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

眼下渭河通往陰間的暗流已經正值關鍵時刻,陰間群鬼即將大舉湧入涇河,蜃龍當然是不想在兩個外來客上平添波折的,當下就沉聲喝令了麾下的水族兵將,對吳逸與素綾兩人做出驅趕。

以護衛涇河的角度,他這樣發號施令完全名正言順。

見得眾多穿甲戴盔的魚蝦各個挺槍攢刀準備往前擁來。

“走就走嘛,何必動刀動槍呢。”吳逸本來與他們無冤無仇,當然不會因為這麽點衝突就和他們打起來,他和素綾相視一眼,看這群咄咄逼人的兵將水族準備殺來,也都達成了共識,往後退了一步,表示了退走之意。

素綾雖覺有異,但眼下涇河水族相逼,她也不想起衝突,自然也選擇了退避。

兩道人影,就這樣在水中分開一條水道,在眾多水族眼中,直往涇河岸上穿行而往。

行了一會兒,吳逸就與素綾跳出了涇河岸邊,半點露水都不曾沾衣。

“涇河有鬼。”出得岸上後,素綾拋下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吳逸道:“你也覺得有鬼?”

素綾滿目凝重地點點頭:“沒錯,在那蜃龍太子來時,我竟然在那四周涇河水文之中,見到了幽冥氣十足的鬼影。”

“鬼影?”由於之前素綾跟他說過,涇河水中可能摻雜了渭河暗流,而渭河又是通連陰陽之河,所以有陰魂通過這種可能,他也並不是沒有想過。

素綾道:“這鬼影既有一,那就極有可能有二有三,以涇河水底亂流之象,這水底怨氣恐怕為數不少,不知道會造成什麽變故。”

她言辭裏,眉宇間都透著一絲憂色,吳逸也看了出來,他雖然對這涇河水底變故如何並不怎麽上心,但恐怕素綾多半是要再下去的,素綾一下去,他自己又不能坐視不管。

橫豎都會麻煩,吳逸隻能輕歎一聲:“你要下去再探一遭,看看有什麽妖怪作亂?”

素綾笑道:“若有妖怪,那也是功行一件,既能除妖,也免了長安一場災禍,何樂不為呢?”

吳逸想了想也是,不過他想起素綾下水時還要一隻手捏著避水訣,就算一隻手能使動忘形情絲,真遇上了敵人,恐怕動手頗有不易。

不如……

他心中念頭一起,就道:“既然這樣,我倒有個法子。”

“哦?”素綾靈眸微轉。

吳逸指了指自己胸前掛著的玉墜,笑道:“我呢現下有萬鏡樓主的玉墜,可以避水無礙,也不用撚避水訣,不如這樣,我下水探查一遭,如果遇上了妖怪,我就把他引到案上來,讓你解決怎麽樣?”

素綾聞言,當即麵上盈波泛笑:“也是,就下水而言,你現下是方便些,不過,那把守的蜃龍太子是個人物,你下水查案,分開水道難免顯蹤露跡,怎麽辦?”

確實,吳逸現在要下水,就得靠玉墜,可是這玩意下水和避水訣的效果差不多,都是在人身周圍分開一條通道,讓人破開波浪一路前進,蹤跡那是肯定沒法隱瞞的。

吳逸也想過了這個問題,不過很快他眼珠子一轉,就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等會,未必。”

他右手攥著拳,撚起訣,將身一落,直接墜向了涇河水麵。

這一回波浪沒有隨著人落下而再分開,撲通一陣小水花之後,涇河水麵複歸平靜。

素綾低頭望著水麵,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過頃刻,水麵上雪花迸濺,一條身形闊大的鯰魚,自素綾身後破水鑽出,驚起一片飛露。

“這樣,應該就能掩人耳目了。”奔跳而出的魚嘴當空說著,聲音卻是如假包換的吳逸本人之聲。

“天罡三十六般變化,我倒忘了你還有這一手了!”素綾麵露三分喜色,看著這條吳逸變出來樣貌滑稽還有三分陋相的魚相,原本她對這類肥大醜陋之物頗為嫌惡,但此時卻是不禁莞爾。

吳逸道:“我這三十六變隻練了些一鱗半爪,變些大東西還行,變小的就做不到了,現下這條魚雖然蠢笨些,但也夠用,等我消息!”

他說著,又將魚身一轉,投入涇河河水之中。

投入水中,吳逸變作的鯰魚此時雖然無法使用萬鏡樓主的玉墜分水而入,但憑借著變化之功,下水遊**倒也比較容易,更能適應水下的環境。

盡管魚的狀態下沒法使用神通和兵刃,但要掩人耳目,應該是夠的。

涇河深水之處。

蜃龍深諳水文,他遙觀四周水相,渭河陰界之流,已經開始帶著枉死城冤魂逐漸侵入涇河水下。

這是地獄怨鬼已經大亂的征兆。

隻要再加上臨門一腳,屆時枉死城的數十萬無主之魂就會一齊湧入陽間來。

蜃龍想到此處,他沉聲向那麾下陣列軍兵道:“眼下涇河水下生變,你等需忠勤盡責,謹防有邪祟入侵,不可再有半點懈怠!”

“是!”眾水族兵將齊聲所應。

蜃龍說的義正辭嚴,指揮兵將兵分幾路,各往東西方巡查,而他自己,待到其餘幾隊周圍蝦兵蟹將之影漸遠,則輕卷披風,也自領一路兵將,循著這暗流之跡隱遁至藍幕更深之處。

而在他動身之後,群魚之間,也有那麽一尾魚影,遊曳而動,順著人影蹤跡悄然跟上。

涇河水脈很長,蜃龍領著兵將一路下潛,遠離水府所在向西而去,吳逸這條鯰魚在後麵搖頭擺尾追趕,他越追眼見路程越遠,離素綾所在的岸上也就越遠,仍不見那蜃龍有什麽停下來的跡象。

這條泥鰍到底是要走多遠,要是水太深了一會動起手來可不好跑……

吳逸雖然現下是一條魚,但為了不讓自己的行蹤過於暴露,一路上遊於水中,軌跡彎彎繞繞,與群魚隊伍混同,沒有任何其他神通相助,速度自然慢了不少,那蜃龍率領水軍深潛的速度又不算慢,跟蹤的難度,也無形之間自然大了一些。

又是一路穿過了無數礁石水草,涇河更深處水幕之中,即使是吳逸這個不通水文的觀察起來,四周的陰森之氣也已經明顯到顯而易見。

這種感覺,還真的有幾分陰曹地府的樣子。

吳逸一路往前遊,跟著那水族部隊的一點影子緩慢跟上。

走了半路,吳逸一路上都搖頭擺尾,小心謹慎,直到看見了前方那群水軍,與其他幾隊從別處水中而來的兵將陣列於一處排開,一副聽命於蜃龍號令的樣子。

隻見蜃龍麵對著水中陣列旌旗,刀槍成叢的眾多兵將道:“諸位將士,此時涇河正逢異變,小王雖久居水晶宮,不常執兵符,但此刻也不能置身事外,諸位都為涇河四方水族精英,眼下就請聽小王一句號令,以護涇河安危!”

“全聽八太子安排!”數隊集結成陣的水族兵將,魚蝦各類,也都齊聲發出雄壯呼號。

蜃龍肅然高叫道:“好,前軍,你率中軍三千魚兵,自此地出發,沿涇河上遊五百裏進發探查,不得有誤!”

前軍蟹總兵領命:“屬下遵命!”

“左軍三千人往東三百裏,右軍三千人往下遊五百裏,涇河各處,都要仔細搜索,絕不可怠慢輕忽!不然,休怪我先斬後奏!”

蜃龍令下完畢,當即披風下揮出一擊橫掌,離他身側並不遠的一處十丈高礁石壘山當即被淩空一道巨力摧作粉末,灰末融進了水流之中。

八太子出手極少,但他一出手之威,眾多水族兵將俱都明白,當然不敢違背:“屬下遵命!”

於是浩浩****一支水族兵將,在集結起來沒多久後,又在蜃龍的號令下兵分幾路,往涇河各個方向開近。

變成了鯰魚的吳逸從剛剛開始就目睹了蜃龍將涇河水族的兵力盡數調開的操作,他為了確保行蹤不被察覺有異,一直遊遊****,保持著在這些軍陣外圍不遠處運動。

等到幾路兵力分散,現在周圍水域裏吳逸隻看到蜃龍一個人立在水中。

這什麽蜃龍究竟在搞什麽把戲?

蜃龍此刻孤身立於水域礁石之間,周遭已經開始隱隱現出幽冥深淵的暗流。

他冷眼看了一圈四周後,又抬頭上望。

是時候了。

蜃龍從衣袍中拿出了一道紋路奇特的黃符,撚在指間。

明明是在水中,吳逸卻看到那蜃龍手中的符籙,憑空生火而燃。

而那火,竟然是一抹淒厲的黑色。

“差不多了,朋友,放他們進來吧!”蜃龍談笑著,看著手中那道符籙在黑火間燃燒殆盡。

吳逸也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看來,這個蜃龍問題真的不小,他才是幕後主使者?

很快,他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回答他的,是涇河此時一聲不知從何而起的驚天厲鳴。

那像是有千萬道哀鳴從深淵裏一齊叫喊。

緊接著,吳逸就看到了水中似乎有一道黑氣,從涇河暗流之中,越發洶湧地,開始向上飛竄。

那玩意不會真是從地獄裏……

地獄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吳逸看到了那一道道黑氣瘋狂上湧的狀況,又看了看扔掉了燃盡的符籙,負手而立,觀賞這一幕的蜃龍。

嗯,雖然不知道現在地府裏是個什麽狀況,但這蜃龍搞事應該是錯不了了。

吳逸心想雖然他妖氣內斂,藏得極好,但隻要一頓好打,就是藏得再好的妖怪也絕藏不住妖氣。

於是,他輕擺魚尾,悠悠接近了蜃龍。

蜃龍望著這衝天直到水上的無窮黑氣,他眼中仿佛已能看見長安城負隅頑抗,直到被萬靈吞噬的慘狀。

他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一條鯰魚,正悄然遊經他身後。

更沒有注意到,這條魚的身形,變作了一隻即將踢中他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