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子移駕出了宿鳳山,而秦大夫也帶著孫女小滿兒與吳逸告別,也離開了此地。

吳逸還是維持著躺在地上的姿勢。

玄練立在他身旁:“你一直就這樣躺著,也不運功療傷,幾時能好?”

“躺躺好啊,等緩幾口氣再療傷也不遲嘛。”吳逸就這樣躺成大字朝天而望,實際上他現下雖然胸前衣裳都被血染透了,但是內裏所受的傷並不算多麽嚴重,隻是懶得動而已。

而王真人此時也對這個躺在地上,就連聞得天子在場也沒有稍加改易辭色之人,現在也有了些興趣。

剛剛那一戰,王真人被禦車將軍擲出的釘鈀所拖延,聲東擊西突襲吳逸,正是勉力支撐,難以護援他人之際,卻不想這個僅僅在順天府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子,竟然在禦車將軍那擊破了半山腰的一掌之下,還能做出如此反擊,也確實是讓他刮目相看。

身外化身,他自聞道以來遊曆四洲是聽說過這種法術的,傳聞人得了仙體後根根毛羽應物隨心,皆能變化,也見過一根毫發,一雙鞋都能變化假身的高道。

但這種一而變二,二生三,三又生出數十的化身圍攻之法,也是頭一次見。就連他所參悟的那一部分大乘真經原典也沒有這種奇法。

王真人作為旁觀者,很清楚這種法術一旦真正運用於實戰,就能極大的縮短兩方之間的差距,因為這些假身根本就不同於尋常道法化形假身的障眼法,是真的能實際造成攻擊的,這還是幾十個,尚不算太過棘手,如果變化得再多一點呢,幾百個,甚至幾千個呢……

“所謂人不可貌相,小兄弟自稱是萬壽山門下,今日一見神通,果然不虛。”他低著頭看向吳逸,由衷地讚了一句。

吳逸還是維持這個姿勢不動,回道:“道長能架得住那妖魔的釘鈀也是厲害得很,我有個問題不知道當不當問?”

王真人欣然應道:“小兄弟且問。”

吳逸想了一下說辭,道:“我曾經在萬壽山聽師尊說過,南贍部洲流傳的大乘真經奧妙無窮,剛剛看道長使用的那一身玄氣,莫非是大乘真經?”

玄練一聽吳逸這話,也眼神忽變,有些驚異地看著王真人這個道士。

王真人眼神中頓顯驚異,仿佛頭一次有人能道出他所學機妙,笑道:“小兄弟果然師承不凡,貧道所學正是大乘真經中所屬法藏一部,法藏真經散落於五千零四十八卷三分之一,吾隻得其中數十卷原典,從中盡悟數十年受用無窮,才有如此之功。”

“大乘真經原典失蹤已久,你是如何得到的?”玄練驚聲追問道。

王真人問言歎道:“都是機緣所致,貧道少年時承蒙仙緣,得遇一位真仙傳授大法,也是在修煉有成之後,才明白自己所學的其實是大乘真經。”

數十年就有如此成就……吳逸聽罷,也頓覺他剛剛的表現也有些合理了。就那一下擋住釘鈀的表現,以吳逸自己經曆過的對手所見,大概就連那什麽拂雲老祖,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和神霄宗那位鶴發童顏的掌教天衍真人,不知誰更厲害一些?

“對了老道長,剛剛看你使的雷法,除了有大乘真經的玄氣支撐,還有些像那雲玉京使出過的大靈官咒,不知道有何關聯?”吳逸想起他那一記雷指,也順便問了出來。

“大靈官咒啊,哈哈……那是自然。”

王真人從袖中豎起一道劍指,微微雷氣閃動,示意道:“道門以雷法為宗,老道我與那神霄宗的同道所使,以根源之理而論,都是借助那天上王靈官的威氣加身,不過細節處有所不同,就好比我驅動雷法的玄氣以大乘真經為基,他是以神霄宗玄門之氣為基,這就是那不同之處了。”

“今日逢此異變,接下來朝廷將會更加加固京城城防,以免妖魔再生事端,貧道也要失陪回京了,二位也是早日回去為妙,這宿鳳山畢竟不是久留之地。”

王真人攏袖以禮道別,就縱身一道遁光,當即離了宿鳳山中。

這時在場的又隻剩下了吳逸與玄練兩人。

玄練手中握著盒子,抿唇而視,像是斟酌了有些時間,才擠出一句:“謝謝。”

聽到這句道謝,躺成大字的吳逸也眉頭舒展,笑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隻要以後別對著我喊打喊殺就好了。”

玄練道:“當時那種萬急之刻,你竟然還能顧及到這盒子?”

吳逸也有些不好意思:“說實話,當時我根本什麽都沒想,隻是看那禦車將軍突然對你出手就動了,結果沒想到反而中了招……”

裝著碧無瑕草的盒子,被玄練打開,裏頭幾株碧藍色如玉一般的枝葉仍然光流溢彩,她輕輕以手捧出碧無瑕草,草映光華照在玉璧珠顏上,自然生輝。

玄練當即盤膝而坐,運起指訣吸收著這靈草上頭的雲光,趁著當下天色尚早,日頭光足,加緊調息。

於是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就以這樣奇異的姿勢,在時間慢慢流逝之間,維持不動。

天青日照,一個時辰就這樣悠悠而過。

因為不停運起而頭頂氤氳雲氣繚繞不停的玄練,忽而杏眸陡睜,一道無影的忘形情絲從五指間輕易吐出,射在了十幾丈外的一棵挺拔柳樹上。

情絲發力,樹幹被從中一絞而斷,木屑紛飛。

玄練悠悠收手,情絲既然能發,就代表她的神通已經開始慢慢恢複了。

躺在地上的吳逸,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玄練收了功架起身,慢慢走到吳逸跟前,垂著眼,淡聲道:“我現在已經恢複了一點神通,你現在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聲氣還是與之前一般輕,但卻已經沒了之前刻意拒吳逸與千裏之外的漠然。

吳逸即使躺著,但他眼裏的鳳目,當然也看見了,玄練現在一身玄氣無疑是比之前又更顯好轉了一些,像是源頭有活水注入,頂上三花已經運轉無礙,看這架勢,恢複全盛狀態,也是指日可待。

“我命大,雖然吐了一口血,但總不至於傷筋動骨,就是一時半會可能走不了路罷了。”吳逸打趣道。

如果是之前的玄練,看到如此狀態的吳逸,就算不立馬趁機動手殺之,那多半也是會一走了之,決然不管的。

可是,現在玄練並不知道吳逸隻是口花花,實際上早已行動無礙,隻是出於懶不想動的一時打趣,在聽說了這話之後,她竟然停頓了小半晌,絳唇幾次輕咬,瞳眸裏流光輾轉,才繡口輕吐道:“我說到做到,你既然幫了我一次,我也不會再提殺你的事,你現在既然走不了,要不要……”

吳逸此時想到的事,她莫不是要背自己?

於是眼中帶著幾分期待,仰頭而望。

“要不要,我用攝法送你?”玄練接著說了出來。

“哈?”吳逸心中的某個期待一下子落了個空。

吳逸終於是回到了煙柳山莊。

而且,還是剛剛恢複了一點點神通的玄練用攝法帶他回來的,雖然一道塵風將他送到了房中床榻上後,她就一溜煙地縱出了屋,但這對於前幾日她那一直拒之千裏的態度來說,已經是大有進步。

說起來,吳逸在床榻上回想起剛剛在宿鳳山的事情,也是有些感慨,沒有想到,竟然還在這宿鳳山裏碰見了當朝天子,這實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還有秦大夫,那宿鳳山是開國孝慈高皇後陵寢所在,當朝皇帝延靖皇帝在那裏也就罷了,這個秦大夫不僅出現在了宿鳳山,居然還能在皇帝麵前說上話,還有林府發生的事情,看來都不是無跡可尋。

還有那個禦車將軍,吳逸很清楚自己那身外身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隻是將他的變化給打出了破綻,僅此而已。

天知道他現在會不會躲在京城裏頭或者附近的某個角落裏蠢蠢欲動呢?

唉……

宿鳳山大爆炸的事,雖然京城裏的百姓並沒有直觀的看見,但那一聲巨響,還是從遠隔郊野之地傳到了廣大京城當中。

靈官廟內。

外堂的一些道士,都在因為剛剛的那一聲遠處轟雷似的巨響開始各自私語,眾說紛紜。

而當中也有一些道士,在被那聲巨響打斷了之後,又將注意力轉回了原本的地方,他們立在石階廊前,手中捧著一本書,各相私語。

書名處赫然印著《西遊釋厄傳》幾個大字。

而就在這些人不遠處,一個拿著掃把,模樣清秀的灰袍少女,也和他們一樣,在歇息途中捧著這本已經在京城漸漸傳開的書。

“悟空道,此間更無六耳,止隻弟子一人,望師父大舍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

少女唇隨書而動,輕聲念著個中章句:“此間更無六耳……六耳……”

這少女自然是前些日子被收留進靈官廟打雜役的孤女千靈。

在無人注意之處,這個名叫千靈的少女緩緩合上了書,那一泓碧水似的瞳眸,悠悠望向了靈官廟高牆外的遠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