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此言一出,毫無疑問,當即就如同亂城中投下了一枚炮彈,驚起數十雙眼睛紛紛而至。
什麽意思?
他說這根本不是佛門之寶?
獅駝國王子摩訶薩對這小子突然一語,雖然乍然也有也驚訝,但轉眼間神色就恢複如常,冷笑道:“小子,本王姑且不計較你何等身份,當下這位大顛師父也未曾拿起,你就不必再強挽顏麵了。”
在看了大顛和尚剛剛為了拿起六牙白象而使出的神通後,他隻以為之前吳逸說的能拿起寶物之人就是大顛,現在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子突然奇言,才真正讓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個人身上。
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這小子身上看不出有多少修為啊……
摩訶薩此行目的,隻為了給這大乘禪寺一個下馬威當見麵禮,所以特地帶了這兩件別有玄機的寶物前來。見到脈輪修入五輪圓滿,邁入金身門檻的大顛和尚都不能將其挪動半分,他原以覺得目的已達到,卻不曾想這個小子突然插進來一句,他決不信三位大乘禪寺高僧都無法看破的關竅能被此人識破。
於是他接著挑眉一笑,向著地上盒中之寶指道:“這神王杵與六牙白象玉雕,都是按照佛門聖像法器之形鑄造,就是不當和尚的俗人也知道,你怎麽說這不是佛門之寶?難道貴國佛教與我西土不一樣?”
吳逸斟酌了一下言辭,道:“這兩件寶貝的形貌確實是佛門形貌,但是呢,這諸位大師皆拿不動,是因為殿下在這寶貝裏頭又動了一番關竅,所以盡皆拿不動,如果說破源流,那別說是三位大師和大顛師傅,就是剛剛跌了一跤的幾位小師父,也能輕易拿動。”
“哼,又是懷疑本王動了手腳,這兩件寶物佛力深重,其他人舉不動,是他人佛學未臻至此,我迦葉寺十八力士為何都能舉動?”
摩訶薩斜斜一眼望去,定在吳逸身上:“閣下言之鑿鑿,不知是何方神聖?”
吳逸微笑以對:“神聖不敢當,區區一介禦馬監正堂郎官而已。”
“禦馬監?”摩訶薩因為從未踏足中土,本國又沒有禦馬監這個機構,所以並不知道吳逸說的禦馬監是指外藩灌州的禦馬監,而非京城朝廷所屬,卻因為這個“禦”字把吳逸當成了京城的某個官員,於是稍稍正眼看了幾分,畢竟是在京城重地,但卻仍有輕視之意,拂袖道,“這位大人若不信,大可以自己來試,本王絕不阻攔。”
這時吳逸身邊的青纓也沒看出來吳逸所說的關竅在何處,她以道門望氣術觀那盒中之寶,也瞧不出破綻來,在一旁輕聲對吳逸道:“你當真看了出來?”
“當然。”吳逸歎著氣答道,一邊說著,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說實話,能看出這個來他自己也挺意外的。
他轉向趙靈芙道:“趙姑娘,方便附耳過來一下嗎?”
趙靈芙不明其意,當即聽時就愣了一瞬,但還是依言而行,將耳朵貼近了些。
吳逸以手從旁遮住了口,與趙靈芙耳語了一陣。
趙靈芙聞言瞬間瞳孔陡震,但隨即神色回轉如常,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說完了話,吳逸才又長歎一口氣,從眾僧之中走出。
他一個俗家人士走到殿中,自然引起萬眾矚目,三僧中的覺因和尚沒有見過吳逸,雖覺得他是出於好意,但又覺得這畢竟是佛門中事,有俗家之人出麵,未免說服力不夠。
“這位施主……”
他話才出口,剛剛試圖拿起兩件寶物失敗的大顛和尚卻一聲佛號打消了這位須彌院首座的疑慮。
隻見大顛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別有福緣,當初金鼎山流傳已久的佛門之寶就是被這位小施主所得,他既出言,想必也有憑證。”
“就是他得了金鼎山的那件異寶?”這下不獨覺因一人,圓性和本塵兩位首座高僧盡都因大顛和尚的這一句而色變。
吳逸走到殿中,這時摩訶薩果然也開口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這兩件乃是我國中迦葉寺佛門之寶,閣下看上去一個俗家人士,並非佛門中人,恐怕不足為信啊。”
吳逸不慌不忙,負手立道:“我雖是俗家,但也不是和佛門一點關係沒有,大乘真經傳布中土已久,往大了說,凡南贍部洲百姓皆承真經遺澤,我也曾受得高僧幫助,聽得幾句經來,如何能說沒關係?”
摩訶薩冷笑道:“聽得幾句經,閣下自問佛法修為就能比得上大乘禪寺的諸僧了?閣下若能解得,豈不是更顯得大乘禪寺無人?”
吳逸卻道:“論佛法,我確實不如大乘禪寺諸位大師,但問題是,殿下這兩件法寶,要舉起來,卻也跟佛法關係不大。”
摩訶薩王子幹笑兩聲,目露寒光譏諷道:“前麵大顛大師親口說了這兩件寶物佛力深重自己力有未逮,你卻說跟佛法關係不大,這不是在打大顛和尚的臉嗎?”
吳逸緩步行至兩件金盒之前,垂眼下看,笑我答道:“大顛大師以佛法求佛法,自然當局者迷,這兩件寶物如殿下所言,經過了千僧供奉,年深日久,外表沐浴佛門恩澤並不足奇,不過,這並不是兩件寶物奇重無比的理由。”
他說著輕輕彎下腰,將手伸向了已經因為剛才大顛和尚巨力之下而破碎開一圈裂紋的堅實地麵,那兩隻金盒之中。
兩隻手各自握住了神王杵和六牙白象雕像。
然後,吳逸閉上了眼睛,又一次運轉起了清濁世界。
沒錯,他明白了這兩種寶物之所以會讓人舉不起來的緣由,就在於那兩件寶物最初離開盒子的那一刹那,泄露的那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更準確點來說,是兩道氣。
一道偏清,一道偏濁,吳逸之所以會覺得眼熟,正是因為這兩道氣與他體內構成一片天地的清濁二氣何其相像。
或者說,是陰陽二氣。
而且,也不止是隻有兩件寶物底下才有這兩道氣,就在那神王杵和六牙白象玉雕體內,也蘊有同樣陰陽二氣,隻是這氣息存於寶物之中,處於一種既相互交匯,卻又幾乎靜止不動的狀態下。
因為幾乎不動,所以即使他以鳳目觀瞧,也是在接近了兩件寶物之後才徹底看清了這裏頭夜藏著陰陽二氣。
他雖然不大明白這兩道氣交匯如何運轉,是通過了何種煉化之法,怎麽就能變得奇重無比,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舉不動,但是他有一點可以確定,那隨著拿出來而從底下流失的陰陽二氣,應該是用於抵消平衡兩件寶物自身內蘊的陰陽二氣。
四道陰陽二氣兩相平衡之下,寶物自輕,可一旦寶物離了盒中,底下的陰陽二氣自泄,自然變得奇重無比。
而這樣一來單憑一個人任有如何大力,硬拿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移動半分的。
至於為什麽摩訶薩手下那些個紅衣僧能隨意拿動,吳逸想著沒準是他們事先就準備的某種秘法,可以自然與那兩道陰陽二氣相合。
到了自己這邊,吳逸隻一碰,就感到了金剛杵和玉雕上傳來的無可撼動的力量,即使怪力如他,也是拿不動的。
所以如果要證明這摩訶薩王子的兩件寶物確實別有玄機,唯一辦法,就是從這兩件寶物之內的陰陽二氣入手。
吳逸體內自從五形運化,其實已經處在了陰陽交匯,發生萬物的當口。
他受聖尊師傅教導,經曆了蜃龍以來的幾次戰鬥,對所學的大乘真經和真解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眼前這陰陽二氣他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心意靈通之際,卻已經開始在體內運轉天地之間,淡淡流轉於山川河嶽的清濁二氣,讓它們與吳逸眼前所見,那兩件寶物內蘊的陰陽二氣產生呼應。
當鳳目所見,這兩件寶物之中的陰陽二氣開始流動,並流向他握住的手臂時,吳逸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了。
而在盒中始終不動的神王杵與六牙白象,在吳逸兩隻手拿住的片刻之後,終於動了。
而且一動,就直接從盒中被輕巧地拿了出來,與之前相比,輕得恍若無物。
“什麽?”
這回全場無論圓性還是覺因,本塵三僧,還是之間像法隆,法恩那樣的寺僧,俱都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結果。
剛剛大顛和尚幾乎運出法相之力,也沒能挪動半分,甚至砸得殿上極堅固經過無數高僧加持過的地板都生裂紋,怎麽會這麽容易就?
而摩訶薩臉上,更是將堅冰迸裂般,幾乎無法再維持之前一貫的氣定神閑之態。
怎麽可能?
這兩件寶物之關竅隻有他才明白其玄奧在何處。
他來之前在路上將這兩件寶物灌入了陰陽二氣,這陰陽二氣功效如何,摩訶薩本人自信在場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這陰陽二氣運化之法精深奧妙,如果達至全功完滿,非天罡數三十六人一齊抬方能挪動。
摩訶薩雖然煉化於兩件寶物裏的陰陽二氣自然未至全功,但也絕不是一個人就能抬得起來的,就連他手下那些迦葉寺的紅衣僧,也都是事先在掌中被自己注入了兩道陰陽二氣方能挪動,為的就是在這大乘禪寺好好立個下馬威,以備後日之計。
可是,這個人怎麽會?
吳逸一手神王杵,一手六牙白象雕像,捧在手裏相當輕鬆自如:“怎麽樣,殿下,我一個佛學淺薄之輩不就拿動了?而且……”
他說著,隨手將金剛杵往後一丟:“大師,接著!”
神王杵被他一拋,猝然落到了圓性和尚手中,圓性原待正要運力接下,來承受那無可比擬的重量,但金剛杵一落手,他也愣住了。
“咦?怎麽會……如此輕?”
吳逸扯開嘴角,瞥向了摩訶薩:“殿下,這下子,你如何解釋啊?”
這下子,人群之中,即使看不明白吳逸剛剛做了什麽,但也明白情勢已然逆轉的趙靈芙,不覺間展眉生花,抱臂莞爾:“這小子,總能給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