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是坊間流傳的那本雜書小說?”
延靖帝聽到王真人說到“西遊記”三個字,當即有所反應,他的耳目遍布京城,而《西遊記》自出版日起,就行銷於三教九流之間,上至林閣老這樣的的朝廷宿老,下至販夫走卒,都開始流傳這本書的蹤跡,他作為天子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關於這書的風聞,隻是沒有仔細看過。
吳逸從延靖帝的話中聽不出喜怒之意,他也很擔心這皇帝會不會聽到當中有些涉及到什麽“自立為王”的內容時會敏感到把這書給禁了,正醞釀著該用什麽說辭來解釋。
王真人回道:“是,貧道這兩日去秦大夫醫館中時,就看見他家中給孫女也買了一本,這吳禦馬此言,想來便是出於此書。”
“秦大夫……”
延靖帝聽到此言,深邃的眼中閃爍著難明的光彩,不過須臾後,他才轉向吳逸笑道:“你這小子,要比方也不知道拿個好些的例子,直接說想要個虛爵不就得了,拿什麽齊天大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要自立為王呢。嗬嗬……”
他話說的極輕巧,吳逸聽來心中的石頭卻是還未放下,他既然知道了這本書,如果處理不當,也是完全有可能會下旨禁止這本書刊行的。
於是他點頭回道:“陛下教誨的是,晚輩看的書雜,不小心就說了出來,還請陛下不要誤會……”
“行了,不說朕還想不起來,那《西遊記》實際上是你的手筆,對吧?”延靖帝打斷了吳逸的話。
“嗯?陛下怎麽……”就算京城錦衣衛手眼通天,但吳逸對於皇帝能知道這書是自己口述,楊訥主筆而成還是有些意外。
延靖帝隻輕描淡寫地一笑:“林閣老是朝中重臣,他府上老夫人買了這西遊記解聊一看,還有會同館中也買了一些,如此動靜豈能瞞過朕?幽雲郡主和我說了,這書實則著作在你,看不出來,你一個方外之人,竟然也會有閑時去寫些下裏巴人的話本小說。”
趙靈芙這大嘴巴,怎麽到處跟人說……
吳逸此時也不禁在心裏有些小埋怨,而王真人這時又站了出來說道:“陛下,此書雖為民間流傳之書,但貧道觀其書中理義,頗為契合我朝三教合一之大道,又包含勸善修心的要旨,據說講的還是玄奘法師取經之事,這吳禦馬著作此書,想來也有傳善於世間,教化世人之意。”
“理義契合三教合一之道?”延靖帝是一國天子,自然注重國內三教圓融,也一直倡導天下佛道和合,共濟世人,聽說王真人此語,他也難得地對這本叫《西遊記》的書有了幾分興趣。
尤其是玄奘法師取經……
正好現在是非常時期,延靖帝不覺間已經思考,若此書無甚問題,不妨廣加刊印,作為宣揚我上國三教合一之氣派。
他按下念頭暫且不說,轉而朝吳逸道:“你說要個無祿閑爵,本朝有銜無祿的職缺也不多,也罷,你既是修行之人,做的又是守正辟邪之事,欽安殿下轄有個鎮邪司,這樣吧,你就掛在鎮邪司下,授你個正四品的雲騎尉,賜補服冠戴,如何?”
正四品雲騎尉?還行吧。
吳逸眉頭一動,也很幹脆地就拱手拉長了聲音謝道:“多謝陛下隆恩。”
延靖帝哈哈笑道:“世間要官要祿的不知凡己,就是有戀權戀財的,寧不要職銜也不肯舍了這份俸祿職權,你倒是好,寧要虛銜,也不肯要個實官。”
吳逸嘿嘿笑道:“不瞞陛下,晚輩修行人憊懶慣了,若真作了官隻怕不到一個月就要辜負聖恩,讓陛下給撤了。不如各相安好,也省的浪費朝廷祿米,留給更多有用之人。”
延靖帝見他此語言辭自承坦**,說時又目光堅定,不似有扭捏作態之意,當即也開懷而笑,拍掌道:“哈哈哈哈,好個小子,難怪幽雲郡主說你是個奇人,好了,冠服自會送到府上,且退下吧。”
吳逸得了準許,如蒙大赦,當即鬆了一口氣,躬身九十度謝了個大恩後,就邁著小碎步退出了昭德殿。
待到人走後,延靖帝容色不變,仍是悠悠提筆批改奏折,卻也不忘對身邊王真人道:“玄甫國師,覺得此人如何?”
王真人望著那殿門門檻處空落落一片,沉吟片刻後,說道:“狂者誌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直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
延靖帝忽而停筆,望向他道:“好句,出自何典?”
王真人歎道:“貧道觀此人言行,一時興起而作,並非出於古人典籍。”
“一克念即聖人矣……”
延靖帝喃喃說著王真人剛剛對吳逸的評價,驀然間又想到,這個叫吳逸的狷狂之士似乎也與秦大夫有些相識。
“聖人啊,朕登基以來,也從未想過能在如今見到那個宗室元勳裏口口相傳的人,他在父皇口中,在林老夫人口中,在母後口中,恐怕已與聖人無異了……”
天子別有心思,而他身側的王真人,同樣也另有一番心緒。
那自吳逸自進昭德殿起,給王真人的感覺就與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王真人作為當世極其罕有的修習過大乘真經原典的修行者,以年不過六十之歲,修行早已超邁群倫,傲視諸多宗門數百年的宿老。
在當日宿鳳山一別後,他就已經對這吳逸有些刮目相看,不曾想短短數日一別後再見,這吳逸再進殿時,給他的感覺卻又發生了一絲變化。
說不清道不明,但可以確定的是,王真人修習大乘真經的靈覺在看到吳逸時,也發生了一絲極微的鳴動之音。
元神靈覺鳴動,這可非同一般,就是他當年初見天下道門魁首神霄宗天衍掌教時,也沒有如此之感。
這個叫吳逸的,身上究竟還藏有多少秘密。
……
……
吳逸得了封賞,他也不在乎什麽冠服,在出昭德殿時,就偷偷使了個身外身,讓假身跟著領路官員走,自己則是使了個隱身法,一溜煙回到了煙柳山莊。
畢竟他可不想再慢慢走上一遭那麽長的路。
回到煙柳山莊,他的心情也開始神思浮動,興衝衝地就打開了華陽居的門,正好,玄練也像是等候了許久一般,安安靜靜地盤膝坐在吳逸原先的床榻上。
麵對喜氣外露的吳逸,玄練即使和他已經水到渠成,但眼裏還是有一些羞意內藏,她輕聲道:“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說吧。”吳逸既與她解了嫌隙,關係今非昔比,自然也樂得傾聽。
玄練擺出一副端正嚴肅的架勢,朝吳逸道:“我先與你說好,我知道你和大姐關係匪淺,現在就算我們……那樣了,你不能像對待我大姐那樣對待我。”
她明明好像在很認真地說事情,但說到羞處,還是難免會聲氣陡然一低,露出一些倔強的少女脾氣。
“哪樣對待啊?”吳逸知道她們七人一心同體,每個人都情況殊別,但還是腦子一時半會沒轉過來。
玄練臉色冰雪不變,但耳垂卻是轉瞬一紅:“就是……就是……就是在花船上那些事,我做不來。”
吳逸想起了他和紅綃在前往南贍部洲時的那些日子,瘋瘋耍耍,頓時明了,他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當下就很自然地點頭道:“這有什麽的,你們七姐妹每個性子都不同,自然是你怎麽喜歡就隨著你來啊,隻要不對我有意見,因此傷了姐妹和氣就好。”
玄練又咬著唇道:“我不像大姐那樣會討人歡心,也不像三姐那樣博學多聞,平日裏隻愛一個人練功,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吳逸搖搖頭笑道:“不介意,我也挺喜歡一個人睡覺的啊。”
他一日裏睡得多這件事情,玄練早就已經知道了,隻是聽他主動提起,還是不免吐出一句:“油嘴滑舌。”
“這叫實話實說。”
說罷,吳逸也直接走過來,身子直挺挺一倒,就真的躺在了玄練身旁的另一半床榻上。
見他真的說睡就睡,距離又是如此之近,玄練才想起來這是在吳逸的房間,她從醒轉後一直沒挪過地方。
“我走了。”
在匆匆甩下一句呢喃輕語後,香風急掠,那一抹黑雲霎時間就離了吳逸房門,房中又剩下吳逸一個人。
唉……
吳逸回想起一段時間前和她還幾乎是水火不容的狀態,現在終於是能化幹戈為玉帛,不得不說讓他頗為欣慰,七姐妹裏應該就屬她對自己意見最大,現在她也對自己軟了下來,那原來素綾所說的姐妹分心的險境,應該也不會再發生了吧……
算算這七個裏,好像還有一個自己沒見過來著。紅,青,素,黑,紫,黃,綠……
還剩一個綠衣服的……
不知道這位叫綠綺的妹妹,對自己印象怎麽樣呢?
這些胡思亂想的念頭在吳逸腦中並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軟榻上殘留的香氣就讓他沉沉進了夢鄉,盡管其時還是白日。
但吳逸他睡起來,向來不管什麽白天黑夜。
相比較他在家中盡情酣睡,京城中另一側的神霄宗駐地靈官廟裏,幾個神霄宗人士,就沒那麽樂觀了。
之前拂雲老祖等人追擊金壁風時帶過去的寶物“天羅金闕”,如今正以手掌大小的形態,安安靜靜地躺在靈官廟太清閣中的神龕上,四周香煙繚繞。
那“天羅金闕”表麵上,也出現了一絲即使以肉眼也能看到的裂縫。
神霄宗掌教所賜的至寶,因為一場戰役而出現了破損,這並不是當下幾位長老和雲玉京神色凝重的主要原因,更多的原因當然在於,經此一役,他們終於知道了坑害薩婉兒和西河天宗的真凶是誰。
“金壁風……這個人的術法,確實前所未見。”天衍掌教對於這個名字也是毫無頭緒,對於幾位長老描述的戰況之中顯示的對方神通,更是搖了搖頭。
雲玉京知道他背後必有大勢力相幫,既然明確了敵人,理當就該除惡務盡,隻是事關重大,仍然需要從長計議。見神霄宗第一人的掌教都說不出此人術法源流,更是心中悚然一驚:“師尊遍識天下道法,竟也不知道此人術法是何來頭?”
天衍掌教正要回話,突然門前一個道童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大聲叫道:“不好啦!出……出人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