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將軍是個什麽玩意,這在吳逸這個原身裏幾乎找不到半點相關的知識。
沒轍,京城是中樞重地,他原身一個南疆邊陲的小子,對於官製所知都相當之少,自然不知道這幾個軍士口中的渤海將軍是個什麽官的。
不過,那三頭牛的事情他倒是記得清楚。
那不是雲玉京那個小子打傷的嗎?怎麽又賴到他頭上了?
吳逸本來和青纓逛得好好的,這下全被這幾個人敗了興致,不過他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直接答道:“那三頭牛當時發了瘋在街上亂闖亂撞,是那個神霄宗叫雲玉京的出了手阻止的,當時四方街坊俱為見證,且不說這事做的合情合理,各位是怎麽賴到我身上的?”
豈不料那幾名軍士後方步出一個手提羽扇,文臣打扮,相貌尖刻的中年男子,拉長了聲音道:“這三頭貢牛乃是我渤海上貢京城的朝禮,根據當時百姓所言,是你與那姓雲的道士一同出手,那牛雖然是他所傷,但你既為他同夥,同樣也脫不了幹係,與我們走一趟吧。”
“同夥?”
吳逸聽到這兒都想笑了:“你們是哪隻眼睛看到我跟他是同夥的?”
那相貌尖刻的文士淡然道:“當時看到你與那位神霄宗道士出手的,還有看守貢牛的車夫,那人是神霄宗道士,相識往來之人必無白丁,你既也有神力救人,問你自然也沒錯。”
吳逸挑眉笑道:“所以你們不找姓雲的反而來找我?敢問這位仁兄,是何方官職,我又是犯了哪條律法啊?”
那文士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問,自信答道:“嗬嗬,也是差點忘了,吾乃是渤海府將軍隨行一介小吏尹謀倫,你也不必擔心,那神霄宗道士我等早已差人前去靈官廟問訊,找上你隻是公事公辦,讓你去衙門做個筆錄,說明驚傷貢牛的緣由罷了,念在此次是突發事件,並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
渤海小吏?
吳逸雖然聽到他說不會追究自己責任,心中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且不說當時動手的其實是雲玉京,他不過是救下了被其中一頭牛影響撞落的百姓。就算究其情理,當時最重要的事情明顯也是阻止亂竄的瘋牛,盡可能救人免受波及為上,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做錯的地方,就為了三頭不過比一般牛大一些的所謂朝貢之牛,就要跑來讓人做什麽筆錄?
人命和三頭牛比,用腳想都知道哪個重要吧。
搞得跟他犯了法一樣。
吳逸笑道:“我說這位渤海來的小吏,人命關天,就為了三頭牛,就要讓我去做個什麽筆錄?”
尹謀倫答得理所當然:“當然,我也說了這並非是要追究於你們,隻是三頭渤海東山牛價值連城,是要朝貢天子的!如今損傷了,我渤海府中可擔不起這責任,所以必須由你和那道士來寫下筆錄證實。”
“證實?這當時圍觀的有幾百雙眼睛,隻要一問就能證實,沒必要吧。”
吳逸就是對本朝律例再一知半解,也知道這種案件輪不到他渤海一個地方官吏去作什麽拘留筆錄的東西,京城事京城管,天知道這個姓尹的打什麽鬼算盤。
“京城天子腳下你難道要拒絕配合公務嗎?”尹謀倫麵色驟然不悅。
吳逸直接懶聲道:“天子腳下,就算真要錄什麽筆錄,也該是京城的官管吧,你一個渤海小吏,哪來的威風?”
尹謀倫冷笑道:“這位小兄弟,你陪我等去京城衙門,不過是多說幾句話,你若是不去,本來無罪的,可也變有罪了。”
吳逸本來欲要轉身,也停住了。
倒不是說他被這個尹謀倫嚇到了,而是他聽見身後又多了一陣異常齊整而沉穩的腳步聲。
吳逸回頭一望,這個來自渤海的尹謀倫身側,已經多了一隊走進來的人。
那正是京城的錦衣衛。
得,這下還真的驚動了京城的人。
吳逸料想這裏是京城之地,那個渤海小吏看著雖然麵相欠揍,但應當翻不起什麽風浪才對,索性就轉過了身。
“好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做筆錄就做筆錄。”
於是吳逸接下來就看到了這座浩大京城裏掌管刑名推案之地,順天府衙署。
在衙門外堂,吳逸與青纓還沒走進門檻,就看到裏頭一道遁光飛出,直到遠空不見,他抬頭看得分明,那飛出之人正是雲玉京。
他還真來了啊……
進入外堂,由於吳逸並不是什麽罪犯,所以還沒等見到衙署公堂,他就看到了一張立在外堂院中的方桌,兩旁是站的齊整的衙役侍衛,中間坐著一個綠袍補服灰須的官員,麵容肅穆。
帶著吳逸兩人來此的錦衣衛,分列到了外堂四角之處把守,那個尹謀倫則是先朝那位官員攏袖恭敬道:“李推官,另一位涉事之人已到。”
李推官見到了吳逸,隨即示意尹謀倫退下道:“好了,剩下我自會問,來者何人?”
“姓吳名逸。”吳逸沒精打采地答道。
“籍貫何處?是何身份?”
“南疆寶象府人士,現在是灌州昭武王麾下禦馬監正堂管事。”
李推官一邊問,一邊在一張紙上動筆不輟,絲毫不耽誤問話,聽到“灌州”字眼時,眼皮稍稍動了一下,但還是語氣不變,接著問道:“是禦馬郎,那可有佛道弟子身份?”
“有,萬壽山弟子算不算?”
“萬壽山是何地?可有道門之牒?”
“額……還真沒有。”
“嗯,沒有度牒,那就是俗家,三牛鬧市一事,你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做,就是有頭牛被那姓雲的一棒子打飛得遠了些,砸塌了一間樓閣的一角,我就順手救下了一些人,僅此而已。”
“嗯,證詞無誤。”李推官再動數筆又接著問了一句,“你與神霄宗雲玉京是何關係?”
“沒關係,素不相識。”
“好。”李推官寫罷停筆,先朝著尹謀倫道:“尹書吏,三頭貢牛之事情由本官已寫明書狀,與此二人無尤,到時自會上報朝廷,你且先回去回報你們家將軍吧。”
尹謀倫伏首稱謝的同時,又道:“多謝李推官明斷,這三頭貢牛乃是我渤海府費盡數十萬金養就,極其珍貴,此行上京所費甚眾,三頭貢牛如今均已損傷,難以進貢,非吾渤海府不忠之故,也請如實上告,萬乞恕罪。”
李推官擺擺手道:“你們那三頭牛沒鬧出多少死傷已是大幸,回去吧,順天府自有明斷。”
尹謀倫欲言又止,還是俯首應了,退出了外堂。
不過退出之時,吳逸還是以眼角一絲飛快的餘光,瞥見了這個渤海小吏退下時朝他偷偷投來一點目光,那眼神裏明顯帶著不滿。
他來時就覺得奇怪,這場事件究竟說起來,其實與他的關係並不大,那三頭牛論起來也算不到他身上,為什麽這個姓尹的才初次見麵,就說話明顯夾槍帶棒的呢?
見那尹謀倫走了,吳逸也盤算著事情已了,差不多該離開了。
“等等。”李推官卻忽然叫住了他。
吳逸轉頭回道:“還有什麽事嗎?大人?”
李推官一雙略顯老態的眼睛盯著吳逸:“你來之前,我已詢問過了神霄宗的雲玉京,幾日前,靈官廟那場突然的大爆炸,是你所為?”
對方突然這一問,還真出乎了吳逸所料。
“額……是。”猶豫了一小會,吳逸還是決定以實相告,畢竟是他們先動手的。
李推官聞言,當即就搖頭歎了一聲:“唉,你們這些修道之人啊,身懷神通本該與人謀福祉,京城重地,還行私鬥,靈官廟雖說是可以讓你們用神通,但也該有所節製。朝廷管著欽安殿,到時候驚擾了生民,一道文書上去,天譴降下又要折損道行,何苦跟武夫一樣爭強鬥狠呢。”
他寥寥數筆寫完後,才對吳逸囑咐道:“行了,回去吧,你既然沒有道士度牒,我就按你是外方官員處理,以後收斂些。”
“哦,就這樣?”吳逸雖然有些放下了心,但還是問了一句。
“就這樣,還是你當真犯了什麽案子?”李推官抬起眼皮道。
“那沒事了。”
吳逸悻悻笑著,同青纓走出了順天府衙。
走在街上,他心想,這京城果然大不一樣,像在南疆陽城,縣太爺遇見張風府那樣的道士除妖都要客客氣氣,結果到了京城,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李推官,麵對雲玉京和他這樣的修行人,還能氣定神閑。
看來頂上那片紫氣確實不是蓋的。
正當吳逸順手抬頭仰望時,卻又看到了一番不一樣的光景。
嗯?
有一團豔豔雲光,在遠空遙遙映照。那是靈官廟的方向。
而青纓則是認了出來,秀眉鎖緊:“這道雲光……果然,神霄宗掌教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