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雲玉京回到靈官廟時,留守的荊烈海看他進三垣閣的樣子,盡管雲玉京神色如常,但他還是看出了對方眉宇之間的失落,不禁疑道:“怎麽?那小子給你吃了閉門羹?”

雲玉京搖搖頭:“沒有,那吳逸……並不在家,人不知去了哪裏,我也卜算不出來。”

安坐於閣中蒲團上的天衍掌教也從打坐中緩緩睜開了眼:“玉京,你在他家中看到了什麽?”

雲玉京想起在煙柳山莊所聽到的那陣聲音,隻得無奈回道:“啟稟師尊,此去對方並不在家,他那家中空無一人,連個仆役都沒有,弟子虛逛了一圈,一無所獲。”

天衍掌教靜默片刻,點頭道:“也罷,且先歇息,等明日與官府之人交付了屍體事宜,再行勘察。”

“是。”

雲玉京低頭領命,而在他身旁,一直候著的弟子燕橫江,卻始終一言不發,像是心中藏著什麽事。

……

……

雲開月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烏雲遮蓋,月華重照煙柳山莊。

吳逸在絲毫沒有燭光的床榻之上,見到玄練倏然一變,成了素綾的模樣。

那眼眉間的溫婉柔順,在從房間另一側照下的月光餘暉下,一如天上半月,朦朦朧朧,亦真亦幻,和不久前的玄練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吳逸定睛盯了她好一會,素綾半臥於榻,肩上輕紗風情欲遮還露,才開口戲謔道:“又不是第一次見麵,你看得這麽癡做什麽?”

吳逸以手枕頭,麵對著她蛾眉斂黛,霜月如妝的模樣,笑道:“我在數東西。”

素綾眸光眨動:“數東西?”

他眼睛一閉一睜,就當是點了頭道:“對啊,我在一根根數你的睫毛。”

素綾不像玄練那樣,一羞隻紅耳垂,聽到吳逸此語,當即明了其意,頰上紅雲一閃而逝,啐道:“沒個正經。”

這一說可算是說到吳逸心頭上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眼神,道:“這又不是我能控製的,從結果來看,她起碼也不再怨恨我了,應該也算可以吧……”

素綾眉頭微豎,佯作正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難不成要將我們姐妹七個都騙到手上才甘休嗎?”

雖然她此時說的話語氣很正式,但現在兩人共處一榻,可謂是貼身之距,吳逸看她側臥於榻,雪紗覆身,讓他頗有些考驗定力。

他無奈道:“青天大老爺冤枉,我哪兒騙了?從最初紅綃起,就是陰差陽錯水到渠成,到如今這個地步,我自己都覺得何德何能,能讓幾位仙姑垂青啊。”

此時周圍隻有從房間另一頭照下的窗外月光,但素綾同樣是久修的精怪,即使沒有燈光照樣夜視無礙,她見吳逸這副樣子,眼中同樣也朦朦朧朧之間,漸生歡喜。

“少貧嘴,妹妹讓我換身過來,也是為了讓我與你了結一樁事情,你要好好回答。”

吳逸側目道:“事情?啥事情?”

素綾頓了片刻,隨即道:“這幾天你在天雷之下救了四妹的事情,我們其他姐妹也都看到了。所以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對每個女子都會這麽做?”

“哈?”

吳逸想了一下,答道:“救她那次事出緊急,我根本什麽都沒想,天雷勢大我但凡動得慢一點都是滅頂之災,至於說什麽女的我都會這樣,那個被天雷害死的薩婉兒不就是女的嗎?我也沒去救她啊。”

素綾又接著問道:“那個趙姑娘呢,你在刺傷趙姑娘,將她送去救治時,人家問你你也說要給她償命,是真是假?”

“對啊。”

吳逸仍然不覺得這話有問題:“趙姑娘你也認識,她是我朋友,如果當真因為我那一刀害得她未能救治回轉喪了命,我當然會很愧疚,到時候別人要我償命,我也就隻能給她報仇後再償命了。大丈夫,有死而已嘛……”

素綾聽了這番話,眸中光彩暗淡了一瞬,又以手撐起頭,笑道:“人說舍命陪君子,你你是要舍命陪佳人了,那我問你,如果當時被那妖魔元神入體的,不是趙姑娘,而是玄練妹妹呢?人要你賠命你也會這麽義無反顧嗎?”

“嗯?”

吳逸這下好像明白,這問題應該是玄練想問但臉皮薄沒問出來,才換身讓她這個姐姐問的。他首先就笑道:“你們七姐妹都修成了元神,金壁風當時急於脫身,是絕不會冒此風險的。”

“我是說如果,如果是別的妖怪神通廣大,也像趙姑娘那樣奪了舍呢?”素綾蛾眉蹙起,在夜中一雙眸光更是流光如星,明滅粲然。

吳逸歎道:“真到了那時候,我也會這麽做的,先幫你們報了仇把妖魔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到時候婆婆若問我償命,我也隻能如此了。”

“每一個都一樣?換了是我也一樣?”素綾追問之間,一雙瑩眸已經湊得離吳逸更近。

“一樣啊,老實說,和你們姐妹每一個人相處時,我常常會忘了你們體內還有其他人存在。”吳逸也望見了她越湊越近的玉顏,眼中也越發能看得清每一個眼睫毛。

輕衫愈近,淡香也遊曳於吳逸周身,他在說出那句話後,許是心中弦撥一動,抬頭而起,望著近身佳人啄了上去。

唇瓣交貼,素綾也並沒有躲,反而垂目安然,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其實她和吳逸經過了灌州一段時間的相處,也已經是水到渠成,如今正好是開花結果之機。

說來也是,明明她一開始也對這懶得出奇的小子看不大上,但慢慢地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眼睛已經無法從眼前之人身上離開。

……

……

長夜終有盡時,夜盡天明,又是一日好日。

吳逸推開華陽居大門。

原以為素綾會陪他到天亮的,結果她又換作了玄練,緊接著玄練又像是小別勝新婚一樣,纏上了他。

“這換人換的是不是越來越快了……”吳逸倚在門檻,想到以前她們每一個出來時都是過了至少十天半個月才能換人的,現在一個晚上,就換了兩回。

他起時,玄練也已經整衣起身,她看吳逸倚在門檻乘風的神態,又想起了晚上的事,便急匆匆起了身,就要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

“哎?剛起來就要走啊?”吳逸見勢急忙在她跑出門檻時牽住了她的細腕,問道。

玄練像是個倔強的少女,低聲道:“時候不早了,我要練功。”

吳逸大概能猜到她這反應是因為什麽,原本想打趣一下,但又想著之前答應過她不做勉強她的事,於是還是放了手笑道:“練功好,一日之計在於晨嘛。”

玄練停了下步,忽而像是飛燕還巢一般,轉身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才又回身閃遠,徑直無影。

“這丫頭……”

吳逸摸著臉頰那一點殘香餘韻,也不覺一笑,猶自回味著,正當心情大好時,庭院外處急促的腳步聲又踩亂了吳逸那份好心情。

然後果不其然,他又看見了那個宦官。

“公公,又是你啊。”吳逸一時間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盡量禮貌地招呼道。

宦官第二次見他,還是這般村野無禮,但奈何他聲名鵲起,也懶得多做計較,翹起一根蘭花指道:“咱家姓蔡,前日天子賜你雲騎尉銜級,我等奉命賜冠服來了。”

吳逸聞言,果然看到宦官身後有另外兩名太監捧著烏紗和紅色補服站立。

既然這補服都送到了,吳逸也不好意思再像初見那樣完全不講禮數,就幹脆微微拱手作了個揖,謝道:“謝聖上厚愛,同時家中沒有仆役,也並無茶水,因此隻得以此薄禮寫過公公了。”

他說著,手上不知何時起已多了五錠金子。

這當然是當初獅駝國二國主送他的那一千二百兩黃金裏拿的,如此權當送個人情了。

宦官見得黃金燦燦,原先對吳逸還有幾分鄙夷,現在又好轉了幾分。

嗯,倒也懂些人事嘛。

他喜滋滋地從吳逸手中接過黃金,口中卻還道:“唉,雲騎尉實在是破費啊,盛情難卻,盛情難卻。”

等接過了補服冠戴,那宦官臨走之前,還說道:“哦,對了,聖上要我臨時吩咐一句,雲騎尉新履職銜,雖無職祿,但是七日後,聖上要在宮中宴請會同館諸國,到時還請雲騎尉進宮赴會啊。”

宮中宴請諸國?七日後?

吳逸突然接到這消息,不得不說還是有些意外了。

等到目送那宦官離開了庭院,他也還是有些沒緩過來。

要進宮去啊……

也許是剛剛經曆獅駝國行刺案的影響,像這種大事,他總覺得會出事的樣子,能不能不去?

吳逸捧著補服,回身入房,也沒有像其他受封官員那樣恭恭敬敬,而是直接將這烏紗帽和補服扔在了桌上,猶自苦惱著,正準備關門睡覺。

但又很不湊巧,在吳逸即將合上華陽居大門時,又看到了兩個人,這回不是走進來的,而是從房頂跳進來的。

如果是別人,吳逸八成已經開罵了,但來的人是破門八箭之一的孫三毀和李四摧。

這兩人飛身縱入,落地後齊齊朝吳逸抱拳拜道:“吳公子!王府有請,我家郡主醒了!”

“醒了?”吳逸這下也沒了繼續睡覺的心思。

趙靈芙醒了,自己作為朋友當然可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