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官廟的三垣閣內,又一樁血案擺在了天衍掌教與鎮天,靈應長老的麵前。

神霄宗的三名弟子,死了,連屍首都沒有,隻剩下幾截斷劍和染血的道袍碎片。

首座弟子雲玉京立在殿中,閉目凝思久久不動。

其餘弟子也都是沉痛之色,天衍真人與兩位長老在被收聚的斷劍血衣前,念了一通《北鬥經》,靈光從指尖消失,完成了簡單的超度之後,也緩緩睜眼。

“元壽,元清,元泰三人不過東行一趟,沒想到竟然遭此厄劫,我也算過今日他們運勢,本該無事才對,可是……”

一邊的鎮天長老道:“京城向東不出幾百裏就是東海,那裏一片除了平原就是綠野,向來沒有什麽妖魔,是什麽能讓他們遭受如此劫難?”

靈應長老也是凝重無比,歎道:“不知道啊,橫江是個急性子,聽說師弟出事,已經帶人出城查看,但願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吧。”

無怪他們心情沉重,自薩婉兒被天譴誅滅之後,還沒幾天又是突發血案,原本一直相安無事,到了京城之後,反而異變迭起。

雲玉京從師弟喪命的的沉痛中收拾了心情,分析道:“前日裏京城西北處的宿鳳山也突發巨震,聲聞百裏,現在又在京城東邊有這番變故,這中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關聯,而且……”

“而且,真正離奇的是,京城周圍頂上有紫氣護佑,任何妖邪都難以妄為,什麽樣的妖怪能殺了他們?”天衍真人接下了雲玉京的話,說出了他想要說的疑問。

這時殿中靈應長老道:“難道是那個姓吳的小子?”

殿中還有其餘幾位弟子,聽到這猜測時都做出了沉思之狀。

作為掌教的天衍真人卻否定了這個猜測:“我看未必,你們瞧……”

他起手在那一團斷劍血衣上手指飛劃,淩空光流頃刻畫出一道符籙,符籙之形照出一團白光,照在那團神霄宗陣亡三人留下來的衣物上。

然後,雲玉京等弟子麵前,那斷劍與碎布之上,就被照出了有幾縷極淡的紫黑色妖氣,那妖氣一被照出,也沒有持續太久,不過頃刻之間既告消散。

“雖然那個吳逸與天師宗的疑案尚未明朗,但這妖氣之詭奇,卻決然不是他所有的。”天衍真人目光如炬,收了靈光歎道。

“還真的是妖氣,可是……”雲玉京也一時語塞,他還是想不通,什麽樣的妖怪敢在京城腳下行凶。

他是去過現場的,當時三位弟子斃命之地,地上雖然一片焦黑,卻並不是被天譴降下所導致的擊痕,而是被其他術法摧殘而致。

那一片碧野,像是被劍氣一類的東西給劃過一樣,地上之痕長逾百丈,絕非等閑所為。

那地方雖然離京城有百裏之遙,頂上紫氣護佑自然不能與城中相比,但也絕不是尋常妖魅可以逞凶之地。能在不心引動天譴的情況下,做到這種程度,究竟會是怎麽樣的存在?

他不知道,隻是當下泰山大祭將近,這京城又是正值萬國朝會之秋,怪事卻一件多過一件,這未嚐不是某些大事未發的征兆。

雲玉京一念至此,也不覺憂從中來。

長夜漫漫,晝明尚遠。

……

……

秦大夫的醫館裏,有了趙靈芙帶過來的藥,治療期間一張簾帳相隔,吳逸與趙靈芙這幾個人都隻能在外頭靜靜等候。

趙靈芙坐在一側桌上,以手撫著額頭,靜立不動。

吳逸極少看見她這番愁苦模樣,見她杵了半天一言不發,也忍不住走到她身旁安慰道:“放心吧,秦大夫說過,趙從道他天賦異稟,骨骼驚奇,此番必定能回轉康複的。”

趙靈芙放下手,露出了一張紅了眼眶的無瑕玉顏,那神情裏不見淚痕,倒更多了幾分狠絕。

“京城是天子腳下,我這二哥身手也並非等閑,能傷他的絕不是什麽尋常妖魅。”

吳逸想到了北疆王從趙從道口中聽到的“誅仙劍”之語,他雖沒有直接跟趙靈芙說出來,但也道:“之前趙從道在昏迷之時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可能是跟敵人有關的線索,如果要想進一步追查,也隻能等他醒來後再試著問問了,現在且先放鬆,別太繃著,還是想著怎麽給他補補身子為好吧。”

趙靈芙也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無主見之人,她雖然仍在擔心兄長的安危,但也明白吳逸此言確合道理,長出一口氣,朝吳逸笑道:“謝了吳逸,要不是你背他來這兒救治,不知道還要耽誤多少功夫。”

“說謝就免了,如果真要謝,就讓趙從道那小子傷好後請我喝一壇酒,算是車馬費了。”吳逸知道此時氣氛凝重,他為了讓周圍氣氛顯得不太死氣沉沉,就朝著趙靈芙打趣道。

趙靈芙此時無心說笑,但還是被吳逸這話逗得心中微暖,唇角上揚。

救治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簾帳中秦大夫抹了一把汗從中走出,歎道:“唉,大功告成,老頭子我這好多年沒治過這種外傷了。”

秦大夫一出,趙靈芙與北疆王還有吳逸一同湊上前去,急問道:“怎麽樣了?”

秦大夫尋了一處椅子座下,緩了一兩口氣,才笑著歎道:“說來其實都是這孩子體格稟賦異常,我這一番施藥針灸才能進行得如此容易,現在他體內元氣已穩,外傷煞毒已除,醒轉也隻是時間問題,讓他好好躺著且莫多動,估計是沒什麽大礙了。”

聽聞趙從道已經脫離了生死關頭,北疆王一直沉如重鎖的眉頭才立時舒緩,而趙靈芙也終於喜上眉梢,她當即毫不猶豫地拱手屈膝下拜道:“多謝大夫妙手仁心,受靈芙一拜!”

北疆王貴為北境藩王,位極尊貴,就是見了天子,也有於殿下賜座之殊榮。此時竟也整衣肅容,微微躬身抱拳,正色禮道:“大夫救子之恩,本王永銘於心。”

“莫拜莫拜,老頭子經不得如此大禮。”秦大夫急忙笑著擺手起身就要扶起他們,但他畢竟年事已高,從椅子上起身時,因為腰間疼痛,終於是慢了幾分,還是吳逸及時從旁攙扶著,才算站穩了些。

看見秦大夫現出疲累之象,趙靈芙神情也現出了一絲緊張,忙起身道:“好好好,老大夫且休息,若出了什麽閃失,靈芙可是九死難贖了。”

吳逸在一旁扶著秦大夫,看見趙靈芙這反應,雖然之前她早就告誡過自己不要追問太多關於秦大夫的事,但現在看見這一幕,他總感覺秦大夫要是出了點什麽事,她也會受到波及一樣。

這老人家究竟是什麽背景?

“小兄弟,有勞了。”秦大夫朝吳逸點頭道了一聲謝,又緩緩坐下,朝著趙靈芙有些語重心長地道,“這位姑娘,老頭子年事雖高但還算硬朗,沒那麽容易傷著的,這實在是言重了。你去跟那些人說,其餘的事情不用太過勞心,老頭子我隻過日子看病,其他的事就沒那許多力氣再管了。”

“大夫……”趙靈芙知道他說的“那些人”是誰,話在口中,終於是沒能再說出去。

趙從道的傷勢既然已經穩定了下來,現在天色已是深夜,吳逸也就沒有了再留下的理由,反正現在有人家爹和妹妹守著,他也幹脆就地打了個哈欠,道:“現在病人傷勢已穩,我呢也該回家好好睡一覺去了,趙姑娘,北疆王殿下,秦大夫,告辭了。”

趙靈芙原本欲出言挽留,但看了下父親北疆王在場,也就沒有再說,任由他抱拳行禮後,轉身就離了醫館。

吳逸既走,秦大夫也從座上起身,道:“二位,長夜猶在,老頭子要先去樓上陪孫女去了,兩位既是親人在此守著,若有什麽再叫老頭子也不遲。”

他頗為和藹地擺擺手,就半躬著身一步一個腳印地先上了醫館樓上。

於是此時除了把守在醫館門外的北疆王隨身護衛和破門八箭之外,醫館裏站著的人,此時隻剩下北疆王與趙靈芙父女二人。

一時無言。

還是北疆王率先打破了沉默:“看來那個算命的說的果然沒錯,此災終於還是在所難免。”

“什麽意思?”趙靈芙渾然不解。

北疆王負手在身後:“早在五年前,我在遊獵之時,就曾遇見一位遊方道士,這人說我家中有子五年後將在東方有一場血光之災,九死一生,若躲不過就此絕命,就是躲得過,那他將來的命數也會混沌難明。”

趙靈芙陡然反應了過來:“難道說……”

北疆王看著昏迷的趙從道病體,眼神複雜地長歎一聲:“我還想問那道人意何所指,他卻化一道清風走了,他隻說有子卻沒說是哪個,所以我這幾年才派了你大哥從明總理北境事務,讓你們兄妹去灌州,結果不曾想還是來了……”

趙靈芙聽罷這才明白,父親為什麽好端端地讓趙從道這個二哥去世交昭武王所在的灌州從軍,而自己也跟著去。

“就算預言應驗了,那二哥現在不也是已經度過了生死關頭嗎?”趙靈芙神色柔和了幾分,安慰父親道,“除了秦大夫治病有方,也是吳逸這小子應變得宜,這下子隻要安心靜養,應當就沒事了。”

北疆王看女兒提起吳逸時唇邊不經意掛起的三分笑意,那向來不苟言笑的冷硬麵上,也現出了兩分笑意。

“你倒是對這小子頗為青睞。”

趙靈芙聞言,當即笑容收斂,立馬別過了頭去,那鬢發間的耳垂像是那正盛桃花。

吳逸這邊呢,他原本是打算回了煙柳山莊就睡覺的,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月華之下,玄練立於院庭之間,身形挺立,雖無神通,但也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因為屋頂上已經多站了幾個人。

一,二,三,四,五……

六個?

在那月華照映的屋脊之上六個人影並肩而立。

吳逸細細一看,這六個人裏他似乎還真認得那麽一個。

“喲,小子,長安一別後,別來無恙啊!”六人之中的其中一個抬手招呼道。

“郭申?”吳逸驚呼道。

這其中一個是郭申,這一共六個人,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

梅山六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