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訶薩現在心情是相當不好。
從京城飛出來後,他與迦葉寺十八僧眾一口氣就到了城外獅駝國朝貢大隊的人馬長龍裏,大國主所在的輦駕之中。
大國主仍舊立於屏風之後泰然不動,而國主駕前,一位玄色道袍的道士也正側立而候,神態恭謹。
不是他人,正是那截教左護法金壁風,如今,他正應三國主之請,作為獅駝國國師,一道上京。
“去大乘禪寺見識了一番,感覺如何?”大國主問道。
摩訶薩低頭回道:“大乘禪寺果然是中土氣象,殊為不凡,兒臣一番會晤,收獲不小。”
一旁侍立的金壁風這時朝著屏風後的大國主拜道:“那陛下,臣就先行告退了。”
金壁風拱手而退,在與下拜的摩訶薩擦肩而過之時,攏袖間露出的半點幽幽目光與摩訶薩王子的眼神在那一刻交匯。
兩相無言,等到金壁風退下後,大國主才接著開口道:“看來出師不利啊。”
摩訶薩歎道:“嗯,還是兒臣小看了大乘禪寺,想不到中土之中,還有能破了陰陽二氣之謎的能人。”
大國主聞言,靜默了片刻,才道:“你這陰陽二氣原本不過是竊用宮中至寶陰陽二氣瓶的一絲餘蘊,畢竟未至全功,那大乘禪寺雖然大多是些凡胎未脫之僧,但也並非沒有無能之輩,是那無生小和尚出手了?”
摩訶薩緩緩搖頭:“大乘禪寺方丈大闡都僧綱無生並未出麵,說是在閉關,隻有三院首座出迎。不過這三人不足為懼,破解陰陽二氣的是這中土朝廷裏的一個當官的小子。”
“哦?這倒是始料未及。”屏風另一側的大國主身影依舊未動半分,“我聽聞中土有上達天聽的人曹官,下能輔國上能斬龍,如今這國氣運正盛,三界共保,無天不佑,看來此行有得好戲看了,你此去沒有動手吧?”
摩訶薩道:“沒有,陰陽二氣之謎被破,兒臣雖惱,但此行目的原也不打算動起幹戈,頂上紫氣威懾莫大,父王教誨兒臣謹記。”
“嗯,此行事關大計,小不忍則亂大謀,看剛剛那個金壁風似乎有話要對你說的樣子,一會兒且去見見他吧。”
“是。”摩訶薩低頭領命,卻又頓了一小會兒,才道,“父王,這個金壁風才疏學淺,一身道法比父王三位國主差之萬裏,兒臣不明白,為何非要讓兒臣拜此人為師?”
屏風那一側的大國主嗬嗬笑道:“放心,你三叔說過,留此人是為了靜候其變,看看這姓金的究竟有何圖謀,他目前還不知道我等道行,也不知道你的,你就且見機行事,應付一番,看看這位金國師能玩出什麽花樣。”
摩訶薩聞言,這才領命下了車輦,騎上由隨從兵士早就備好的駿馬,回到後方鑾駕。
經過了旌旗列陣長龍,摩訶薩王子回到了自己所屬的王子車駕,而國師金壁風,已經策馬靜候車前。
“國師?不去煉丹,在此有何貴幹?”摩訶薩從容自馬上跳到了車輦上,坐歸禦座。
金壁風一派衣袖當風,在馬上禮數周到地道:“貧道看殿下歸來時神色不悅,莫非是大乘禪寺之行有些不順利?”
輦駕內的摩訶薩冷哼一聲:“別提了,本以為帶著精心挑選的迦葉寺和尚能壓服大乘禪寺眾僧,給個下馬威,不曾想半路殺出一個自稱禦馬監管事的家夥,那人不知修了什麽道法,抬手便破了他們伎倆,讓本王顏麵無光的很。”
金壁風聽罷眼神微動,隨即微微一笑:“獅駝國迦葉寺也算是一方寶刹,隨行武僧以貧道所見也是修行不凡,若說是大乘禪寺裏輩分極高的隱世宿老出麵,能壓服他們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殿下說,這次讓殿下顏麵無光的,是一位中土朝廷的官?”
“不錯,他自稱是什麽禦馬監管事,這中土官職與我國有些差別,我也不知道這人是何方神聖。”摩訶薩沒有同金壁風說出半點相關陰陽二氣之事,隻說了自己帶的十八紅衣僧以神通刁難大乘禪寺眾僧,被吳逸橫插一手說破源流的事。
語末,他還一副扼腕歎息之態:“國師,父王讓我拜你為師,學習道法修身養性,可惜小王拜師尚淺,不曾學得道法真傳,若是國師在場,斷不能使我受此折辱,唉……”
金壁風安慰道:“殿下不必擔憂,這洛京京城,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人傑地靈之所,有高手蟄居於此也屬正常。且莫灰心,等入了京城安頓好,貧道就在那教授殿下養氣存神之功,順便見識見識那位殿下口中之人。”
他說時,眼前眺望那京城城頭頂上,浩瀚無邊的紫氣,麵上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
……
……
而京城之內,吳逸本來正在馬車裏養氣,忽聽得車外趙靈芙叫停之聲,馬車輪轂停滯的動靜也自然而然傳到了車內。
難道是神霄宗的人又追來了?
吳逸本來正存著這個念頭,但青纓卻搖頭道:“不對,外頭的動靜不像是修行人。”
吳逸聞言,也覺奇怪,於是掀開了前頭車簾一望究竟。
結果他就看到了在馬車前方的一處十字路口大道上,有一隊錦衣衛橫穿而過,這隊錦衣衛個個佩刀在手,裝著嚴整,軍容不下於真正的軍隊。
“錦衣衛?”
“不錯,是錦衣衛辦事。”趙靈芙勒馬持韁,微微凝眉道,“不過,像這麽大規模的錦衣衛一次出動行走倒是少見,京城內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很快,那支長長的錦衣衛隊伍中,就現出了一頂轎子,看起來就像是錦衣衛在護送著這座轎子前行一樣。
“轎子?”趙靈芙看到轎子出現的一刹那,也疑竇之色更增。
錦衣衛儀仗嚴明,一切出行車馬用度都規定得極嚴,這轎子紅頂鶴紋,通身華貴,是迎接貴賓之用。
可京城錦衣衛畢竟工作極其特殊,隻受命於天子一人,監察抓人的次數,要比拿轎子接人的次數多出不知多少,哪怕錦衣衛指揮使林敖本人也沒坐過幾回這等轎子。
正當轎子在大路上緩緩行過時,轎子裏幕簾輕動,裏頭匆匆探出了一抹人影,在趙靈芙等人的馬車隊前閃逝而過。
趙靈芙本人還沒看出什麽,但吳逸的目力所見,卻看清了這一抹掀簾動作裏透出的身影。
這是……
他在看到的一瞬間,首先就想到的是,這人他是不是在哪見過?
這轎子裏匆匆一瞥的影子,他看得分明,竟然是一個眼睛水靈靈,臉蛋肉圓的小女孩兒。
等會……小女孩?
這不就是……
“這是,秦大夫的孫女?”吳逸下意識說出了口。
趙靈芙聞言馬上轉過頭來:“你說秦大夫?難道是……”
吳逸望向已經走過了的錦衣衛大隊圍簇的那頂轎子,點頭道:“嗯,就是你來時醫館裏救我一命的那個秦大夫,那個轎子裏是她的孫女小滿兒,我在寶象府時也見過那麽一麵。”
“錦衣衛的轎子不可能無緣無故隻載著一個孩子。”趙靈芙在馬上凝視著錦衣衛隊伍消失在十字路口,思忖著道,“而且那個方向,是指揮使林敖的宅邸。”
她轉而向吳逸道:“二位請先行回宅,靈芙還有些事情先行失陪了。”
說著,趙靈芙就自縱馬離了馬車之旁,徑直快步馳向了剛剛過去的錦衣衛隊伍中。
吳逸則是還在馬車當中遙望著剛剛錦衣衛隊伍消失的路口。
“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他從那轎子裏的匆匆一望中其實還看見了在探出頭的小滿兒那雙大眼睛後,還有一道人影,那自然是秦大夫無疑。
以他與秦大夫匆匆數麵之緣,就覺得這老人家醫術高明,用藥有方,錦衣衛這麽大陣仗用轎子抬,該當是哪家達官顯貴生了病也說不定呢?
想到此處,吳逸心中疑慮暫時壓了下去,任由馬車繼續前行。
京城大道平坦,馬車不消多時,就已經能從車簾遠遠望見煙柳山莊那壯闊的牆垣簷角,吳逸本打算安心等待馬車到地方。
但就在他從車簾往外望見沿途風景時,一直向後飛掠的風景又停了下來。
嗯?
吳逸下意識往前望,看看這回又遇到了什麽事。
“沒想到,你殺了我神霄宗幾位門人,竟然還敢光明正大地留在京城裏啊。”
馬車前的大道上,站著一個人,道袍無風自飄,長身玉立,一副俊逸出塵的謫仙之態。
正是神霄宗首座弟子,雲玉京。
吳逸的臉當時就僵住了,這還真是冤家路窄,心想這小子當時好歹也中了我幾刀,這麽快就痊愈了?
這是在京城大道,不是在靈官廟,難道他還敢當街動武嗎?
吳逸心中雖然如此想著,但考慮到這馬車上駕車的趙靈芙隨從卻是無辜,不該被卷入這場事件裏,於是他與青纓眼神交換了一下,她當即心領神會。
“吳六破老兄,就送到這吧,接下來的事情,我們自會處理。”吳逸朝著駕車的吳六破囑咐了一句,就與青纓一道下了馬車,麵對著這個不久前才剛剛交過一次手的神霄宗年輕一輩第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