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下,吳逸才算對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修煉成果有了那麽一些實感。

如果不是聖尊師傅,也就是抓著他的耍耍三娘之前在履真宮裏一通瘋狂的催練的話,憑借以前吳逸的身子骨,是絕對承受不了被人一推就是幾萬裏,然後砸在一堵鐵壁上的,這種衝擊隻會把他當場撞死。

但現在就不會,也虧得聖尊師傅手下留情,被她這一摁著頭跨越幾萬裏一直撞到那北俱蘆洲鐵壁之上,撞出了裂口的同時,自己腦門也隻是嗡嗡悶響,暈乎了一陣。

這種程度,對於現在的吳逸來說,也算還好,至少在曾經領會過聖尊師傅數不清的暴擊之中,並不算多麽重。

拿徒弟當撞開鐵壁的破城槌,自己這師傅還真會玩。

耍耍三娘見到後方不老婆婆遁光急趕而至,輕笑一聲,將吳逸的身軀鬆了手,任他從高空墜落。

還在腦門眩暈,意識介乎於清醒與模糊之間的吳逸,並沒有在自由落體中成功墜入堅實的地麵,而且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

是不老婆婆。

急趕而至的不老婆婆瞬間情絲出手,總算是趁著吳逸墜落之時將他身子成功接住,並且攬在了懷中。她此刻見吳逸半昏半醒之容,神色裏終是忍不住流露出疼惜與惱怒,當下對著耍耍三娘道:“他一個孩子,你怎麽出手如此之重?”

耍耍三娘此前一直待在吳逸體內,哪裏不知道內情,瞧她這模樣,更是樂得眉梢挑起,幾乎都要忍不住笑:“重?我要是出手重他還有命嗎?倒是你這緊張的樣子,老婆娘,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小子是你姘頭呢!”

“嘖!”

不老婆婆恨聲切齒,甩袖將吳逸的身子扔到了身邊跟上的青纓,恰好還是恰到好處的程度,讓青纓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吳逸的身子。

而此時看見耍耍三娘那一抹瀟灑絕逸的身姿,反應最大的還是目睹了這一幕的守山大神。

一身闊大僧袍的守山大神見了耍耍三娘,一下子驚得當即棄了那截禪杖,控背躬身合掌拜道:“大聖尊久不駕臨,小神熊羆在此見禮了!”

這禮儀變化之大,令到一旁才激戰過一場的宋棠音也愣得兩眼發直:“乖乖,這人是哪路神仙,有這麽大排場?”

看見黑熊執禮,耍耍三娘戲謔的眼神也登時收斂,柔和了許多,她微微瞥向宋棠音再看回守山大神處,頷首道:“好久不見,也真難為你能等到她有所成長了。”

守山大神喜道:“太好了,大聖尊既然駕臨,那北俱蘆洲妖患必定彈指可滅。”

然而當提到北俱蘆洲時,耍耍三娘卻手中折扇轉了幾圈,表情上沒有那麽樂觀,望向那壁上處道:“這北俱蘆洲的妖怪勢力,可能比你想的還要強大的多,要平息這場浩劫,恐怕就算是天羅地網,十萬天兵也……”

她語帶歎息之意,卻馬上改口,朝著宋棠音道:“小姑娘,要救你那朋友,就趁現在,那裏頭還在整合各洞妖兵,幾日內他們應該不會有太大動靜,李貞英那娃娃被鎖在離那缺口幾千裏外白磷山的鎮仙洞,想救人,就趁現在吧。這洞口剛破,駐防小妖一時半會是趕不過來的。”

這話既是對宋棠音說的,也是對吳逸說的。

耍耍三娘說罷,就遊身飄向那鐵壁破洞之前,身子非常靈活地就鑽入了那鐵壁之裏,並且還從裏頭探出一顆頭來,朝向不老婆婆她們道:“喂,老婆娘,許久沒跟人動手了。玩的心情還不錯,再會啦!”

“大黑熊,到時候有妖怪看見這破洞,就勞煩你演一出戲擔待擔待了!”

她朝守山大神囑咐完畢,立刻轉眼露出銀眸笑眼,探出頭笑嘻嘻的神態,又十足一個活潑俏麗的少女,完全沒有剛剛麵對黑熊時的雍容氣度,不過這點也隻維持了一瞬間,馬上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裂口破洞之後。

宋棠音見到有了缺口,也毫不遲疑,直接跳了過去。

“嘖,這隻猴婆娘,還是一樣惹人討厭。”不老婆婆見她說走就走,果然縱逸無影,無從捕捉,切齒恨聲罵了一句,但又想到鐵壁剛破,如果不趁早潛入勢必會引來注意。

她原想拿了名帖,再變出一個假的小妖來赴會潛入的,但現在來看再準備回去取名帖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先潛入北俱蘆洲,再做打算。

反正北俱蘆洲闊大無比,就算妖國勢大,也不愁沒有地方潛藏,而且名帖既不在身邊,那邊妖怪若是察覺到了有來有去一去無回,想要追索也隻能追到無人的太陰雲宮。

主意既定,不老婆婆朝青纓道:“青纓,護好吳逸,咱們進這北俱蘆洲一趟。”

“是。”青纓凝眉應聲,此時吳逸也已從她懷中立起身子,可以懸空而立,他見到聖尊師傅的身影消失在那北俱蘆洲鐵壁之後,又心中呼喚了好幾次後,他才確認了一件事情。

聖尊師傅這一回是真的離開自己身體,出現在了現世裏頭,這種事反而給了他一種不太真實的疏離感。

還好他從被摁著頭一路往鐵壁上撞時就知道了聖尊師傅跟他說會離體一段時間再回來,不然他現在心裏十有八九已經開始恐慌了。

不老婆婆和青纓還有吳逸三人也嗖地一聲飛進了那破洞的另一邊,從那一邊起,就是北俱蘆洲的範圍了。

吳逸並沒有到過東勝神洲,但他遊曆過西牛賀洲和南贍部洲,兩大洲的風土人情在他看來都還算是比較繁榮和諧,而眼前這座北俱蘆洲,給他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鐵壁後茫茫一片無盡山海,宛如籠罩在一片終年不散的烏雲下,日光昏暗,舉目窮盡,都是險山峻嶺,光是看著,即使沒有妖氣,也令人生不出什麽好心情來。

“這就是北俱蘆洲啊……難怪名聲不怎麽好。”吳逸望著這一片遼闊山河,想到這片大地上還藏著無數西牛賀洲有名的妖魔,還要想辦法救李貞英,他就心情都不自覺沉重就起來。

還有那個宋棠音,她說是救人,更是不知跑到了哪裏……

不老婆婆回頭瞥了一眼吳逸,從衣袍中掏出了一件鏡子模樣的法器,將鏡麵望四方雲空照了一照後,說道:“這北俱蘆洲雖凶險,但離鐵壁尚近的山原處暫時還沒什麽妖氣,咱們就先尋一處山洞隱蔽起來,別駕風,免得會被察覺。”

吳逸回頭看見那個洞口處,想起了師傅走前說的話,也偷偷回頭朝著那鐵壁附近的岸邊亂石堆處吐了一口氣,那口氣自然而然化為了一個身外身,隱遁在亂石後,鐵壁既然被破,早晚會有妖怪注意到,他當然要留意這裏情況。

不老婆婆身子落地,果然也沒有在眼前一望無際的山原之中運使神通,而是蓮足輕渡,在石路崎嶇的地上穿縱而遊,身輕如燕,吳逸和青纓兩人自然也是有樣學樣,為了盡可能減少使用神通被發覺玄氣蹤跡,都隻使用身法功法緊隨其後。

在山林間不多時就穿行了約莫五百餘裏,不老婆婆尋到了一處山穀,見這裏水氣澄清,地勢又利於觀察妖怪,就決定了在這裏暫時歇息。

這山穀內不止一處山洞,青纓換身為了最適合探哨望風的妹妹玄練,蹲在了最上層的山洞瞭望。

而不老婆婆則是安居於山穀深處一側幽靜而陽光不照的山洞內,吳逸也被她叫了進來。

“你被那猴兒撞了那麽重,可傷著哪兒了?”不老婆婆背對著吳逸,看不見神色如何,語氣雖冷淡,但吳逸依然能聽出關懷之意。

吳逸撓撓頭笑道:“謝婆婆關心,那位大聖尊似乎並無意傷我,看上去重,但我目前也並沒有什麽大礙。”

有一說一,聽到婆婆稱呼自己師傅為“那猴兒”還挺奇妙的。

不老婆婆背影中倏然飛出一道情絲,精準地纏在了吳逸手腕處,吳逸察覺到這力道相當柔和,並沒有半分敵意也就沒有反抗。那情絲纏住脈門後片刻方才收回,不老婆婆微微側過頭,露出一小半絕容側顏,歎道:“多年不見,我和她的差距沒想到還是越來越大了,跟我說說吧,剛剛看她說話,你似乎還見過她?”

吳逸就知道婆婆會婆婆會問這問題,自然也早有準備,咧嘴笑道:“說來慚愧,我在萬壽山時見她時,這位師尊招待的貴客大聖尊卻還不是這副模樣,因此第一次見她出現在太陰雲宮,也沒認出來。”

不老婆婆倒也不疑有假,冷哼道:“這人變化無方,變成什麽模樣都有可能,這白衣秀士打扮,你沒見過也是正常,聽她說她還給了你個什麽東西?”

“額……她跟我師尊打賭,給了我一樣神通。”吳逸隻能想辦法編了,反正地仙之祖這個名頭大,用用也不會有人懷疑。

“什麽神通?”

“額……就是個分身法,我練了一段時間覺得難,就沒有再練下去……”

“身外身……哼,她這個身外身的大行家居然肯賜給你神通,你果然機緣極好,這麽說來,她也算你半個師傅了?”

“額……她當時喝酒說要收,但我已投了萬壽山,哪能再改投他處?”吳逸可不敢說自己就是她的嫡傳弟子。

吳逸見不老婆婆窈窕背影裏傳來如此輕歎,他也萌生出了打探聖尊師傅往事的想法,於是問道:“婆婆,你跟這位神仙是有什麽過節嗎?她到底是何許人也,如此神通廣大又行事怪異。”

一談到聖尊師傅,不老婆婆的背影似乎又變得落寞了幾分,歎道:“現下隻你一人,說與你也沒什麽關係,這猴兒諢號耍耍三娘,聖號又叫東玄天極高上大聖尊,這聖號聽上去極尊貴,官品極矣,可誰能想到千百年前,她也曾是個禍亂淮水,自稱淮水聖母的妖猴呢。”

“妖猴……淮水聖母……”

“我活了不知幾萬年,她那兄長通天大聖我也會得幾麵,當年偶然間我聽說南贍部洲淮水處興起了一個不知是何處成仙的妖猴,一出道就敢上闖大梵天王宮奪神兵,下鬧盱眙山國師王菩薩道場,興風作浪,正巧手中玉火鉗久不逢敵手,就想前去較量一番。”

“結果輸了?”吳逸試探著問道。這一段經曆倒是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孫猴子有些相似,就是鬧的對象不大一樣。

不老婆婆也不惱怒他打斷,隻慢慢搖頭道:“沒有,還沒有打成,她就自立為淮水聖母,招來了天兵征討淮水,大反天宮,普天神將皆不能降,唯有二郎真君大戰一場後才降伏押上天宮,結果似乎又在天上大鬧了一通,被那西天佛祖鎖在了下界,直到數百年後,再見她時,她已是一副白衣秀士打扮,當了那玄奘和尚的取經向導,這才有了一戰的機會……”

吳逸聽到此處已然沉默,他心道,自己這師傅雖不姓孫,經曆卻是有些相像,難怪她教自己的功法如此逆天,有這種師傅,說是開掛恐怕都算是輕的了。

“我這玉火鉗,一直想與她手中那大梵天王刀鬥一鬥,結果不曾想當年那一次,她勝我甚至都沒用兵刃,嗬嗬……結果到了如今,我功力已然增長不比當年,卻還是……”

不老婆婆說道末處,背影之中也是帶著不甘的輕顫與哽咽之聲,連到吳逸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一個久修得道的真靈,經曆了不知幾萬年修行,結果在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猴子手上感受到了遙不可及的差距,這種即使努力後也未曾縮小的絕望和不甘感,確實是非常的難受。

當年她敗給了自己的師傅,而時過境遷千年之久,到了今日再遇時,即使自己的聖尊師傅沒有恢複到全盛時期,對於她而言,這份差距也依然沒有半點減少,這在一個修煉了以萬來計算年數的地仙麵前,簡直就是毫不留情地將所有的努力踩在了腳下,一文不值。

有時候修煉的年數長短在真正的天才麵前。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以前的吳逸修行在一眾旁人麵前他的感悟還不是太深刻,現在有了不老婆婆和自己師傅的直觀對比,這份差距才開始**裸地被擺在他的麵前。

他現在終於有些能理解為什麽不老婆婆如此孜孜不倦尋求成為太乙上仙了。

吳逸甚至想如果是那個萬劫修煉來的通天教主真的遇上了自己的師傅,會不會當場絕望得失心瘋,畢竟,通天是萬劫修來的混元大羅金仙,但這混元道果師傅她隻花了三年。

“婆婆……”吳逸望著不老婆婆此刻的背影,他心中也生出了不忍之心,聲音幹澀地道。

不老婆婆這時終於幽幽回頭,啞然道:“如今看我就是成了太乙上仙,也終不能勝她半分,這萬年修為,當真就如笑話一般,嗬嗬……”

她說到冷笑處,直接手起情絲,將吳逸腰一捆而近,將吳逸那張臉癡癡地捧在眼前:“你說,我還有什麽能勝她的?就連救你,都險些來不及……”

癡人在前,瑩眸相映,吳逸終是心弦驟動,一反平常與她相處時的被動,堅決果敢地痛吻而上。

不老婆婆眸中也隻微微一驚,但很快也沉浸於濃情之中。

久久唇分之際,吳逸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有一樣,婆婆是勝了的。”

不老婆婆道:“說來聽聽?”

吳逸湊到她螓首側旁,白發耳鬢之處,低語輕道:“說之前,婆婆得先保證不怪我。”

不老婆婆此時環抱著吳逸脖頸的藕臂輕輕拍了一下他後腦勺,輕嗔道:“你要不說我才怪你,少賣關子。”這話裏威脅之意漸少,竟多了幾分女兒家的調情意味。

吳逸又深呼吸一口氣,像是決定了一件重大事情一般,在她那軟耳旁輕嗬低語道:“那個……你偷了她的徒弟,算不算占了她便宜?”

不老婆婆的柔軀在吳逸的手感中非常明確的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