見救兵,心下正喜但轉瞬間,心又有些沉了下來。

地府陰兵既至,已常理而論,枉死城的妖鬼早該退避三舍了,可現在這情況卻是不同,枉死城的惡鬼不光凶狠非常,並且數量之巨,遠遠超乎了他這個地府鬼仙的估計。

枉死城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的無主之魂了?

一番突圍下來,雖然他們幾人在護持之下還能確保無虞,繼續往枉死城外推近,但那漫天遍地的鬼勢大軍,卻像是一點都沒有少似的。

而且,他遠觀那地府陰兵所在之處,星火迸射,雲氣湧動,顯然已經開始從外圍交戰了。

雖然地府陰兵鬼將由牛頭馬麵等領兵前驅,但要等他們幫朱太尉幾人吸引大軍火力,現在想來,還是朱太尉低估了這幫鬼眾的襲擾之能。

這次枉死城大亂不同尋常,等送走他們後,大概就隻能去翠雲宮請地藏王菩薩出手了。

朱太尉打定了主意,更加奮勇運起神通開路,幸好枉死城的路程並不算漫長,在前後兩方護擁之下,吳逸終於已能看見出城的曙光。

“這群惡鬼陰氣與枉死城相係,等出了枉死城就能安全通往輪回藏了!”朱太尉向身後幾人喊道。

吳逸也看見了遠方前路,枉死城外,似也真是一片坦途,再無城內那濃鬱的黑霧陰風相阻撓。

可算看到盡頭了……

吳逸目中金瞳收斂,看著前路怨氣已經開始稀薄,也稍稍放下了一點心來。

臨近出口,朱太尉奮然加速禦風,刀舞如龍,帶著吳逸二人更往城中另一頭的平陽大道殺去。

……

……

而此時,陽世之上,猶是子夜未盡,靜幕沉沉。

山坡上,方圓百丈,都被素綾畫下的陣圖所籠罩,但有蠅蟲鳥雀,都像是遇著了一層無形之障,皆不能近。

百丈之外,一雙腳踏進了最邊緣的陣圖線上,腳印結結實實地留在碧草當中,步步逼近。

才不過一兩步,陣圖頓時威光大起,平地裏生出無數道薄絲,結作密網纏縛,要將入陣之人瞬間困住。

頃刻之間,上下四方百千道絲線已從地上暴吐而出,將那入陣之人五體纏縛而成一團渾白色的絲團,那人置身陣中,完全不做反抗。

“原來如此,這忘形情絲一經纏身,則堅剛與柔韌兼具,等閑難脫,難怪敢布陣於在這山頂之上……哼……”

那人在視線也即將被絲團飛旋所完全遮蔽時,一聲冷哼,登時通身厲光暴漲,原本包纏而住的絲團內裏,一層金光由隱而顯,隻不過頃刻之間,陣圖內就好似瞬間燃起了一抹烈陽,百丈之內,頓成白晝。

金光裏一道迅然之影猛然殺出,五指探爪,竟是破開了層層密網堅牢,襲向了陣中央守護吳逸與兩道屍身的素綾所在。

其勢之速,百丈之距猶比尺寸更險,要不了一個瞬間,閉目入陰護陣的素綾肉身就要被這重擊所傷。

掌指如劍,在那烈如晝日的金光餘威之中,素綾布下的陣圖情絲幾乎並沒有多少阻攔作用,五指精準地戳中了素綾左肩頭。

得手了!那人心下暗喜。

陣中人既傷,那她自然再無力護著那兩個人了。

可就在猛然一掌刺中之際,那人也發現了,眼前之人正發生著陡然而生的劇變。

白衣雪裳,頃刻染作了遍地牡丹豔紅。

“什麽宵小邪祟,遮遮掩掩的,也敢來壞我妹妹大陣?”中掌之人,清冽如凝玉的麵目又仿佛變了一副模樣,那左肩頭中掌之處,頓生處道道情絲,順著來人之掌絞纏而上,勢要將他這一條手臂報廢。

那人一身黑衣,麵目上黑氣籠罩,陡見臂腕被纏,一身玄氣開始被源源不斷地抽竭,竟然也不思任何退避之策,發起狠來,更是運起玄氣,掌刺而入更深之處,仿佛非要將眼前之人一舉擊殺。

猛力暴至,紅綃也沒料到這人竟如此不顧生死,她身在陣中,本就不能移動稍有半分,突然肩頭受這一擊,更是不能稍有退避,硬接了這仿佛貫穿肩頭直透出體外的舍身一擊。

胸中五氣一陣亂湧,紅綃縱使道行高妙,也難以抑製這震徹天靈三花的劇痛,但與之相交換的,是她更為猛烈的反擊。

忘形情絲從她身上各處如同萬千觸須一同暴發而出,瞬將百丈陣圖之地,染作一團夜裏盛放的大紅牡丹。

花瓣隨著情絲消弭而散,那企圖襲擊陣圖之人,身上也被數百道情絲給刺了個對穿,懸在半空。

紅綃唇角血色更豔,凝神盯著這位突如其來的大敵,仿佛要直盯著他到身死道消,方才安心。

那個人垂在半空,身子在數百道情絲穿刺之中,沒有一滴血滲出,竟直接化作了一道清氣,消散無蹤。

假身?

紅綃呼吸都仿佛緊了一瞬,她深知剛剛受的那一擊有多大力道,這種程度的神通,竟然隻是假身?

而陣外,一道人影才悠悠步出黑暗。

……

……

而在枉死城,吳逸臨近出口,正看見前方平陽大道一片坦途,剛帶著趙靈芙掃滅了一隻撲來的怨魂,準備順勢回看身後殿後的素綾。

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了不遠處枉死城尾半空,一道白影將墜,而下方,是一群得了空隙正欲撲噬而上的洶洶惡鬼。

不好!

吳逸不知道才一轉眼的功夫素綾發生了什麽,但他再笨也能看出來,這種身形失據而墜之相,絕不是什麽好兆頭!

“你們先去還陽!”

吳逸才對趙靈芙甩開了這麽一句,就義無反顧地往回衝向了枉死城半空。

他總算還是能用雲體風身,頃刻之間,就在半空接住了素綾的纖腰,急聲道:“好端端的,發生什麽事了?”

素綾此時陰神麵上,慘白與透明之色交替隱顯,她緩了一口氣,才以弱了好幾分的口氣說道:“外頭有妖人企圖破陣,是大姐臨時出魂在外頭擋了下來,我也受到了一些波及,你們先去還陽,不用管我,我隨後就到……”

吳逸看她兩袖自然而垂,全是無力之相,皺起眉道:“都這樣了就別逞強了,要走一起走!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就這樣把你扔下來一個人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