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侯府之中,任誰都知道,侯爺打獵歸來,新抓了一隻六耳獼猴。

這隻猴子的名頭,侯府中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聽見,乍一看,也看不出這隻滿身是傷的猴子和別的猴子有什麽不同,隻是寧南侯一回府後就命令將這隻猴子嚴加看管,以四周俱是精鋼打造的牢籠將它鎖住,又佩上重重鐐銬,生怕它跑了,就放在侯府距離寧南侯寢宮不遠處的一間名為“珍獸閣”的閣屋中。

看守的人聽寧南侯側近之人說,這是世上最後一隻六耳獼猴,對於侯爺來說彌足珍貴,是將來殺猴取腦,進獻給天子的好材料,更是侯爺進補身體的絕佳之選,是寧南侯府之中珍獸閣裏當下最金貴的珍獸。

在囚籠之中,滿身傷痕的六耳獼猴頹然躺倒,兩眼半睜不閉,渾身一動不動,就是那鐵牢無人看守,它也沒了可以逃脫的氣力,隻是閉目待死。

可是,就在這個夜裏,原本已經失去了求生意誌的六耳獼猴,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沒錯,它聽到了聲音。

現在它雙耳出血,聽力大大受損,作為六耳獼猴這一種靈猴的先天耳力優勢,原已在被寧南侯抓捕之時就在酷刑之下盡毀,聽力甚至還不如普通人,可是即使如此,它還是聽到了。

“你是誰?”六耳獼猴用心聲回答,這也是那個聲音的要求。

“你不必管我是誰,隻要知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六耳獼猴了無生趣的猴臉上露出了淒然的笑:“救我?我現在渾身是傷,就是能出去也走不遠,我已是時日無多,僅有的同族又都被這狗寧南侯屠戮殆盡,當世六耳獼猴一種,如今隻我一介老猿,就是苟此殘生又有何用?”

那個聲音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隨後又道:“那你不想殺了那個寧南侯為同族報仇嗎?”

六耳獼猴一聽聞同族之死,當即淚入痛腸,其聲嗚咽,以心聲恨然道:“想啊,很想啊,我一族本就稀少,卻被這個歹人搜山焚林,以火炮相攻,我多少同族被他打得生不如死,還要淪為他那飽腹之物,我恨不能一口口口食其肉飲其血!”

“好,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寧南侯府發生了亂子,我可以幫你出去這鐵牢籠,讓你有機會親手報仇,你願不願意?”

那個聲音從隻有六耳獼猴才聽得到的地方悠悠而來,有如魔音,讓原本全無求生意誌的六耳獼猴原本已露求死之意的一雙赤色瞳眸,又燃起了求生的一縷火芒。

“隻要他死!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好。”

在那個聲音一個極簡短的回答過後,六耳獼猴

侯府中的另一側,過了前門宮的大廣場前,鐵甲森森,刀槍成叢,在吳逸還沒有跑出幾十丈遠時,一個二百人隊,就將他圍在了圈中。

此刻吳逸的身外身遙遙受暗處的本體心神所控,他當然是故意沒有使用任何神通術法,甚至就連跑步的步子,都放慢了不少,為的就是讓自己剛剛好像一個潛行而入卻又被發現的刺客。

他看見四周宮牆各處遠方刀槍攢動,顯然已經驚動侯府各處家丁衛兵,正是大鬧的好時候。

“拿下!”

麵對闖入侯府的刺客,帶領著二百人隊的侯府衛兵百長張虎沒有半分猶豫,就揮刀喝出了命令。

幾十根長槍攢簇刺來,這等攻擊對於吳逸來說,即使完全不用神通,也是完全不足為懼,他此刻並沒想當真顯露所學,索性就旋身而起,以武藝與他們逗耍子玩。

雖然目的是為了引出那個寧南侯,吳逸變出的身外身也確確實實沒有用出任何術法神通,甚至出手都是非常克製地收了大部分的力道,當做了純屬玩樂,但即使如此,這樣的吳逸在圍攻而上的侯府眾軍看來,還是展現出了宛如怪物一般的身手。

隻見得一道人影騰空躍起,直接以撲殺之勢跳到了那二百人隊攢聚之處,陣陣破甲之聲與哀嚎齊鳴,一團軍陣霎時間就被從空中炸開了一個缺口。

吳逸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隨手奪過一杆長槍,運臂直向前猛投而出,長槍如梭,一下在烏泱泱一陣兵士群中開出了一條血路,他也身向前驅,一路殺往侯府更深處。

那遠處殺聲漸盛,刀槍之聲越發湧動,即使隔著重重宮牆,吳逸本體和被他帶進來喬裝行刺的陸千聆也能遠遠窺見遠處侯的府衛兵開始集結調動的甲光身影。

陸千聆看向外頭亂象,麵具裏發出了對吳逸的驚歎之聲:“吳公子果然身懷奇術,真不知道是用什麽法子,竟能引得這麽多衛兵出動。”

吳逸則是很輕鬆地表示:“沒什麽,障眼法罷了,你就當是我心血**一時起了玩心,來幫你完成這報仇之事吧。”

陸千聆卻是歎了一聲:“若沒有公子幫忙,我原本想從正門直接一路殺過去,直搗黃龍的,現如今潛入至此,倒是輕鬆了許多。”

當聽她說出自己真打算直接莽過去的時候,吳逸也有些樂了,他發現這個換了一身夜行裝的陸千聆陸姑娘,自己以往對她的了解還真是遠遠不夠,心中不禁也玩心更盛,笑道:“陸姑娘對自己武藝很有自信?”

陸千聆卻也用剛剛吳逸說過的話回了他一句:“誰能想到戲子的功夫不是假的呢?”語調仍是決絕堅毅。

侯府之中刺客引發的動靜如吳逸所料,果然很快就驚動了深居宮中,持筆描摹丹青的寧南侯。

對於從外頭層層傳遞過來的刺客急報,寧南侯聽到後第一反應也是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如今京城太平日久,竟然還真有刺客敢行刺寧南侯府。

隨後而來浮現在他那一張白皙臉上的,是一抹極度自信,且帶著三分好奇的冷笑。

寧南侯輕放下筆,問向身邊來報侍衛:“那刺客現在如何了?”

“啟稟侯爺!那刺客一路從正南門殺穿了兩道宮門,府中衛兵被他連連突破,現下正在通化門抵死相擋!”

“哦?”

寧南侯隨即笑道:“倒也有些勇力,不妨讓我看看,這刺客究竟是哪方豪傑?來人,起駕出去。”

身邊侍衛當即愣住了,他還從沒聽說過遇見有刺客要主動出去的。

“我說,起駕。”寧南侯斜眼微睨,又淡淡強調了一遍。

“屬下遵命!”那侍衛登時低頭領命。雖然他不知道寧南侯為什麽會下如此命令,但他深切地明白,絕不能讓眼前這位侯爺重複一道命令超過兩次。

他還想活命。

寧南侯此刻書房所在距離吳逸分身一路衝殺的方向,還隔著兩重宮門,中間房屋無數,如果寧南侯是個貪生怕死的的王侯,或者吳逸分身隻是個武藝尋常的刺客,那麽即使一人之力再勇猛,在侯府上千名衛兵開始有組織地攢簇圍殺之下,也是決然見不到寧南侯的麵的。

可是,吳逸分身所懷著的武藝,和吳逸本人別無二致,即使沒有用什麽神通,也很克製一路上的出力,即使如此也還是殺得片鱗紛飛,斷刀斷槍無數,而一路上成百上千的軍士,竟無一人能碰得他渾身上下一根毫發,這樣的動靜,會驚動寧南侯出來,實在是太正常不過。

吳逸分身一路踏著沿途襲來的軍士肩膀頭顱,蹬踏躍進,身法極靈,手持著剛剛隨手奪過來的斷槍,也終於在殺了一路之後,看到了那宮門廣場之外,團團軍陣盡處,一側華麗顯眼的華蓋輦駕也終於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了侯府中的廣元殿前。

隔著遙遙距離,寧南侯看到了一路蒙麵衝殺而來的吳逸分身,尖細的眼角處微微一抽,臉上的冷笑反而更加明顯了。

“果然有些勇力。”

而同樣的,吳逸分身也精準看到了輦駕之中寧南侯所在的位置。

分身看到了,吳逸本體當然也看到了。

而更巧的是,此刻遠觀軍陣之中衝殺的刺客分身的寧南侯輦駕所在之處,背後的廣元殿,正好就是吳逸本體偷偷用雲體風身帶著陸千聆潛入之地。

寧南侯麵對著那團團被圍的蒙麵刺客,一副公然不懼之態,安然而坐於玉座之上,以足可越過千人的朗聲高問道:“你是什麽人,敢來刺殺本侯?”

他話中聲出之時,嘴角笑意仍未見消。

而回答他的,卻是廣元殿窗欞的瞬間破碎,以及那猝然之間猶似平地驚雷的嬌聲叱喝。

“你沒有資格知道,拿命來!”

對於陸千聆如突然衝出去如此之莽的行為,吳逸也表示有些始料未及,愣了一下。

我是想著帶你來背後捅他一刀的,結果姐姐你真就這麽莽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