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同館中,當禦車將軍變回了駙馬人形,遁回本地之時,在烏斯藏國館舍中等候的仆從仍是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見到駙馬悠悠牽著馬入的館內,也笑臉迎上道:“駙馬爺,公主殿下正好尋你,您既回來,也省了小的一番好找。”

禦車將軍手中拿著一根精致的玉簪,淡然笑道:“嗯,京城闊大,我在路上瞧見了一家珠寶匠鋪,買簪子費了些時間,你且牽馬回槽,我自去找公主殿下。”

隨從領命而去,而正當禦車將軍行不數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吩咐了那隨從一句:“哎,四平,你順帶去會同館的負責官員或者錦衣衛問一問,那個在城中與人辯經的年輕人是何來頭。”

“是。”

吩咐完畢,禦車將軍自上了會同館中為烏斯藏國準備的館舍閣樓,保持著一派優雅從容之態,行至樓上烏斯藏國公主寢閣前。

“公主,是我。”

“駙馬請進。”房門未開,門內之聲就已經給人柔順端雅之感。

禦車將軍輕推門扇,邁步而入,隻見隔著簾帳,幾個貼身侍女的照料下,一個華彩緞裳的宮裝女子正在從容梳妝。

“聽下人說,你去城中打馬而遊,京城風景如何?”公主見了愛人,一張紅妝秀麵當下笑意盈盈。

禦車將軍自然是不可能提宿鳳山的那些事的,上前笑道:“這洛京盛景果然名不虛傳,我打馬遊了一遭,猶覺不能盡覽其風光之萬一,不愧是萬國朝會之都啊,我還特意給公主買了一枝當地的小玩意。”

說著,他將遁走回城時隨手順便買的玉簪雙手奉上。

公主見了這簪子精巧剔透,又是愛人親贈,自然心下歡喜,笑道:“駙馬有心了,此番讓駙馬來,是想說這京城會同館諸國皆有,可謂群賢畢至,我等代父王前來朝拜,是不是該借此機會與來往諸國打個照會,以促和氣?”

禦車將軍當即明了:“公主是想在會同館辦一場酒宴?這也正合我意,我剛為本國駙馬尚未立功,就已經身負重任來此京城,不如就有我來試著在這會同館操辦一場宴會,好與那禮部諸官,各國要人,都通一通和氣。”

公主見夫婿能說出自己所想,自然是欣喜的,隻道是父王慧眼識珠,國家將來新君有望。而禦車將軍此時心中所想的,卻是趁此機會,不如再找找那個小子,看能探出多少底細。

而另一邊,自從回到煙柳山莊後,還不到半日,趙靈芙就帶著一堆果品補藥上了門,自然因為吳逸出了事而來。

“來的還挺快,謝了趙姑娘。”吳逸半躺在床榻上,啃了一口鮮梨,那樣子頗為自在。

趙靈芙環視這間屋子裏,發現之前和吳逸一直關係冷淡,幾乎不和他出現在同一間屋子的玄練,此刻也站在吳逸床榻前不遠處的一道梁柱旁,雖然還是神情淡漠,雙手抱臂而立誰也不理,但趙靈芙同為女子,在某些方麵異常精準的直覺還是察覺出了某些異樣。

奇怪,他們倆之間怎麽感覺……

不過這點心思隻在趙靈芙腦海中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被她此來的目的給壓了下來:“對了,我聽說,你竟然還碰到了當今聖上?”

聽到這茬,吳逸嘴裏咀嚼之聲也停了一下:“哦,沒錯,還挺意外的,要不是秦大夫求情我估計現在人已經被押到牢裏提審了。”

明明以常人來看,是極驚險之事,但從吳逸口中說出卻像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一樣,輕鬆至極。趙靈芙瞧他這樣,也笑歎道:“你這人,該說不知道天高地厚麽,就連道法登玄的王真人見了天子,也要控背躬身行禮,你見了聖上,竟然還能一直躺著,當今舉國上下,大概是找不出幾個你這樣的了。”

“王真人?”

吳逸被她順帶的一提提起了興趣,不禁順著這話問道:“說來也是,今番承蒙這個什麽護國天師王真人相助,我和玄練才算撿回一條命,這個王真人究竟是哪門的高人,道法這麽厲害?”

趙靈芙也露出思索之色,道:“我也對這王真人知之甚少,這位王真人相比於那靈官廟裏同為道門的神霄宗幾位長老,都年輕許多。出身也不是什麽顯赫宗門,據說隻有不過六十餘歲,就已成當世人仙,幾年前就應朝廷之邀請當了護國天師,至於這位護國天師其他的事,那就是朝廷機密了,我也不知道。”

朝廷機密?

這王真人看來還真有些東西。吳逸倒也沒有刨根問底的心思,雖然知道對方同樣身負一部分大乘真經煉就的玄氣,但也還不足以讓他有動力去追究別人底細,隻是聽趙靈芙這一說,也就罷了。

很快他就換了一個話題:“對了,這宿鳳山是後陵所在,我進來還要想著潛入不被發現,這秦大夫卻不光能進來,反而還能替我跟皇帝求情,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吳逸不提還好,一提起來趙靈芙臉上的那如三月暖風的笑容就漸漸消失,轉而以一副帶著凝重的神色道:“吳逸,我們相識到現在也算朋友一場,這秦大夫的事,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多問為上,這個人的身份特殊之極,知道的太多,我怕到時候朝廷找上門來,反而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吳逸也從趙靈芙的神情裏感到了這個秦大夫在她口中的重要性,頓時想到了當初秦大夫被他們八抬大轎請到林府,趙靈芙也好,林閣老也好都對他禮遇有加,看來也確實不單是因為治病之恩,而是另有他因。

“這麽神神秘秘,不會是什麽前朝遺老,隱世軍師一類的吧?”吳逸看她現在這副帶著三分緊張兮兮的肅然感,反而又起了打趣的心思。

“少胡思亂想,這話可說不得。”趙靈芙嬌叱一聲,白了吳逸一眼,“這秦大夫對朝廷來說極為重要,也就我,要是讓朝廷其他人聽見了,高低得到欽安殿去參你一本。”

“知道了,不說就是。”吳逸撇撇嘴,舉手又拿起一顆鮮梨往嘴裏塞。

趙靈芙待在這裏的時間並不算長,她在待了一會兒後,就留下了兩箱的珠寶,告辭離開了。

她走時,神情還格外的欣喜,像是準備迎接什麽令人開心的事一般。

據她說法,來會同館入駐的國家和四方諸藩越來越多,京城之內上至朝廷下至會同館都開始忙碌起來,吳逸雖然還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官職,但她這表情,吳逸可以確定,是入京以來他頭一次看見的。

感覺就像是即將遇見什麽重要的人那樣,帶著期待的感覺。

趙靈芙走後,等到感知到趙靈芙已經完全走出了煙柳山莊,玄練也挪動了她那如漆黑色冰雕一般的身子,走到吳逸跟前兩丈遠處,抱臂道:“我從回來起,就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吳逸在答的同時,也不忘調整身形,又回到了那半倚半臥的姿勢。

玄練凝眉道:“你說過那個妖怪,叫什麽禦車將軍,你認識他?”

吳逸點點頭:“說是認識也不恰當,更準確來說,是有所耳聞,如果我沒猜錯,這個借用拆鳳真仙模樣的,就是摩利支天菩薩座下的一個禦車將軍。”

“摩利支天菩薩座下?”吳逸的這話,即使是玄練也不由得聲氣為之一變。摩利支天菩薩她非常清楚是何等人物,如此神明座下的坐騎一旦下界為妖,那修為之恐怖,完全就不是她這種程度的精怪所能應付的。

接下來,吳逸就跟她大概說了以前是怎麽機緣巧合惹上這個禦車將軍的,從陽城時期到陷仙門大概都說了一通。他自覺和禦車將軍縱然有過節,應該也沒到死仇的地步,但也說不準對方會怎麽看待他。

禦車將軍那一掌事後吳逸醒過來後才明白,這一掌壓根就不是衝著要他的命來的,如果禦車將軍的修為真的能對標西遊記原著裏那個老豬的話,以大羅天仙的層次,要殺自己再容易不過,之所以不動手定然別有顧慮。

是顧慮京城上方的紫氣,還是自己報出的師門萬壽山?

恐怕都有……

現在這個禦車將軍化萬道火光遁走,自己也不知道他現在又隱匿何方,為今之計,看來也就躲在京城最安全了,畢竟這裏的紫氣猶勝宿鳳山。

玄練在知道了吳逸與禦車將軍的過節後,也陷入了好一段時間的沉思,以至於吳逸看她那一張臉上都出現了極其罕有的認真之色,像是在思考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這些日子看來還是留在京城最為穩妥。”

吳逸也表示認同,但很快,外頭的一聲叫喊就打斷了他將要出口的話。

“禦馬郎!禦馬郎在嗎?”

這聲音洪亮如鍾,一聽就知道喊的人訓練有素,吳逸身在華陽居裏,都能聽到這陣來自庭院外的話音。

誰這麽沒禮貌?

吳逸正覺得這聲音的主人不禮貌,不禁允許直接闖進正門直到庭院,也不耐煩地直接回道:“誰啊?”

然後他就看到了幾個高大威猛的錦衣衛,站在華陽居門檻外。

“奉指揮使命,會同館北館烏斯藏國天蓬駙馬大擺宴席,請禦馬郎於傍晚赴會同館府前一聚!”

“不去!”

吳逸翻了個白眼倒頭就要睡下。

結果身子才在床榻上翻了個麵,他就意識到了某處不對勁,陡然彈射而起,問道:“等會?你說什麽什麽駙馬?”

“烏斯藏國天蓬駙馬。”錦衣衛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又重複了一遍。

“天蓬?哪個天哪個蓬?”吳逸瞪大了眼睛再追問道。

錦衣衛低頭看了一眼請柬,回道:“天地的天,蓮蓬的蓬。”

吳逸的表情上,嘴角一時間仿佛不受控製地抽了幾下,他有一種感覺,那個天蓬最好最好不要跟自己知道的那個人有半點關係。

“那個,能不去嗎?”吳逸想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朝著錦衣衛問了一下。

錦衣衛一副嚴肅的表情道:“此次設宴不光有天蓬駙馬參加,獅駝國國主也在參加之列,會同館內各國匯聚,你身為禦馬郎,官職雖小,卻也是本國官員,事關顏麵,還是去為好。”

得,獅駝國的人也到了會,吳逸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

如非必要,吳逸還是不大想跟獅駝國那三個大佬撕破臉的,至於這個天蓬駙馬,是不是就是自己想的禦車將軍還是未知。

無奈之下,吳逸隻能垂頭喪氣地接下了請柬,順便問道:“我和天蓬駙馬素未謀麵,官小位卑,為什麽會請我?”

錦衣衛回道:“按這個天蓬駙馬的說法,是因為他見禦馬郎你辯經風采十足,又聽說了你救下獅駝國二國主王駕的事,這才順便給你送一份請柬相邀。”

“這個麽……”

吳逸雖然自己是已經決定要去了,但他還是不忘轉頭征詢玄練的意見:“玄練姑娘,你要去嗎?”

“不去,凡間宴會吵鬧得很,要去你自己去,我在山莊調息等你。”玄練答得相當幹脆,語氣也很平淡,但是相比於之前,又有了一些微妙的轉變。

如果是以前的玄練,她至多說一聲“不去”就完事了,但是絕不可能像現在會在後頭補充自己怎麽怎麽樣的。

吳逸聽到她說不去,倒也不強求,反正煙柳山莊地處京城,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妖魔鬼怪,她在這調息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好吧,我去。”吳逸還是接下了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