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逸奉旨離開了煙柳山莊,去往皇城後,華陽居被榻當中,蜷臥的玄練,倏然睜開了那雙水眸。
“沒想到……連我都……”
她其實從吳逸醒來後不久,就已經醒轉,隻是從那鴛夢之中,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之感,心生流連,頂上三花與元神呼應著軀體一同處於一種和諧靜謐的狀態,所以才一直作安睡之狀。
互表心跡之後,這一切來得太快,玄練她作為修行數百年的精怪,於此一道反應和尋常女子自然不同,但畢竟也是未經人事,對象又是她之前還非常嫌惡的吳逸,結果不知不覺間,連她自己都陷了進去。
她靜靜躺在榻上,嗅著被褥間那一點餘溫,眼睛一閉一睜間,四周景象倏然而變。
她意守心神,內觀到了一片四周玲瓏剔透的空間之中,這裏是她們七姐妹觀想出來,心神共同溝通之所。
那一片空間有七道門環繞,頂上一片靈光,象征著通往掌控身體的通道。
大姐紅綃笑盈盈地倚在獨屬於她的那道門前,對著飄然而下的玄練道:“妹妹,看來,你也迷上他了。”
如果是往常,以玄練的性子隻會徑自躲在屬於自己的房門後,一言不發,不屑於辯駁。
但此時不同往日,與吳逸的相處,也確實讓她的性子發生了一些改變,她麵對大姐的詢問,一時間,竟露出了尋常少女般的羞赧,垂頭低聲道:“我……我……”
一道在門前候著她的,還有同樣也與吳逸有了月下之緣的二姐青纓,她當然明白此刻這個妹妹已經有些不一樣了,柔聲道:“那小子憊懶得很,偏又惹上這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現在連四妹也陷了進去,可歎我姐妹七人以忘形情絲為神通,不想今日卻個個都縛在了情網當中。”
玄練聽著二姐的話語,咬唇不語。
她原先隻覺得自己和其他姐妹不一樣,對這個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躺的男子,決然不會有半點動心,當得知二姐也被他俘獲芳心,三姐素綾也幾乎已成定局時,她甚至氣到了殺心失控,險些與幾位姐妹兵戎相見的地步。
也是素綾及時出來調解,讓她換身與吳逸正麵解決問題,結果不曾想,一係列事情過後,竟然演變到了如此地步。
沉默了半天,玄練也隻說出來一句:“他不壞。”
同時靜靜倚在自己那扇門前的三姐素綾聞言,嫣然一笑:“瞧,連看人如此苛刻的四妹妹都說他不壞,那看來是真的不錯。”
聽見吳逸被誇,紅綃那勝逾牡丹的唇角也止不住笑意:“不壞,這個評價倒是很少見。幾百年來,也沒幾個男子品性能有如此評價。”
幾位姐妹笑如鶯啼燕語,玄練越聽耳朵越是燙紅,索性一個轉身,遁到了上方靈光通道去,執掌身體去了。
而就在這一片好不容易化幹戈為玉帛的姐妹氣氛當中,有一扇門中的人,卻並未出來參與這場姐妹之間的意識交流。
僅僅一門之隔,七姐妹中的紫織自然也將姐妹中的談話聽到了耳中。
七人一心同體,外頭那個吳逸的表現如何,紫織自然也是大部分都看在了眼裏。
他對大姐,二姐,三姐,甚至四姐都很好,可是,紫織難免想到,自己和他那短暫相處時,所看到的那雙眼神。
固然那是在針鋒相對的交手,但在那夜山中,她所看到的吳逸眼中那幾乎噴薄而出的殺意,也令她膽戰心驚,絕非虛假。
他對我,是怎麽看的呢?
……
……
皇城昭德殿內。
“吳逸,對吧?上次宿鳳山一別,還記得朕嗎?”
延靖帝望著被引進來的此人,此時的這位上國天子,並未穿上朝的龍袍,而是隻著一身深藍色繡金常服,溫聲問道。
吳逸第一次見到皇帝,心中卻沒有太大的感觸,畢竟什麽神將妖魔都見過了,這皇帝老子就算權勢再大,那也終歸隻是個人。
他直到被問了話,也還是站著身子,沒有跪下。
主要是他在糾結,到底該用什麽樣的禮節來麵對這位天子,跟電視劇裏一樣三跪九叩?以臣子之禮來說是該如此沒錯,可他又是仙門弟子,算是方外之人,方外之人見了皇帝似乎也不用跪。
思來想去,還是天子近前的一名大內侍衛厲聲發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大膽,見了當今聖上,還不跪下!”
托這乍一吼的福,吳逸的精神也算是提起來了一點,他還是朝皇帝拱手唱了個喏道:“陛下,我雖領了個禦馬郎,也算個方外之人,於禮製一竅不通,不知道方外之人見了聖駕,該不該跪?”
延靖帝被他一問,也略略有些發愣,還從沒有人給他反問過如此問題,不過他也並非量小之君,就笑道:“也罷,你籍貫雖是我中土人氏,但又入了西方萬壽山門下,也算半隻腳邁出了塵世,王真人見朕不跪,你也免禮吧。”
“哦,謝陛下。”吳逸聽罷,就隻是點了點頭。
延靖帝看他如此表情,臉上表情不覺間又玩味了幾分,接著道:“說正事,昨夜朕收到奏報,說你在會同館救下了險些被刺客所害的獅駝國國主,阻止了一場血案發生。”
吳逸對於這個消息能被天子知悉並不奇怪,會同館行刺國主這種事情,想不鬧大幾乎不可能,雖然這事情算是蘇渤拉尼和他暗中一唱一和的暗中合謀,但他當然不會蠢到把這點說出去,於是很幹脆地就承認了:“是,當時事出緊急,我同在席位上離得最近,沒有多想就出手製止了。不知三國主身體是否無恙?”
他最後那一問當然是故意問的,蘇渤拉尼這隻金翅大鵬昨夜剛打了他一掌,那豈止是無恙,問這個隻是顯得自然一些。
延靖帝道:“不用擔心,那三國主隻受了些輕傷和驚嚇,正在休息中,朕已派了人慰問。倒是你,如今正是萬國匯聚,一個事情沒處理好都可能釀成大錯,你能在此事中反應果決,既救了獅駝國國主性命,也挽回了我朝顏麵,上次二國主遇刺也是一樣,居功不小啊。”
“陛下過獎了,小臣……”
吳逸正打算習慣性自謙,卻又聽見延靖帝道:“朕話還沒說完,可是,朕又聽人說,你為了追擊那行刺的妖魔,刺傷了幽雲郡主,可有其事?”
“幽雲郡主?哦,趙姑娘啊!”
吳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回陛下,這也是無奈之舉,趙姑娘是我朋友,當時她被妖魔附身,那妖魔篤定我投鼠忌器,不敢動手,我隻好行此下策,逼他出去,不然趙姑娘隻怕更加危險。”
他平時稱呼趙靈芙早叫得慣了,即使知道了她是北疆王之女,也沒有將習慣改過來,依舊如此稱呼。
延靖帝聽罷陳述,輕瞥了一眼身邊靜立的國師王真人,暗自點頭,又道:“和王真人所說不差,看來你此舉也是情有可原,不足為罪。此番你聲名大起,無論會同館內外都傳了你的名聲,想要些什麽賞賜?還是加官進爵?”
加官進爵?
吳逸他本想和那些個山人隱士一般,表達一下對功名的淡泊雲雲,但轉念又一想,既然做了這個空銜禦馬郎,那也不妨再多個空銜,有朝廷照著,京城行事裏也會方便些。
不如……
他心中一動,當即答道:“陛下,小臣要是讓陛下許個官爵,陛下也會答應?”
延靖帝眉頭舒展:“當然,你雖是方外之人,但若有心效力,朕當然會依你才幹許一個合適官職。”
吳逸得了肯定的回答,也就接著說了下去:“陛下,小臣原是南疆童生出身,遠離京城,對於朝廷官製了解實在有限,因此不敢妄求職祿,隻是呢……”
他話到半途,漸漸現出一抹討乖的笑容道:“要是陛下肯賞賜一個像齊天大聖那樣有爵無祿的職銜,讓小臣走在京城裏也能沾上三分光,就足夠了。”
“齊天大聖?”延靖帝驟然聽到這個名頭,身為天子的第一個細微的反應,是眉心處微微輕皺,他倒不是說有多排斥吳逸提出的有爵無祿之事,而是這個“齊天大聖”的名頭,未免有些過於張揚了些。
天何其高也,誰敢與之並齊?
這名頭又是個什麽官職?延靖帝十分清楚這名字絕非他朝廷所有。
而在聽到這個名稱後,一旁的王真人也似乎有所觸動。
在說出這句話後,吳逸就感覺自己似乎有些失言,說順嘴了完全沒想到對麵是天子,於是連忙解釋道:“陛下,小臣的意思是,有個有爵無祿的職事就行,這齊天大聖,純屬……”
“齊天大聖,是《西遊記》裏那個齊天大聖?”
吳逸還沒說完,王真人就已經開了口接下了他的話。
這下輪到吳逸真的愣住了。
等會,他知道?
他第一反應是對麵可能是穿越者,但又轉念一想,也對,《西遊記》第一卷已經在京城出版,並且還在陸續加印中,這個王道長知道也並不稀奇。
延靖帝看見王真人如此反應,也終於問了出來:“這齊天大聖又是個什麽東西?”
王真人當即攏起袍袖稽首道:“啟稟陛下,這齊天大聖,乃是坊間流傳一本小說《西遊記》中的稱號,裏頭有一妖猴,犯上作亂,不服天庭詔安,反下天宮,自立齊天大聖,而後又被天庭第二次詔安,封了個齊天大聖,官品極矣,隻是有爵無祿。”
王真人的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延靖帝眼裏已分明閃爍出了一點精光,而殿下聽著的吳逸更是頓時心下大驚。
我超,按照你這種介紹法,別是把《西遊記》真給弄成禁書了吧?
他前世曆史上西遊記可沒被禁過,反而暢銷得很,別搞得在這個世界被禁止那可就玩大了。
而且書被禁事小,主筆的楊訥和世德堂說不定也要受到牽連,天知道這世界會不會也有文字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