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府後,吳逸並沒有立刻就看見趙靈芙,他甚至也沒被安排在原先趙靈芙養傷的那間房子裏,而是被侍女帶到了一處名為惜花小築的地方。

這裏是王府後院一處湖心之島,吳逸所在的小築前四麵環水,荷葉遍池,隻有一道廊道往來。

這惜花小築門庭靜雅清幽,一木一石都布置得法度嚴整,吳逸還沒有進去,就覺得這環境以人間來說風景相當不錯。

侍女走後,小築門內傳出了趙靈芙那風鈴一般的聲音:“客氣什麽,進來吧。”

吳逸也沒多拘禮,順手推門而出,但這一推門間,他卻沒想到被眼前所見當即給弄得怔住了。

箏弦撥動,妙音縈縈,廣袖流雲下的纖手輕彈慢抹,屋中佳人坐於箏前,像是身籠於雲霞當中,橫釵雲鬢,錦繡披身,這是以前吳逸所看到的趙靈芙身上從未有過的。

她此刻一身雲錦宮裝,麵上雖然是大病初愈後,未有多施粉黛,但以往見慣了她男裝的吳逸,卻更覺有豔奪群芳之色,直似明珠生光,足讓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令人莫可逼視。

當她換上女裝後,吳逸竟一時間沒法將她與幾位盤絲仙姑分個高低,也不覺站定愣住了。

弦停音止,趙靈芙見得吳逸,眸光輕動,燦若玫瑰地笑道:“怎麽?第一次看我穿女裝,看傻了?”

吳逸也不避忌,一邊鼓掌一邊道:“確實令人刮目相看啊,你的傷已經都好了?”

趙靈芙輕用手撫了一下衣下的傷處,笑道:“這幾天已經好了十之八九,行動沒什麽大礙了,不過我想要這疤完全消去不留痕跡,所以又請秦大夫開了個方子,再調養幾天。”

她輕舒廣袖,示意吳逸坐下,待到侍女給兩人上了茶點又退下後,笑問道:“怎麽今天不見那兩位姑娘隨你來啊?”

吳逸一想起她們倆來,不禁腦子裏又浮現出當晚的旖旎風光,也有些尷尬,於是隨口塞了塊糕點,對道:“她們倆姐妹一早就去購置酒菜去了,我呢就剛見完趙從道沒多久就跑來這看你了。”

“二哥?”

趙靈芙喜聽完霎時喜道:“他還去找了你啊,他來看望我時說什麽已經學了道法,不知道你這個仙宗子弟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那六位都是一方大仙,教出來的弟子當然是差不了的,你這位哥哥啊,將來前途估計是不可限量了。”吳逸半真誠半隨意地答道。他跟趙從道這一架下來,確實對這個小子有了個全新的認知,如果那一架沒有被阻止,他雖然不覺得自己會輸,但要贏估計也得多周旋一段時間。

趙靈芙聽吳逸說罷,也發出了一陣慨歎:“唉,我小時候就聽人說我這哥哥與仙道有緣,現在看他還真的踏入了修行路。”

她說著,轉身走向了一側閣架當中,取出了一個錦盒,拿到了桌上吳逸跟前。

趙靈芙一邊用金釵打開盒上金鎖,一邊道:“我小時候居於北方時,記得父王給了我和二哥一人一副長命金牌,說是一位仙長所送,可以護佑長命百歲,百病不侵。”

吳逸看到錦盒開處,裏頭果然放了兩道金牌,這金牌不過兩寸大小的長方形,造樣精致,邊緣鐫刻著鳳紋鑲邊,而上頭的字也讓他注意到了。

“仙壽恒昌?”

吳逸看向其中一塊,趙靈芙拿起了那塊,另一隻手又拿起一塊道:“那塊是我哥哥的,這一塊是我的,好看嗎?”

她此時麵帶幾分少女的嬌態,拿著自己那塊金牌,有意無意地離吳逸更近了些。

而吳逸當然也看到了,趙靈芙那塊金牌上同樣刻著四個字。

“芳齡永繼。”

“好寓意啊。”吳逸脫口而出道。

這兩塊金牌依舊色澤如初,倆兄妹一個“仙壽恒昌”,一個“芳齡永繼”,吳逸想起北疆王那副麵沉如鐵,不苟言笑的模樣,不難想象出他對這一雙兒女的疼愛。

趙靈芙點頭笑道:“我和二哥年紀相仿,因此批言也是由當時一位名山道長給起的,當時那道長還說什麽金牌不碎,我們就沒有性命之憂……”

她正笑得萬花羞慚,嬌豔無比,但就在這時好巧不巧,手上其中一塊金牌就極醒目地“哢喇”一聲,出現了一道裂痕。

那是刻有“仙壽恒昌”四個字,屬於趙從道的金牌。

吳逸和趙靈芙都沒了笑容,怔住了。

趙靈芙呆了片刻,也不明白這個中意義:“這……這怎麽會?沒道理啊……”

她印象裏就在前不久趙從道才見了一麵,怎麽會這金牌就裂了呢?哪怕之前趙從道身受重傷,她回來看金牌時,也沒有發生變化。

吳逸看著趙靈芙握住金牌那有些發顫的手,心中不禁想到就在剛才趙從道說自己要去東邊找那個擁有誅仙劍的未知妖魔報仇。

不會這麽巧吧?

吳逸眉頭沉了下來,問道:“你之前見了他一麵,他有跟你說要去哪兒嗎?”

趙靈芙此時也愁雲入眉,搖頭道:“他隻問了傷勢怎麽樣,我看他走時笑哈哈的,還說要去東海釣魚散散心,就沒在意,怎麽會……”

東海釣魚……

吳逸一聽到這哪裏還能不明白意思,苦笑道:“這小子也是有仇必報的任俠性子,你居然還真信了……”

趙靈芙關心則亂,被這一點也猝然驚醒道:“你是說他去報仇了?那他現在……”

吳逸看了一眼這裂開了一道紋路的金牌,問道:“我是不知道他現在吉凶如何,但他走前和我打了一架,表現不錯,以他現在的神通,應該不至於會上次一樣才對……”

他這麽說其實也存著安慰趙靈芙的成分,因為趙從道將要複仇的對象,他知道跟誅仙劍有關,雖然沒見過這誅仙劍的模樣,但根據之前灌州一戰裏金睛鬼王手裏絕仙劍劍光的厲害,如果不是自己當時有清濁世界可以轉移傷害,恐怕就連一劍也擋不住,現在這傷了趙從道的誅仙劍想來也不會比當時的絕仙劍弱。

就算是趙從道此時已經脫胎換骨,他也不敢說真就一點危險都沒有。

雖然話是這麽說了,但趙靈芙顯然並沒有因為吳逸的話就稍有寬心,她望著那塊出現裂紋的金牌片刻後,又呼吸接連急促了幾下,才輕咬著下瓣朱唇道:“吳逸,還記得你答應我過三件事嗎?”

吳逸聽到這個,他大概已經猜了出來,歎道:“你想讓我找到他?”

趙靈芙纖手攥緊了那道金牌:“無論你用什麽辦法,都要把他給我帶回來,這是我讓你做的第一件事,你能答應嗎?”

吳逸仰頭長歎,唉,說實話,如果是某些不相幹的人提出這種要求,他是少不得還要權衡一番利弊,還得跟自己的懶病鬥爭一番的。

在她說出那一句後,他眼角餘光分明瞥見了對方那徘徊於眼眶當中,倔強著未曾流出的晶瑩淚光。

“好,我去。”吳逸終於還是站了起來。

趙靈芙見吳逸答應,頓時眼中也有了一絲希望。

吳逸答應是答應了,不過也隻知道個大概的方向,不知道具體位置,也想好了沿途一路追問的準備,他朝趙靈芙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你也不用太擔心,往好了想,說不定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把對方解決了也說不定。”

事不宜遲,他準備轉身就走。

“等等!”趙靈芙急切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吳逸轉頭而望,趙靈芙靜立於身後,她那玉顏之上更露出了幾分堅定,眸中熒熒不散,向著他道:“你也一樣,絕對不準有事。”

聞言,吳逸笑著豎起了個大拇指:“放心,本大爺命硬得很。”

雲體風身的疾影,將最後一個字也拉出了一陣餘音,在隻剩下趙靈芙一人的小築房內悠悠回**。

東海之畔。

這裏距離京城足足有好幾百裏,趙從道此刻身上背著一張大弓,手佩太阿劍,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東海岸畔,雙目始終向前,未曾移動過。

他望著這片茫茫無邊大海,鳳目之下,笑容未改:“哎呀,這雙眼睛有了變化之後,看東西都清楚多了,哪怕這妖氣藏在海裏,我也認得清楚。”

趙從道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籙,放在口中掐訣誦念不停。

“北宸驅邪院令·避水!”

周身不多時就現出了一團淡淡的水汽包裹。

這是梅山六聖給他的傍身之寶裏的其中一樣,作用相當於避水訣。如果沒有一定的準備,他當然是不會這麽貿然地就跑來這兒的。

施展了符籙護身,趙從道就極度幹脆地一個跳躍,在空中跳出了一道優美弧線,紮進了水麵之中。

而在趙從道跳入海中的不遠之處,一道隱匿了身形的影子,在沙石堆間驀然顯現,目光炯炯。

“鳳目加上梅山兄弟親傳的望氣術,沒想到還真讓這人給找到的,現在離大計之日還有一個多月,絕不能讓他壞了計劃。”

……

……

深海之中,某片暗如無底深淵的海溝,魚蝦少行,正是水族也絕少踏足遊動的區域,那裏頭除了無盡的絕壁以外,什麽都沒有,就是水族要覓食,也絕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這裏離岸上足有幾十裏遠,深也有數百丈深,距離東海水府,那更是何止萬裏之遙,以人間國土而論,實在相當於一片邊境中的蠻荒地帶。

而就在這片深邃無邊的海溝之中,也有那麽一處地方,棲息著更為深邃與幽暗的存在。

“誅劍使!”

一道沒來由突然而起的叫聲,在蟄居於深淵中的誅仙劍使身後突然而起。

嗯?

誅仙劍使本能間黑氣湧動下意識地想要反擊,但轉瞬間又聽出了這聲音的來由,回身望道:“右護法?”

他此時身在海溝之間挖出來的一片水府裏,即使周圍半點光源也無,但還是認了出來,那是與左護法金壁風約定好分頭行動,負責潛伏京城的右護法李道符。

誅劍使驚道:“右護法怎麽來了也不通知一聲?”

李道符雙手負在身後,皺眉道:“事在緊急,你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什麽事情?”誅劍使不明所以。

李道符目中銳利,立刻道:“京城裏有個背著大弓帶劍的小子正準備下水找你,你這藏匿是怎麽做的,竟然能讓外人找到?”

“什麽?這……”

驟然之間聽到有人來尋,還是背著大弓帶劍的男子,誅劍使不禁驚疑道:“不可能,難道這小子還活著?沒理由啊?”

李道符也容色微變,眉間更緊道:“難道他就是那個前些日子被你傷了不見屍首的凡人?你怎麽如此大意!”

誅劍使哪裏能料到這趙從道竟然還能卷土重來下水還找自己,他自然是極不願意大計因此破壞的,當下急道:“右護法怎麽看?是不是我現在出去殺了他然後令找個地方遁走?”

李道符擺手道:“不,這片海溝地勢天造地設,隱蔽得很,他就算能跟下水來,水下愈深,妖氣就越淡,他未必能當真找到。不如這樣,我有兩計。”

“兩條計策?”誅劍使對於趕來提醒的李道符全無戒心,專心傾聽著。

李道符認真道:“第一條準備,誅劍使,你先布下誅仙劍的陣圖來。”

“誅仙陣圖?”即使誅劍使對李道符極為信任,但聽到這要求時,還是不免愣住了。

李道符以一副很認真的表情,湊到他耳邊說道:“我跟蹤那人時發現他隻一個人來,不妨在此甕中捉鱉,擺出誅仙陣圖,不必祭出寶劍,就足以應對。將此人一舉滅盡後,再用我給你的第二條準備,遠遁海中,徹底隱匿形跡。”

誅劍使聽得認真,卻也沒有發現這個他極信任的右護法李道符,在說時眼中露出了一絲極不尋常的銳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