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侯的死,在這一夜過後,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至於吳逸隔了一夜,在清晨之時推開了房門遠望外頭高空時,鳳目都明顯看到一角天空處雲氣裏飄浮的道氣,那是寧南侯府的方向。一夜過後,經此之變,朝廷果然出動了天人曹的力量,自他學會望氣術後,已經能通過雲氣看見附近某個區域裏有人頻繁使用道術映照在雲氣下的痕跡。

這並不出乎吳逸所料,寧南侯屍首變成那副德行,還不引起朝廷注意那隻能說朝廷有鬼了。

反正在殺寧南侯的過程中,吳逸自己除了帶人跑路和隱身聲東擊西以外,幾乎沒有用到什麽神通,而他自己可以在京城紫氣下自由使用神通術法的事,還沒有多少人知道,至於在侯府裏和陸千聆這一通殺,也隻用本身武藝,渾身上下連一片衣角都沒破,要想找到證據,也不是那麽容易。

之後的展開,也果然如吳逸所料,官府的人在第二天就找上了陸府來詢問,而陸千聆的應對,也比吳逸想象中更加自如,麵對錦衣衛關於案情的詢問,她答得滴水不漏,既以一個摯友剛因寧南侯而死的平民身份隱約表露出對寧南侯的不滿,卻又處處表露出,她對案發當晚之事的一無所知,這反而減輕了嫌疑。

當然,京城的錦衣衛是並沒有那麽容易就打消疑慮,事發於劉小翹死後,陸千聆又在那之後遣散了丫鬟,隻一人獨住,自然會成為錦衣衛的調查對象。雖然本朝創立錦衣衛之初起就規定了未定罪前不能對平民百姓用刑,卻無礙於錦衣衛從上門訊問開始,就暗中在四周布下了眼線,開始了對陸千聆的監視。

錦衣衛這樣監視的目標當然不止陸千聆一個,因為寧南侯樹敵實在是眾多,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有,而在那一夜裏有對作案時間的,也不止一個。之後好幾天的時間裏,錦衣衛對陸千聆的監視一直持續了三天左右方才漸次撤退。

因為吳逸從趙靈芙那裏收到了消息,天人曹的人驗了寧南侯的屍首後,終於確定了寧南侯已經妖化的事實,而更加重要的是,朝廷在寧南侯府中收集證據時,搜到了他府中的一本不知從何而來的殘破邪經,那上頭所記載的,盡都是旁門左道,而這更坐實了寧南侯此次死亡乃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而調查的注意力,當然也轉移到了吳逸離開前留下的那四個大字“替天行道”上麵。

因為陸千聆沒有顯示出任何身有修行的樣子,而寧南侯的種種死相和證據,又將天人曹和錦衣衛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身懷修行的人上頭,他們就開始追查起了這“替天行道”的線索來。

其實吳逸當初留下這幾個字純屬一時興起,他本想寫個什麽“某某某到此一遊”,但是一想可能會影響到市麵上正在發售的《西遊記》,所以閃電般思索下,就幹脆留下了這四個字,至於說背後代表什麽,讓他們猜去吧。

最終朝廷的調查雖然還在繼續,但因為泰山大祭將至,一切大事都要給大祭讓路,再加上寧南侯又是咎由自取,原本遍布全京城的調查力度自然也就無形間放緩了許多。

寧南侯的死直接被宣為了橫死,而不知道是誰從王府傳出了“替天行道”四個字和三人大鬧侯府斬下寧南侯頭顱的風聲,搞得市井之間,也漸漸傳開了吳逸口中戲稱的所謂“風塵三俠”。

鑒於這位侯爺無論朝野之間名聲都實在不好,朝廷對於市井之間對此的紛紛議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得益於開國以來三代皇帝都秉承高祖皇帝遺訓,對民間言路都相當寬容,因此百姓之間聽聞寧南侯被所謂“替天行道”而死,那高興得可謂是毫不掩飾,這件風聞毫不意外地就成為了大街小巷之間茶餘飯後的談資,說得不亦樂乎。

吳逸走在大街上,經過的酒樓裏十家就有三四家食客聚集談論此事,特別是他們所說的故事版本,在吳逸聽來,已經差不多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那風塵三俠你們可知道是何許人也?”

“不知道,你知道?”

“我聽我那兩千裏外的遠親說啊,這風塵三俠,各有名號,一個喚作急如火,擅使一杆紅纓槍,另外兩個喚作快如風,雲裏霧,擅用日月雙飛子母刀,他們三兄弟各有奇能,說是飛簷走壁,殺人無影啊……”

這越傳越離譜,吳逸走了十來裏路,如今聽到的已經是第十八個版本,這也不禁讓他暗自發笑,不過他一點也不覺得這些東西無聊,反而別有一番趣味。

這不自覺間又走到了前幾日初遇寧南侯車馬的長道上,吳逸又見到了秦大夫祖孫倆,他們也正坐在一處茶寮間,與那販夫走卒一同坐著,也聽那說書人講那已經編出了十幾個版本寧南侯府事變。

“秦大夫,您老人家還愛聽說書啊?”吳逸走到他們身前,也隨手倚在了一側木欄邊。

小滿兒聽得聚精會神,托腮定睛,沒有半分移動,秦大夫也是一臉愜意,他這一身布衣處在販夫走卒之間,與他們完全沒有任何隔閡,極是融洽,見了吳逸,他也老眼一彎順手招呼道:“小孩兒愛聽,我老人家小時候可沒有如此太平時節可以聽書,現下也陪孩子聽上幾句。”

吳逸知道這位大夫絕非池中之物,不過他現在也沒了繼續探究下去的興趣,笑道:“沒想到這寧南侯一別數日,沒被官府抓了,卻被不知是哪兒的俠客摘了腦袋,這可真是多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秦大夫嗬嗬一笑,隨手拈了幾粒葵花籽,扔到口中,應道:“像這等身受高位爵祿,不思造福百姓,卻倒行逆施之人,會有此報也是理所應當。”

這本是大多數市井百姓都覺得大快人心之事,可偏偏恰在此時,一位正好路過的文人士子,聽到了這說書人繪聲繪色與吳逸這邊廂的閑話,不合時宜地輕轉手中折扇,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朝著身邊三兩士子笑道:“瞧瞧,這便是市井之見,韓非子雲,俠以武犯禁,京城王公遇刺此等大事,這幫市井小民卻在歌頌作亂之人,愚不可及也。”

忽而橫插進來一句風涼話,讓吳逸心情上好的笑容出現了一絲凝固,秦大夫的臉上倒是風平浪靜,古井無波,隻是剛好準備要送入口中的葵花籽,終於還是停住了。

吳逸斜睨那茶寮邊上路過駐足的一幫人,三三兩兩幾個文人士子,穿得幹淨齊整,道貌岸然,他隨口道:“閣下張口閉口市井小民,難道閣下就不是老百姓中一員嗎?”

那文人似乎沒想到會真的有人出聲,但臉上神色未變,依舊傲氣昂揚,折扇輕開,顯出一麵花鳥道:“笑話,我孫丹青乃是國子監監生,國家棟梁,豈能與你們這些人一樣?”

秦大夫聽到此處,開始緩緩搖頭,吳逸卻輕蔑一笑道:“國子監生啊,那又如何呢,往上倒個三四代,不也是一樣販夫走卒出身?就是四世三公,也不過是多蒙了幾輩祖蔭,歸根結底,也該還是脫不了百姓出身。”

“歪理,你……”孫丹青臉色微微一變,正要收扇反駁,但吳逸的聲量卻完全沒有給他開口之機,先聲奪人如潮水般壓來。

“且不說你這國子監生一衣一飯來源,都是這廣大市井百姓的稅祿,他們是你衣食父母不該如此,就說你說這以武犯禁的問題,我就問問你,寧南侯多行不義,殘害生民在先,這才有人以一腔義憤討公道,你如此鄙視這等義舉……”

他說著,大步向前一邁,整個身子頓時如高牆一般欺近了那文士孫丹青的近前,一副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微笑陡然離他麵前不過尺寸之距。

“那假使我現在這裏把你打一頓,周圍可沒有官差,你是希望這周圍有人能挺身而出行俠仗義呢,還是希望人人都和你說的一樣,嚴守禁製,不越雷池一步啊?”

吳逸的身量並不算十分高大魁梧,但一下子欺近的壓力頓時就讓這孫丹青心驚膽戰,連說話的底氣都暫弱了幾分:“你……你想幹什麽?我……我可是國子監生……”

“幹什麽?”

吳逸一把抓住孫丹青右腕,幾乎不費力氣就把他那四體不勤的身子控製住了,他卻麵上笑容不變:“我說了,我現在要在這打你一頓,你是希望有人救你,還是我把你打到半死之後你在爬著去衙門求救啊?”

他聲氣說的很平和,但拿住對方手腕的五指,已經稍稍加了一丟丟力道。

孫丹青登時疼的齜牙咧嘴,連聲哭嚎道:“放開我,放開我!”

那聲音叫的,讓吳逸聽來就跟前世看某些主播拿著一副公鴨嗓在那哭嚎一樣,實在難以忍受。

孫丹青同行的士子監生也是被這嚇得有些哆嗦,但畢竟仗著身份,顫聲道:“你……你……你幹什麽!我們是國子監生,你動了手可是吃罪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