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頂上,此時就如同吳逸兩人在涇河所看到的那樣,已經是萬鬼從雲裏霧裏奔出,猶如傾盆雨落,殺向城中各個角落。

足足十萬怨鬼,就算曾在陰司受到了東嶽天齊大帝陰兵以及梅山六聖之一郭申的抵擋,使得枉死城作亂的怨靈在進入六道輪回時減少了一半以上,對於人間來說依然是極為恐怖的事情。

其時城中絕大部分百姓,都已經緊閉門窗,城中各地建得高的亭台樓閣,也早被子灌州一萬軍兵為首率領臨時集結而起的長安本地軍士一眾數萬人占據高台,各個背箭彎弓,箭頭都染著一點朱墨。

這是灌州使團中康將軍的提議,灌州地處邊陲,比長安眾軍相對來說更有應對孤魂野鬼的手段,箭頭沾的是灌州軍中帶的特製朱墨,一遇陰魂變如油遇火,即刻便燃,用來對付一般的遊魂野鬼,是足夠了。

這也是當下他們軍中緊急之下所能拿出的唯一辦法。

就在那十萬隻惡鬼從天而落時,長安城頂上,由洪福寺袁家父子潛心誦念的度鬼《虛空藏經》,也在此時開始慢慢發揮了效用。

一道似有若無,冒著極淡金色的光圈擴散全城,這光流就是長安城裏的人抬頭看,也看不分明,實在過於稀薄,更別說被遠在長安城外涇河水上的吳逸等人看到。

光圈雖然稀薄,但也並不等於沒有作用,那些從黑雲慘霧裏撲襲而出的厲鬼,本來如雨點般頃刻便該落地的快速,盡都在半空中,無一例外地被延緩了突襲的節奏,雖然遠沒有達到停滯的程度,但確實都在長安成百上千座亭台樓閣上駐紮的兵士眼裏,開始變得可以軌跡可以捕捉起來。

飛箭如雨。

一場自下而上的大雨,從長安城內的各處角落一齊潮湧而起,殺向了飛襲而下的十萬惡鬼。

無數箭頭在許多怨鬼還在半空中朝下俯衝之時,就已經先一步連著風一同貫穿了它們的魂體,真就如油遇烈火,一觸即燃,隻消一瞬,就炸成了空中的煙火。

灌州軍一路上帶來的朱墨,此時切切實實地發揮了效用,一時間,長安城上空遍是火雲紅煙,雷轟風鳴。

戰局開打,自慣於一向獨往獨來的趙從道當然還是跟隨灌州任何隊伍,而是自己占據了城內一座最高的鬆鶴樓樓頂最上端的屋簷簷角處作戰。

選擇這地方的原因有二,一來是地勢高,二來是鬆鶴樓旁不遠處就是五鳳樓

隻穿了一身最簡單的輕甲,背弓帶箭,在漫天幾乎將原本鬼雲遮蔽的彤紅下,以一雙丹鳳眼,精準而流暢地瞄準了落下的每一個惡鬼,箭不虛發。

“二百零八個……”

趙從道出箭遠比同行的灌州軍中更加精準而狠厲,一箭離弦,朱墨染紅的箭頭上所及的也不止於一兩隻遊魂,頃刻之間僅僅十餘箭,2就有二百餘隻飛來之鬼在他箭下魂飛魄散,炸成了一串紅雲。

戰場廣大,有了他這個獨往獨來的先鋒做了樣子,灌州上下兵將雖然不是都與這個姓趙的小子合得來,但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欽服於趙從道的勇力,既然他為先鋒一路奏凱,灌州據守於各城樓的士兵士氣自然高昂。

長安本地的軍兵雖然也沒見過趙從道,更沒聽說過這個小卒的“光輝事跡”,但同樣也被他那箭不虛發,勢勝破竹的威風所震,也不甘落於人後,個個奮勇朝天發箭的發箭,射弩的射弩。

很快,長安緊急聚合起來的數萬第一線控弦之士,不多時,就與天上十萬邪鬼殺作了一片膠著,眼看著已經有了顯著的阻止對方入侵之勢頭的作用,長安一片廣大的居民市坊頂上五十丈內,還沒有一隻惡鬼靠近。

眼下這個樣子,眾多軍將雖然受趙從道的鼓舞士氣大振,但在趙從道這邊,卻也開始發現了一絲異常。

“不對勁……”

就在趙從道穩據城樓,箭矢如珠般一刻不停地殺了近四千隻鬼後,他那一雙眼睛,相比較於其他諸人最先發現出了異常。

盡管對於眾人來說,箭矢射中魂體後發生的爆炸大規模連發,難免會影響視線,但趙從道的一雙眼睛,卻能透過火雲將群鬼蹤跡看得一清二楚,它們無所遁形。

因此,趙從道在這十萬天傾海倒一般龐大的陣勢之中,也比其他人更早地在破敵之中注意到了敵陣異常。

這些鬼不對勁。

他在灌州從軍也有些年頭,也知道軍中朱墨對於除鬼破邪是有著相當不錯的效用,除了對付金睛鬼王那種巨大到離譜的怪物沒用之外,一般死人化作的惡靈都能解決。

而且就在剛剛,這些沾染了朱墨的箭頭,也在灌州與長安軍士合力之下取得了一定效果。

可是,趙從道卻在一口氣射了四千隻鬼後,發現了這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惡靈,在被箭矢洞穿燃爆之後,本應該魂飛魄散,但卻在那一團炸開的火雲之中,又以道道遊絲般的氣息之形幽幽回轉到了眾鬼陣中,開始重新凝結成形,然後繼續往城中突擊。

這就有問題了。

趙從道已經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鬼勢龐大無盡,而灌州軍中分發到各處的朱墨存儲量以及軍兵箭矢都有盡處,這樣下去,根本就不是他們拖住了這群惡靈邪祟的攻勢,反而是他們可能有被這幫邪祟拖垮的危險。

“辣塊媽媽的,這兩父子念的經不知道能不能再有用一點……”趙從道用餘光瞥了一眼洪福寺的方向,順手回摸箭囊。

而這一摸,他的呼吸也變得一緊。

箭囊中的箭,還剩三根。

……

……

水霧破開,步雲履帶著金光的一腳,撞在了蜃龍橫架於前的銀槍杆上。

蜃龍身在水上,雖然自仗武藝,但這下來得出乎意料,他沒想到這小子身在水族重圍之中還能突入戰陣橫插一腳,打亂了他原本要將眼前這個女子徹底擊潰的節奏,因此被擊得順勢借力往後稍稍退出了幾丈,足尖輕撥出一排水浪。

“好小子,三千水卒都困不住你?”蜃龍看著眼前闖入戰場的吳逸,左眼處的傷口,又開始因憤怒而汨汨滲出血來,不過口氣依舊冷靜。

吳逸則是用手指隨手指了指兩人戰圈之外,那已經殺成一團的水族戰陣方向:“脫身而已,不難。”

他所指的地方正中處,隻見一個吳逸身外身正在迎空周旋,由於步雲履與身魂相係,分身同樣也能禦空而行,雖沒有萬鏡樓主的玉墜不能下水,也沒有那一身的兵器法寶,但僅憑一身拳腳神通,也足夠與周圍水族兵將周旋了。

“假身法?哼!”

蜃龍一望便已明白,冷眼一動,便對擋在麵前的吳逸與素綾道:“就算你用這些花巧之術,假身能撐多久,你自己進來了,一樣得死在我這杆銀槍之下。”

“不打打看怎麽知道?”吳逸沒奈何,隻得裝上了神弩,這是他不久前以三十六變為掩護,出其不意配合商陽劍氣傷了對方一隻眼的利器,也是他目前身上大概唯一能對這個大敵造成威脅的法寶。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師傅是什麽心思,竟然非要他來對付這個蜃龍。

也不知道他和金睛鬼王哪個更難對付?

“你進來幹什麽??”素綾自然是沒想到吳逸會突然闖進來救她的,雖然心底仍有著一絲暗喜,但更多的,當然還是對他很可能不敵蜃龍的擔憂和輕易闖陣行動的氣惱。

“救你啊。”吳逸用餘光與她飛快對視了一眼,歎聲道。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被這個師傅騙了一腳給踹進來了吧。

蜃龍此時見到素綾與吳逸都在身前,他心中更加確定了要速戰速決,不留任何後患的心思。

現在兄長涇河龍王已經回水府,準備將此事上奏天庭,依照原有的計劃,是他要等長安禍亂正無法收拾之際,親自出手,搶在天庭降詔之前解決這場事端,既讓袁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也將自己擺脫嫌疑。

不過沒想到,這兩隻憑空殺出的小蟲子意外的難纏,所以……

他不打算再留手了。

“除惡務盡,今日就讓你們真正看看,本太子的手段!”

蜃龍那一顆龍頭上赫然掛起一抹駭然冷笑,麵上靈紋之光也瞬間亮光更加照人,比之前又亮了不止三分。

“哈!”

他將銀槍重重往足下水浪處一杵,霎時之間,無論水霧,還是波浪,甚至是涇河上空的雲層,仿佛也在因他這一聲突然而起的吼聲而動。

風雲激**之象並未維持太久,很快,蜃龍周圍一片區域就變成了一片處在水族廝殺陣中的靜寂之域。

動靜不大,但眼前的這個蜃龍,給吳逸的感覺,反而更危險了。

因為經過了剛剛那一吼,現在蜃龍身上,原本被吳逸偷襲傷損流血的左眼,恢複了原狀,不光如此,身上似乎還多了一層吳逸從未見過的氣息。

而這層氣息他雖然沒有見過,卻又似曾相識。

所以才危險。

“哦吼,這小泥鰍憋不住,先把壓箱底的使出來了,是不是覺得似曾相識啊?”聖尊師傅輕飄飄的一句話,先一步把吳逸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我去,您老人家不是走了嗎?”吳逸盡管這時大敵當前,但還是對自己師傅沒走這件事很意外。

聖尊師傅“嘖”地一聲,不屑道:“對付長安那群東西,哪用得著我離開履真宮啊?一個分身足以。說正事,猜猜你為什麽會覺得這泥鰍身上的氣似曾相識?”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見過他!”吳逸顯然是沒心思再陪她玩猜謎下去的。

“答案很簡單,他也學了《大般若經》,沒錯,就是你之前在大剝山學的大乘真經《大般若經》。”

“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