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芙的輦駕車馬,當然是跟在朝廷前往泰山的浩**大隊裏,同其他王公宗室一道,協同在朝文武百官,一同都在這祭天百官隊伍裏。

今日祭天不同往年,由於地點是在京城幾百裏外的泰山,而不是往常的京城南郊圜丘,時間也有所變化,不再是子時而是一日正午之中,朝廷負責主祭等眾在天未亮時就已出發,各著車馬,旌旗大纛如團團彩雲,飄在京城之外一路向東而去。

吳逸坐在車馬上看著官道兩旁景物飛掠,他第二次前往泰山之路卻是從完全不一樣的路程前往,而當他透過車簾遠望之時,那泰山隱於雲中的巍巍之影之上,紫氣之濃,又比上次更加浩大了一些。

他大概能猜到這是泰山頂上那李太嶽之功,這紫氣之濃鬱,以吳逸遠遠估測,鳳目也能看到那雲團之中一閃而逝的雷氣攢動。

這種程度,已經比京城頂上的紫氣要強上許多了,吳逸毫不懷疑在那泰山裏如果真有什麽妖怪敢動,天雷都會瞬間降下。

他又簾幕外看了前後方向,發現這長龍大隊裏,似乎都是朝廷各衛的人馬和文武百官,並沒看到有關於會同館諸國的影子。

恰好他這輛馬車隨行騎兵之中,趙靈芙幹脆也派了破門八箭隨行,吳逸正好尋了一身戎裝纓盔的吳六破問道:“吳老哥,這次泰山祭天,會同館來的那些西域諸國的賓客,不用前來觀禮嗎?”

吳六破信馬而行,馬蹄疾緩有序,他笑答道:“公子有所不知,大祭乃天地分祀,先在泰山腳下祭地,後登頂祭天,會同館諸國按照古禮可以觀看祭祀泰山腳下地壇之禮,從城西而出再至泰山腳下會合,與我們不同道,自然看不到了。”

“哦……”

吳逸恍然狀點點頭,心想這會同館裏獅駝國那幾個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再見麵,這泰山頂上紫氣之威,想來多少也能對他們起到一點威懾作用。

“你這一路上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吳逸暫時摒棄了疑慮,目光從車外移回時,卻見車上盤膝而坐的素綾一雙瑩眸盯著自己,發出了疑問。

“心事?沒有啊。”吳逸強自掩飾,哈哈笑道。

素綾搖頭輕歎:“這些日子我們朝夕相處,你上了馬車後,麵相就開始心緒重重,怎麽瞞得過我?”

吳逸見她看了出來,索性也呼出了一口長氣,兩肩一沉道:“其實也不是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就是覺得像泰山大祭這種日子,大乘真經又要挑在此時昭示天下,也有點擔心中途會不會有什麽妖魔會從中作梗。”

素綾聽他這一說,也是下意識眉間微凝,但略一沉吟過後,又搖頭道:“我看不會,泰山乃皇氣集聚之地,泰山頂上又有紫氣護佑,絕非妖鬼邪祟能侵入,就是真有什麽大妖要來,事先也必有征兆,那泰山上有一位鎮守多年的人仙,想來也無大患。”

“你說的是泰山上那個李太嶽?”吳逸隨口反問道。

李太嶽這個人,他自然是見過一番本事的,引動雷將相助瞬敗趙從道的神通,確實不容小視。

隻是……

這樣的水準,如果能請動靈官本尊下界固然能解決一般的妖魔,甚至是對上那個謊稱天蓬駙馬的禦車將軍,說不定也有一戰之力,可是如果,是對上了獅駝嶺三魔呢?

到了他們這種層次的妖魔,別說人間修士,就是天兵天將也未必當真就能勝了他們。

吳逸隻見過一個大鵬出手,就已經倍感不敵,要是剩下兩位國主也出手,那後果會怎麽樣,他也無法想象。

除了自己師傅出手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可以解救的方法。

當從吳逸口中聽到李太嶽的名字時,素綾眸中也忽而閃亮,芙蓉麵上莞然笑道:“當然,你上次還在他手上吃了虧呢,這李太嶽在武當山修行有道,又身負可以召遣五百靈官的雷法,諒有妖魔,也決不敢正麵相抗。”

吳逸也不好跟她說這獅駝嶺三魔究竟有多可怕的事,隻好微笑不語。

總之到時候若真的生變,也隻好盡己所能護她和趙靈芙周全了。

這行進途中,吳逸本想照例躺下打發這大祭的時間,順便祈禱這祭天儀式能無事結束,反正這祭天按理來說他就算來了也隻是隨行的看客,和一般參禮就覺得無上榮光的小官不同,他本人盡管知道這祭天儀式非常重要,但也僅僅隻是知道而已,但是要說對這多麽重視,那是萬萬談不上的,如果一整場祭禮無事發生的話,他甚至能一覺直接睡過去。

恰好這馬車也是趙靈芙精心準備,內裏構造寬敞,又有軟榻熏香,正好適合他躺下,吳逸原本想像家裏一樣讓素綾膝枕,不過瞧她正在專心凝氣,默運元神,想起來她身上還有記下大乘真經的要務,也就沒有打擾他,於是就打算自己躺下。

結果身還沒倒,他就從簾外看到了遠空道道遁光飛過的疾影,這讓他一下子停了下來。

嗯?

這若是像京城那樣飛掠而過的一堆飛劍或者別的飛行之器也就罷了,吳逸之所以停了下來注目而望,恰好是因為這剛剛掠過的那一群遁光玄氣他認得。

神霄宗。

而且是自掌教而下,拂雲老祖,鎮天靈應二長老,還有雲玉京為首的一幫子弟子都在遁光裏頭。

他們果然也來了。

無獨有偶,在神霄宗遁光掠過之後沒多久,吳逸又看見了一團瑞氣緊隨其後,那瑞氣之上一堆僧袍鼓**攢聚一處,顯然是一堆僧人。

吳逸也認了出來,這是大乘禪寺的僧眾,並且為數不少,以幾位長老為首,大顛和尚也在其列,卻沒看到那位住持無生禪師。

這場大祭僧道齊聚,說是風雲際會也不為過。

吳逸不想被他們發現,就當即躺了下去。

馬嘶聲驚醒了吳逸還沒上頭的睡意,他睜開眼睛再撥開車簾時,趙靈芙的輦駕儀仗已經停在了泰山腳下。

巍巍泰山就在眼前,隻是吳逸再見時發現,這裏似乎和上次來時的山腳下有些不一樣。

山依然還是那座萬丈高山,但山腳下卻不是吳逸上次潛入的上山之處,吳逸稍微環視一圈周圍人海,當即就明白了,這不過是泰山的另一處山腳下而已。

再看這人海茫茫旌旗盡處,也虧得吳逸眼力好,才看到那大半被重重華蓋旌旗遮掩住的,臨近山腳立起來的一座巨大石台。

那石台分為上下兩層,看樣子似乎是四四方方,而朝廷來的各路百官人馬,都正分列兩旁石台之下,宛如朝會之姿。

那個地方就是祭禮之中的地壇?

吳逸看見車外趙靈芙的隨行車馬輦駕都已正式停駐,而隔著幾重車馬,他也望見一身華貴王公祭服的趙靈芙不知何時起已經下了鑾駕,與同樣身著拜祭冠服的父親北疆王鄰座而居,神態相當端莊凝重,完全不同於平日裏所見到的模樣。

由於他是無祿人員,隻是趙靈芙以郡主之尊帶來的隨行之客,雖然能目睹祭禮,但也被重重侍衛與車馬隔在了百官王公之列的後方。

吳逸自己樂得清閑,倒是沒有在意這點,不多時雅樂聲起,那石台之上轟然火起,這是祭地之禮,也是整場泰山大祭的開始。

地壇之上燃火官點燃了位於壇正中供奉皇地祗神神位前的燔柴爐中煙火,這煙火如白綾升天悠悠直送泰山頂上。

雅樂聲中,文武百官包括王公貴族紛紛側目,這種整齊程度,吳逸身在馬車之裏遠遠相望,自然知道隻有一種可能。

天子駕臨。

在兩旁如山如海的文武百官立於道旁簇擁之下,當朝天子延靖帝乘著九龍鑾輿在錦衣衛緊緊護佑,護國天師王真人隨行之下,莊嚴隆重地在雅樂奏中,緩緩行向地壇。

吳逸在這出城之前曾經了解過一丟丟祭天之儀,知道這延靖帝在祭地之後,還要從這地壇而過走上泰山之頂的龜蛇殿,那裏正殿設有天壇,才是祭天之儀所在之地。

他想到這兒,不禁眼睛一瞥望向泰山頂上處那厚厚雲層,心想這皇帝祭個天還得爬山那也真夠累人的。

在延靖帝登上地壇,祝禱官念了一串很有催眠效果的祝文,吳逸險些又睡過去之時,一聲中氣十足的洪鍾之音霎時把他驚醒了,眼皮子陡然放亮,又撥開了車簾。

咦?

他看到的,是在那地壇神位之前,延靖帝負手而立,護國天師王真人與另一個人隨侍左右,而這人吳逸剛剛看天子上台時還沒有,正是之前大乘禪寺住持,無生禪師。

隻見王真人手拿這一紙祝文,高聲念道:“天覆地載之恩,昊天罔極,感蒼天護佑,地祗護載,貧道沐浴皇恩,終於尋得當年五千零四十八卷大乘真經,值此良辰佳日,當於此祭地之時,讓此經重現天日,保我皇江山永固!”

“保我皇江山永固!”

“保我皇江山永固!”

誦聲如海,文武百官包括趙靈芙父女在內的一切王公貴族,俱都齊聲而和。

吳逸也在這誦聲之中緊緊盯著石台,原因很簡單,當他聽到大乘真經重現天日後的下一刻,王真人與無生禪師這一僧一道,身上就都運起了明顯的玄氣與佛門法氣雲光。

就在這一僧一道神通運化的一瞬間,吳逸分明地感覺到,地壇動了。

仿佛每一塊磚石,都在呼應兩人的術法而動。

等等,他陡然之間想到,大乘真經現世,該不會指的是……

嘭!

就在兩人並立之前,地壇之上的一處登時磚石炸裂,水柱如一條升龍,狂湧而起!

這一道水柱高升足有數十丈,衝天而起,這突然之變已令文武百官驚聲而歎,而更加令他們瞠目結舌的,是那水柱竟然呈現出的是與那地磚迸裂之口一模一樣的四四方方之形,水滴沒有一滴向外噴灑。

這種奇能,吳逸當然看了出來,是王真人和無生禪師的手筆。

地壇之下竟然有水?

而在那水柱之中漸漸升浮而起的幾件影子,則是一下子就證實了吳逸的猜想。

那水柱之中一團團規整疊好的模樣,錯不了,那就是真正的大乘真經!

作為大乘真經的修習之人,吳逸此時再見原典,心理衝擊比之諸人已經小了許多,更多令他意外的是這大乘真經的出場方式。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大乘真經不光就藏在地壇底下,更加離譜的是,五千零四十八卷居然都放在水中?

拿真經泡水裏這都行???

而在這萬人之眾當中,會同館諸國觀禮團裏,也有那麽幾道陰沉目光,凝視著極遠處那從地壇噴出的水柱。

“用地氣和水氣來遮蓋大乘真經的位置,嗬嗬,這兩個牛鼻子和禿驢倒是有些想法。”獅駝國大國主安坐列席之中,手中那枚青碧色獅頭戒指,隨著他的森然冷笑,散發著異樣的流光。

三國主大鵬也打算說什麽,正冷笑一聲欲要開口,神情卻突然變了一下,他臉色微微一愣,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然後猛然抬頭,直望上空泰山頂端的方向。

大乘真經現世的喜悅,在完全什麽都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一切等眾之中瞬間蔓延開來,接下來隻要無生禪師誦念講經,就能護佑祭天儀式繼續進行,之後國運昌隆自不待言。

可是變故,就往往發端於眾人不察之處。

一聲爆炸的轟然巨響,蓋過了地壇之下文武百官的所有人的笑語。

不光王真人與無生禪師,遠在馬車之上的吳逸,都率先意識到了這場突然爆炸之音的源頭在何處。

上麵!

更準確來說,是在那層雲遮蓋的泰山頂端,那原本所有人都不會認為有事發生的地方。

而泰山頂上,當然就是布置天壇的龜蛇殿所在。

“龜蛇殿……出事了?”吳逸鳳目上望,試圖透過重雲,窺見一絲真相。

而還沒有等他望穿層雲,從泰山雲氣之上忽而墜落的一道人影,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是李太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