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女的,難道要直接闖到寧南侯府上把找人家算賬?

吳逸腦海中因為聽見這話,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不過轉瞬之間他就覺得自己這想法似乎有些荒謬。

她就算身有些武藝,難道還能隻憑一腔血勇,就闖進人家府裏?

而陳班主雖一時聽不明白她的話,卻也表露出擔憂之色:“陸姑娘,你對我們戲班子恩義重大,來京城這些日子時常指導班裏姑娘,又肯斂葬小翹,這寧南侯實在不是我們平頭百姓惹得起的,還是千萬要珍重,莫要做傻事啊。”

陸千聆仰頭望天,頃刻後神色終於舒緩,朝著陳班主道:“謝班主,我知道的,隻是小翹姑娘死的著實冤屈,這口氣不罵幾句實在是難以消氣。”

吳逸從頂上看到現在,心中也大概有了個數,這個陸姑娘,八成不會像她說的那樣就此罷休。

他總有這種感覺。

之後的一段時間,他就一直隱身躲在屋頂看她們在靈前守候,直到遠望院外街道上黃繡兩女采買歸來,才暫時悄然離開。

而就在隱身的吳逸轉身輕縱出屋簷盡處時,他並不知道,靈堂下守靈的諸女裏,陸千聆那雙星眸以旁人殊難察覺的隱秘角度,向著他的方向輕瞥了一眼,絳唇上泛起了一絲狡黠的淺笑。

時間慢慢流逝,吳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麵陸宅喪事的原因,躺在**的次數比前幾天更少了,到了下午,出來陪吳逸的是大姐紅綃,她陪著吳逸,坐在前門院子裏的石桌前,看吳逸這副坐著發呆時不時往外瞥兩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莞爾一笑道:“我在沒出來時,就聽兩位妹妹說起過對門有一位陸姑娘,是個唱戲的才貌雙絕,現在咱們的吳大相公才見了幾麵,就開始對人家茶飯不思了?”

吳逸收回目光笑道:“什麽茶飯不思啊,對門現在辦著喪事,多少讓人有些在意罷了。”

紅綃笑眼盈盈,口中卻回道:“是不是啊,你自己心裏清楚,不過我還是有件事要跟你說說。”

“哦?”吳逸聽出了她笑語裏的認真,也不自覺湊近了一些。

紅綃道:“是黃繡綠綺那兩個丫頭在街上聽到的,我呢也順帶聽了些,就跟你說了。”

“她們聽到的?那怎麽不直接跟我說?”吳逸奇道。

紅綃輕彈一指,在吳逸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俏皮道:“她倆回來時你在**睡得跟死豬一樣,還不是怕打擾你。”

吳逸想起自己之前確實用身外身變個假身在家裏睡覺,也隻能撓頭一笑,接著傾聽起來。

然後在紅綃的敘說下,他就聽到了一件事。

寧南侯府昨夜鬧了命案。

在京城這種天子腳下之地,已經太平了很久,尤其是鬧了命案這種事,在泰山大祭將至的時間裏,那自然都是極為敏感的。

寧南侯位居世侯,地位尊崇,像這等王侯府鬧出了命案更是久不曾見,在黃繡和綠綺一上街的大早上,就看見了錦衣衛來來往往於京城中,也在附近百姓口口相傳裏,聽到了一些風聞。

事情的起因,在寧南侯押送囚車裏的六耳獼猴回到京城侯府後的傍晚,就有人看見一隊戲班子往王府當中去了,據說是為了給寧南侯慶祝抓到六耳獼猴祝賀唱戲。

然後,在深夜時分,不知是從哪傳出的消息,說是在宴會上,寧南侯企圖強要戲班子花旦劉小翹未遂,惱羞成怒殺了她,隨後也有人看到戲班子的人從侯府行色匆匆的離開,再之後,就是早上一堆官兵圍住了寧南侯府,至今未散。

吳逸聽完了始末,也大概明白了一些,這對門的喪事果然跟寧南侯府有關。

看來,這寧南侯府這回要是沒被查出個什麽,隻怕對門那位陸姑娘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過這朝廷目前應該還算清明,應該能夠處理好吧。

吳逸也不好說,所以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一個人,趙靈芙。

他們這些王公貴族的事,那當然還是問王公貴族靠譜一些。

到了第二天,吳逸起得很早,在送黃繡和綠綺出門時也不經意看了對門陸府一眼,那門前蕭索,隻有白綾依舊,他用身外身進去偷偷瞄了一眼,發現人數雖然少了一些,但確實還在守靈,陸千聆也依舊穩坐靈堂,慢慢燒著紙錢。

吳逸估摸著,這可能是要守到頭七。

既然短時間內那個陸千聆不會有什麽行動,那他也正好抽出時間來,去了一趟趙靈芙所在的王府。

“寧南侯?哦,你說那個左家的小王八蛋啊。怎麽,他惹了你嗎?”換了一身綺麗女裝的趙靈芙對吳逸的這個問題做出了如此反應。

吳逸隨口吃了一口王府的棗糕,笑道:“沒有,隨便問問,怎麽?看來你這位郡主對他這什麽寧南侯評價還不大好。”

趙靈芙手拿著酒杯,冷哼道:“豈止不大好,以他為人,若不是有這個寧南侯祖蔭庇佑,隻怕早就讓人當街打死了。”

吳逸想起他這副囂張跋扈的樣子,倒也不疑有假,搖頭道:“可以想象,這家夥一看就養尊處優慣了,漠視他人的樣子,昨天他大張旗鼓地領隊走在街上,就因為一句話差點要對秦大夫動手,若不是錦衣衛出手,隻怕我就要當場揍他了。”

“他還敢對秦大夫動手?他不要腦袋了嗎?”趙靈芙聽到此處,也驚得美目圓睜,一下子拍案而起,這表情吳逸看來就跟聽到有人當街行刺皇帝一樣。

“要不要這麽誇張?這秦大夫到底是何方神聖,動了一下就要掉腦袋?”吳逸順著打趣問道。

趙靈芙也察覺到自己失態,也坐了下來,緩了幾口呼吸後,神色凝重起來道:“你今天來找我,就是因為這事問的?寧南侯他睚眥必報,是不是要對秦大夫不利?”

他發現隻要一提到秦大夫,林敖也好,趙靈芙也好,一個個都緊張兮兮的,吳逸搖頭道:“不,是因為今天早上傳說寧南侯府鬧的一件命案,煙柳山莊對門家裏的一個花旦死了,我就順道問問。”

“命案?這麽說來今天一大早破門八箭傳回來的消息是真的?”

趙靈芙手頭把玩著酒杯,思索道:“現在朝廷還在派人查,雖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我覺得以那姓左的秉性,這等害命之事他說不定真幹得出來。”

見趙靈芙也對這人的人品相當不看好,吳逸也不禁起了三分好奇道:“這人究竟有多少劣跡,讓你也這麽討厭他?”

趙靈芙冷哼一聲,才道:“寧南侯左少卿,這人自來囂張跋扈,沒少幹淩虐下仆,搜刮財的勾當,隻是幾年前生了一場足足三年的大病,才有所收斂,聽說他這一兩年雖不害人,卻經常利用自己財力,搜山揭海,幹些獵捕珍禽異獸的事,以前還抓了幾次什麽六耳獼猴宰來給自己補耳朵,現在看,他多半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抓了幾次六耳獼猴來給自己補耳朵?”吳逸聽到此處,也沒忍住驚了。難怪這小子隔了幾丈遠都能聽見人群裏的一兩句話呢,原來還有這方麵原因……

從趙靈芙描述的來看,這個寧南侯絕對算不上什麽良善之輩,就是真害死了一條人命也不足為奇。隻是當下確實沒什麽證據證明這個寧南侯犯了罪的證據。

吳逸倒也不急這件事,隻是忽然想到一點,就從隨口從嘴裏說了出來:“對了,按說朝廷有欽安殿這種機構,又有王真人這種修為的道長,以朝廷的能力,如果要查一個人是否殺人作惡,找他們用拘神法或者別的法術去問問陰司城隍不就得了?城隍陰司司掌一城冤魂,誰作惡自然一目了然。”

趙靈芙雖然不是修道之人,但也明白他的意思,隻搖頭歎道:“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朝廷對於欽安殿或者其他僧道管轄的事務規定極嚴,如果要動用道術查案,除非是那案件本身就超越了常人所能為的範疇,涉及到了邪術妖祟之類,才會讓欽安殿下轄的道士出手幫忙,否則一般的凶殺案,朝廷是不會動用欽安殿的人的。”

“這樣啊……”

吳逸閑聊了一通後,就別了王府回自己老家煙柳山莊。

雖然趙靈芙是這麽說,但他並不是對這套規矩太感冒,他下過城隍陰司,也經曆過被問訊的過程,很清楚一般的命案是絕逃不過城隍陰司的觀陽鏡的。

不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朝廷這種舉動,畢竟世俗皇權對佛道兩教確實不能無限製的依賴和偏袒,這中間尺度如果把握不好,極可能就造成被奸佞把持朝政,惑亂天子的事情。

但他又覺得人命關天,本來道術用的目的就是在於福澤蒼生,如果能讓每一案都能請神通陰,查得明明白白,那自然也有懲前毖後的效果,既能告慰死者安撫民心,也提升了辦案效率。

當他回到煙柳山莊時,順手望了一眼對門的陸府,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等過幾天看看朝廷什麽處置,如果沒什麽問題那是最好,如果不能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處置,那再由他暗中問問此地城隍也無妨。

反正吳逸他在這段時間記了不少雷法咒訣,當中就有包括入夢詢問城隍的法術流程。

如果到時候真碰上了機會,那倒正好試試自己的雷法成果,反正現在京城這片紫氣籠罩之下,隻有裏少數人知道自己能使用法術。

時光匆匆數日而過,這幾天裏,吳逸身邊的佳人換了又換,而對門的陸家宅邸白綾一直未換。

三天後,吳逸也從趙靈芙那裏聽說了案情的處置進展,令他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他得到的回複是,錦衣衛在侯府裏查了一遍,沒有證據證明人是寧南侯動手殺的。

而錦衣衛也在這三天陸府守靈的期間,去陸府核查了死者劉小翹的遺體,沒有發現任何鬥毆傷痕,也沒有中毒的痕跡,被鑒定為“投水入寒而死”。

而寧南侯由於沒有殺人之證據,所獲得的懲罰,也隻是禁足王府三個月,不得參加即將開始的泰山大祭,罰俸半年。

這結果令吳逸稍微有些意外,正當他在想著陸府那邊會不會有什麽反應時,在隱身窺探之中的陸千聆和戲班子其他女子一樣,都仍在守靈。

到了頭七過後那一天,吳逸終於看見一堆喪事隊伍從煙柳山莊門前經過,正好是陸千聆的府邸,看樣子是準備安葬入土了。

在喪葬送棺的隊伍裏,吳逸看見了頭仍戴孝的陸千聆,她見到吳逸,也沒了之前的風情媚意,隻微笑著躬身行了一禮。

吳逸在她們臨行前,上前打了招呼:“死者已矣,節哀順變。”

陸千聆淡淡一笑,拱手道:“公子有心了,隻是小女子相信天理昭昭,善惡到頭終有報,小女子安葬了姐妹,等諸事完結後再與公子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