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屏東到台北的火車上,柳丹青、郭廷亮、李冬青3名軍人和瘸了一條腿的毛卿才擠坐在一起說話。
李冬青說:“這才兩年多一點不見,聽老團長說李長官陳長官他們20來個落到共軍手裏的幹部全回來了,真有生死兩重天的感覺啊。”
郭廷亮說:“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共軍居然會把自己的俘虜放了,連李長官、陳長官這樣的軍長師長也沒有關起來,看來共軍說話還真是算數。”
毛卿才說:“在共軍的俘虜營裏呆了這麽久回來,蔣總統能既往不咎,予以重用,這倒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柳丹青道:“現在黨國正是用人之際,這幫幹部當初在長春被圍數月,曾澤生率60軍公開叛變之際,被迫附逆,當了共軍的俘虜卻拒絕共軍的招編,這已經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了,再加上千裏迢迢來到台灣繼續報效黨國,蔣總統的心也是肉長的,他還能不被感動?”
台北防總招待所裏,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在打麻將,隨他們一起來到台灣的軍官和家眷們也是打的打麻將,玩的玩紙牌。有的圍桌吹龍門陣,還有的在條絲椅子上扯伸了睡覺。
彭克立一邊打麻將一邊說:“這事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啊,總統賜宴都過去十幾天了,怎麽一點響動也沒有啊?連你我這種已經宣布了職務的,也一個都沒接到調令。”
曾長雲說:“就是嘛,我也犯疑哩。總統不是說眼下是克難時期,百廢待興,急需用人麽?讓我們整天在這裏打麻將算哪檔子事啊?”
陳鳴人說:“淞滬大戰總司令身中鬼子13塊彈片,是你李鴻抱著機槍殺進去把總司令背下來的,你倆的感情無人能及,這事,還得你出麵催催總司令。”
李鴻道:“我不問,更不催——三筒。我告訴你們,我們沒拿到委任狀之前,總司令比我們還著急——幺雞。113團的老團長柳丹青兩年前跟著總司令到台灣練兵,現在鳳山中央陸軍官校當學員總隊少將總隊長,我已經在總司令家裏和他通了電話,他說他那裏還有幾個原新38師的老家夥,都想來會會我們。等他們一到,我們就痛痛快快喝它幾台酒,來它個一醉解千愁——哈,胡呐!”
傍晚時分,軍警如臨大敵將防總招待所包圍。身裝黑色中山裝手提短槍的情治人員蜂擁而入,將居住在此地的李鴻等20餘名歸來將領全部銬上。
軍眷們也不能幸免,被軍警凶神惡煞地趕出屋子。四處一片大呼小叫,鬼哭狼嚎。
柳丹青等乘坐的吉普車到了防總司令部招待所,被堵在了大門外。
眼前的情景讓他們睜目結舌,隔著鐵欄杆大門,他們看到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等袍澤和眷屬被保密人員押解著從屋裏出來,趕上了大卡車。
載著李鴻等歸來軍官和軍眷的大卡車從柳丹青、郭廷亮等人眼前掠過。
車上的袍澤也看見了他們,僅用目光相觸,並未招呼,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柳丹青瞠目結舌:“李鴻在電話裏告訴我,他們這次來台灣,是總統點了頭的,還說他很快就要來鳳山當官校校長,與我們一起共事,怎麽一下子又被抓起來了?”
郭廷亮叫道:“抓的是新38師的老人,這打的可是總司令的臉呐!”
深夜,孫立人的座車風馳電掣般穿行在陽明山中的公路上。
孫立人仍在催促:“快,再快一點!”
與他同車的,是機要秘書陳良塤與葛參謀。
孫立人連夜來到陽明山中的士林官邸,求見蔣介石,卻被蔣經國擋了駕。
蔣經國客氣地說:“孫總司令,實在對不起,總統剛剛服了安眠藥睡下,不便打擾,有什麽事,可吩咐經國代勞。”
孫立人強忍怒火對蔣經國說:“李鴻、陳鳴人等幹部來台灣歸隊一事,事前我是向總統當麵請示並獲允準的,我親自派人去把他們接來,總統也賜了宴,對這批同誌鼓勵有嘉,並作了具體的安排,為什麽出爾反爾,突然又把他們抓起來了?這讓我這個陸軍總司令,在部下麵前如何做人?”
蔣經國謙恭地解釋:“孫總司令的心情經國十分理解,但保密局有確鑿情報,證明李鴻、陳鳴人等此行來台,帶有共匪特務頭子李克農交予的秘密任務……”
孫立人一聲冷笑:“李克農派李鴻、陳鳴人他們到台灣來執行秘密任務——簡直是天方夜譚!”
蔣經國說:“共產黨的心,大得很呐!孫將軍想知道李克農讓李鴻他們潛入台灣具體執行什麽任務嗎?”
孫立人道:“我洗耳恭聽。”
蔣經國說:“李克農給他們的任務中,第一就是策反你。”
孫立人說:“想在我身上打主意的人多了去!過去是美國人,現在又來了共產黨。可我孫立人一輩子做事光明磊落!美國人、共產黨,都是一廂情願罷了!”
蔣經國說:“對對,我們對孫將軍的忠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隻因事關重大,我們才不得不作如此緊急處置。我和父親的心情與孫總司令一樣,也希望最後的調查結果能夠證明李鴻、陳鳴人等同誌是黨國的忠貞之士。”
孫立人哭笑不得:“李鴻、陳鳴人通匪,殺了我腦袋我也不相信!”
蔣經國笑容可掬地說:“同樣意思的話,我父親也曾說過,那是杜聿明當麵向他報告郭汝瑰是共諜,他指揮作戰的方案事先絕不能讓郭知道,如果郭知道的方案他就絕不按原方案執行時,我父親向杜聿明保證郭汝瑰非常忠誠,業務辦得很好。要是連他都靠不住,黨國就沒有忠臣了!後來的事實證明,杜聿明是對的,錯的是我父親。”
孫立人說:“我的幹部裏麵沒有郭汝瑰!這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現在,我的幹部正在受苦,我不能這樣毫無結果地離開,我就在這裏坐等總統醒來。”
蔣經國說:“孫總司令一定要坐等,那我就隻好陪著你在這院子裏熬夜喂蚊蟲了。不過,這樣做是否有利於事情的處理?還請總司令仔細斟酌。”
在貌恭實倨的蔣經國麵前,孫立人被“嗆”得無話可說:“好,那我改天再來麵呈總統。”大步出門,鑽進座駕,“回去!”
蔣經國笑容可掬:“孫總司令走好。”
偵防組看守所裏,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等軍官僅穿著一條褲衩,被凶神惡煞的軍警趕出號子,分別帶進一間間審訊室。
隻穿一條褲衩的彭克立被推進了正牆上懸掛著蔣介石戎裝肖像的審訊室,裏麵坐一個穿軍人襯衫係著領帶的上尉軍官。
上尉軍官眼神一動,兩名赤著上身的壯漢一左一右上前抓住彭克立的雙臂,用力反剪,猛地一腳頭踢在腿彎處,將彭克立使勁摁在蔣介石肖像前跪下。兩條皮鞭不斷地落到他的頭上身上。
彭克立痛呼:“你們為什麽一句話也不問就打……哎喲……我是堂堂的國軍軍官,冒死前來台灣效忠黨國的……哎喲……我到底犯什麽罪了?你們是代表國家執行公務,總得講一點道理吧……哎喲!”
隨著一下下的皮鞭抽擊聲,彭克立的聲音微弱了,最終昏了過去。
審訊徹夜不停。
李鴻、陳鳴人這樣的高級將領也受盡老虎凳、鞭打、刺手、槌腿種種酷刑,被折磨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懷身大肚的馬貞一與李鴻在另一間屋子裏受審,同樣被打手們折磨得慘叫不止。
李鴻痛不欲生,大呼:“看在我為黨國出生入死半輩子的份上,求求你們,千般酷刑都衝著我來,不要折磨我老婆,她肚子裏懷著娃娃呀!”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天地。
遍體鱗傷趴在牢房地上的李鴻驀然被隔壁監區傳來的嬰兒啼哭聲驚醒。
李鴻的身子顫抖,雙手在地上艱難地移動……
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等圍著他嚷:“軍座,一定是夫人生了!”
李鴻揚起糊滿鮮血的臉,氣喘籲籲:“想不到……我李鴻……國民黨王牌軍軍長的兒子,竟然會出生在……國民黨的監獄裏。”淚如雨下,“想辦法……告訴……貞一……孩子,就叫定安吧……我希望這個苦命的娃娃……能夠有一個……平安穩定的……未來……”
在蔣介石主持的國防會議,已經急昏了頭的孫立人當著蔣氏父子倆的麵聲明:“我的幹部如對國家不忠,就判死刑,不然就應該釋放,決不可屈打成招,另生枝節。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數十名幹部為黨國出生入死,沙場浴血,耿耿忠貞,可鑒天日,我孫立人願以全家性命擔保他們無罪。”
蔣介石也不客氣回答他:“李鴻、陳鳴人是你的幹部,更是我的幹部,他們究竟是忠臣還是叛逆,我這個總統說了不算,你這個陸軍總司令說了也不算。全由情治機關偵訊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