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吳逸與黃繡綠綺下了車輦,落腳在皇宮正大門前時,同行車馬中也不乏一些翰林院的學士,侍讀,內廷的輔官,他們也是各自乘轎騎馬,均在正大門前等候遞帖而入。
驟見得這個身著四品補服的年輕人身旁更攜著兩位嬌比梨花的娘子,無論一眾老少都紛紛側目,有的中年以上的也是帶了家眷同行,看看這年輕人身邊之絕色,又偷望向自己帶來的妻子,一時都心思各異。
守在正門的黃門官依次查看金帖,待到看到吳逸時,瞥了一眼他身旁攜著的兩位娘子,邊動筆記錄邊念道:“雲騎尉吳逸,這兩位是?”
黃繡和綠綺搶在了吳逸之前齊聲答道:“他是我們相公!”
吳逸兩眼一翻,得,相公就相公吧。
黃門官聞言記道:“嗯,雲騎尉吳逸,攜一妻一妾到。”
和吳逸同道走正南門入場的,都是內朝外朝的大小文武官員,由於皇宮之中禁車馬,隻有極少數官員能有騎馬或者乘輦的殊榮,吳逸雖然隻有四品,但奈何這頂輦轎乃是幽雲郡主趙靈芙所派,破門八箭的人一亮出令牌後,黃門官記錄了吳逸一行人的名字,就讓他們繼續乘轎而行。
這下同行的一眾官員更是傻眼了,這小子不過四品官身,四品在地方上或許算號人物,可在這京城裏比那過江之鯽還多,哪來的底氣能在皇宮裏乘轎?
吳逸攜兩女上轎後,自然有後進的官員向黃門官詢問道:“那人怎麽能乘轎入宮?這合朝廷禮製嗎?”
黃門官一臉木然之色道:“那輦轎是幽雲郡主特派,自然可以通行。”
這下聽到的後續官吏都不吱聲了。
幽雲郡主趙靈芙,凡在京城已久的京官都知道這是什麽存在,雖是北方邊藩升平王之女,這郡主名卻是天子親賜,此外一切在京儀仗鑾駕,與京城公主同格,乃是定南王這類藩王親屬都沒有的待遇。
這個正四品的小子,看不出來,竟然認識幽雲郡主?
此時車轎裏的吳逸當然沒工夫理會那遠遠被甩外後頭的路人豔羨的目光,他現在和兩女共處一轎,這黃繡和綠綺兩個姑娘一人都用一副秋水粼粼的眸子望著他,偏偏又一句話不說,搞得他有點不自在。
“我說,我身上是有什麽嗎?”吳逸有些沒奈何地道。
黃繡手托香腮,頰露春風地道:“你自己坐你的,管我們做什麽?”
綠綺接道:“我們愛看你是我們的事,你要覺得不舒服,可以看我們呀!”
“我有什麽好看的?”吳逸奇道,雖然他覺得自己修行後相貌氣質都有了些長進,也算是個瀟灑公子哥了,但似乎還沒到什麽潘安宋玉的程度吧。
“嗯,要說好看,卻是不如顯聖郎好看。”黃繡的靈眸在吳逸的五官上打量道。
吳逸奇道:“顯聖郎是誰?”
“二郎顯聖真君啊,當年婆婆在我們小時候曾經和真君爺爺見過一麵,兩人還賭鬥了一番射術呢。”綠綺的眸子裏像是嵌了顆翠熒熒的寶石,笑盈盈地道。
吳逸頓時翻了個白眼,二郎真君啊,要比他帥卻是不大容易,三界裏也找不出幾個比他帥的吧。
黃繡當然也捕捉到了吳逸這個白眼,又將身子稍微挪近了一些道:“別灰心嘛,你雖沒有顯聖二郎好看,但放在人間,也算得一流了,更何況還有我們姐妹傾倒,婆婆還說,你那眉眼長得有一點點像那什麽東……”
“喂,不要命啦?”綠綺像是一隻受了驚而毛發悚立的小野貓,一下子急聲打斷了黃繡的話。
黃繡也頓時噤聲,閉口不言。
本來吳逸隻當閑聊,但聽見這兩個姑娘說到半途欲言又止,不禁覺得奇怪:“怎麽了?什麽東?”
黃繡眸子一轉,道:“婆婆說,你長得有一點點像那東勝神洲瀛洲九老門下的一位仙童侍者!”
仙童侍者?
吳逸雖然聽這話半信半疑,但看綠綺剛剛那一瞬的緊張程度,似乎她們有什麽並不能對他說的事。
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整理了一下聲氣,緩緩道:“黃繡,綠綺兩位妹妹,我這人姑且自認還算不錯,咱們關係既然還要繼續相處下去,理當待人以誠對不對?如果你們覺得有什麽難言之隱不能說,那我問,你們覺得是的話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怎麽樣?”
黃繡和綠綺兩個人各相對視一眼,都對吳逸睜著一雙靈眸緩緩點頭。
吳逸得了準許,以盡量溫和的口氣問道:“剛剛說的什麽瀛洲九老,是一時改口搪塞出來的,是不是?”
黃繡慢慢點頭。
“那婆婆說的那什麽話,是特意讓你們別說出去的嗎?”
黃繡、綠綺一道點頭。
吳逸心中已經微微提起了一絲提防,他生怕這不老婆婆後麵是不是又有什麽算盤,畢竟自己就曾經栽在她手上一次,好不容易才消了債。
他緩了一口氣,接著道:“那婆婆是……要對我不利嗎?”
黃繡和綠綺紛紛搖頭。
不是?
既然不是對我不利,那這不老婆婆為什麽不讓她們說這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還是說話中的那個所謂和吳逸長得有點像的那個人是什麽不能提的人?
他有些擔心這倆會不會隱瞞什麽,不放心之下又問了一遍:“真的?”
結果黃繡先憋不住了,她眸裏粲粲星點浮動,泫然欲泣地樣子道:“我們可以發誓,婆婆真的沒說要對你怎麽樣,隻是她老人家吩咐,無論如何,都不能將那句話泄露出去,我們姐妹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婆婆在讓我們出山前,是真的沒有說過半點要對你不利的事情的。我們大剝山恩怨分明,沒有的事就是沒有。”
吳逸看到她這副淚在眼角,將落未落的模樣,再看看另一個綠綺,也是眼中水光漣漪跳動,像是被誤會受了委屈一般。
既然她們這麽說,那姑且就相信她們一次吧。反正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再去大剝山,到時候等自己去了,說不定聖尊師傅已經閉關醒了,也有個後盾在。
還是因為這兩個女子和他關係終究微妙,吳逸還是選擇了相信她們,於是各用一隻手輕輕抹去她們眼角將出未出的淚珠,笑道:“好了,我相信你們,都到宮裏了,別哭得到時候讓外人笑話。”
黃繡、綠綺都是修行之人,隻要未到痛徹之時,心緒平複自是極快,轉瞬就沒了泣音,嫣然笑道:“你也不必多想,婆婆這人雖然高深莫測,卻也瘋瘋耍耍,有些少年心性,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規矩不讓說這說那,不止針對你一個人,就好比她多年前就曾經賭輸過那彌勒佛祖一次,至今還懷著仇氣不曾舒伸,所以也至今不讓大剝山裏擺放任何有關彌勒佛的塑像佛寶,這位也是一樣,我們也不知道婆婆說得這位是誰,她老人家連全名都沒說完,就讓我們七姐妹不許說出去了。”
“還有這一說?”吳逸倒沒想過這不老婆婆居然還跟彌勒佛賭鬥過。
黃繡嘟著杏紅唇瓣,眨眼道:“你真的不怪我們了?”
一念及此,吳逸也隻能笑道:“我怪你們做什麽?隻是覺得婆婆行事實在難以捉摸罷了……”
“嘻嘻……”
結果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左右兩邊臉頰倏然被一陣淡香貼近,猝然之間,就被這兩人給親了一下。
“你們啊……”
輦車終於還是在交泰殿前的一重朱門前停了下來。
當吳逸收拾心情領著兩女下了輦車,走過交泰殿前的最後一道宮門時,終於看見了一番勝景。
隻見那無數宮娥來來往往,捧珠帶花,交泰殿前的大廣場上兩側早各布好了三百六十席,依照周天三百六十度排列,兩邊共計七百二十席,在傍晚之下,猶如星空倒置,密如天羅。
吳逸一邊受宦官帶路,一邊望著這周遭宴客之地環境,兩側客席被一條赤色長道從中而斷,直通那交泰殿前長階,長階之上,就是一片半月型高台,俯瞰下景,該當是天子皇親所居。
四方處早立好了花鳥屏風,各色神獸雕梁畫柱,彩綾飛掛,喜花滿天。
這場景雖仍不如吳逸在太陰雲宮所見群賢畢至的宛如仙境之姿,卻也是人間一等一的氣派。
東西兩側諸席中,吳逸是朝官身份,被分到了東側這三百六十席中的一張席桌上,而遠處西側則不消說,正是會同館諸國席位。
“三百六十桌啊……坐得完嗎?”吳逸入座後,見得遠處諸席賓客,還在陸陸續續入座中,不禁暗自嘀咕道。
很快他這擔心就成了多餘的,會同館來的諸國隊伍之隆,確實超乎了他的想象。
烏斯藏國、烏戈國、車遲國、貧婆國、大梁國、獅駝國……各國使團賓客,在雅樂吹奏下陸續入場,吳逸所見此番無論皇親國戚,還是隨行臣工,都在此番邀請之列,可以說每個國家有些地位的都被請來了,陣仗不可謂不大。
至於自己待的這邊東側三百六十席,也開始陸續坐滿了文武百官,吳逸他還在幾十桌外看到了灌州的康將軍他們一行。此番灌州畢竟是本朝邊藩,理所應當地也被安排在了東席。
而且入座後,吳逸也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東西兩側諸席,這三百六十席內,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像他這樣的正四品職銜,位置在東側諸席排列這一個大圓中並不算多麽靠前,而越靠近那半月高台的席位,地位似乎就越高。
因為他在那東側盡處看到了趙靈芙的華蓋鑾駕。那一處於東側諸席裏實在過於顯眼,不過吳逸並沒有看見她人出來,也許是身體原因,隻能待在鑾駕之中參宴。
時間慢慢流逝,諸國賓客也紛紛到齊,吳逸也遠遠看見了獅駝國所在的席列當中,那三位國主存在感極強的身影。
而三國主蘇渤拉尼,也像是從人海中輕易發現了吳逸的存在,隻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吳逸被這一眼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但願不要出事才好……
又是一陣氣勢宏闊的雅樂聲起,月上高天,待到東西兩側賓客俱都入座完畢後,吳逸也在周圍一片喧鬧聲中,看向了那宛如群星拱衛的半月高台,喚作承露台的地方之上。
一個宦官高聲喊道:“陛下駕到!”
終於,在這一聲中,萬眾矚目的承露台之上,身著朝服的延靖帝巍然而立。
一時間山呼萬歲,延靖帝立於萬人之上,悠悠道:“諸位臣工,諸國賓客免禮,此番盛會,乃為各國遠道而來朝賀泰山大祭之使團,接風洗塵之宴,意義非凡。我國自承高皇帝正征西定國至今,不過一甲子有餘。朕才愧圭璋,不過盡勤勉本分,國勢得天眷顧猶正昌隆,今日借此盛會,朕手提一副字,乃為此會添彩。”
延靖帝說罷,隻見得那高台上立著的巨大門坊上,也揭下了紅幕,正現出一副由天子親筆的金字匾額。
“天道昌隆。”
“好!好一副天道昌隆!”
於是台下眾臣工自相喝彩,延靖帝待到喝聲稍歇後,才又朗聲道:“此匾既出,朕也借此向諸遠國賓客,宣布一件盛事!那就是,我朝得蒙奇人相助,經年探索,終於取千百年之前大乘天玄奘法師取回之大藏真經原典,共五千零四十八卷,無一缺漏,此事正應朕匾上所提,乃天道昌隆之勢也!”
此言一出,吳逸的腦子裏就像是炸開了一道響雷,所受震驚實在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