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幀帶著秘書氣衝衝走進辦公大樓,上樓,穿過走廊,在“副司令”辦公室門前站住,剛欲伸手推門,稍一思忖又將手收回,向前續走幾步進了掛著“主席”牌子的辦公室,吩咐秘書:“馬上去請彭副司令過來一下,我要親自給他交待重要任務。”

吳國幀推開窗戶,樓高風疾,卷得他頭發飄飛。

身後傳來了彭孟輯的聲音:“吳主席有事吩咐?”

吳國幀驀地回頭盯著彭孟輯:“彭副司令,我剛剛去台中、嘉義、宜蘭巡視各地首次縣市長選舉的準備工作回來,這一路上,許多人都向我們反映到同一個問題,他們的親友不知犯了何罪被保安司令部抓起來了。你能告訴我這個省主席,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彭孟輯說:“這個我當然知道,這次各地的特務機構確實抓了不少流氓分子。”

吳國幀道:“你說是流氓分子?而向我反映情況的人則說被抓的都是各地的民眾領袖。真是胡鬧,你們抓人有證據嗎?”

彭孟輯說:“當然有,沒有證據怎麽敢抓人?吳主席常常向我們強調台灣也是要注重法製的嘛。”

吳國幀說:“那請你馬上把證據提供給我看一看。”

彭孟輯為難地:“恐怕辦不到。”

“為什麽?”

“這次抓的人不少,多達998人。你至少得給我1個禮拜的時間,我才能把證據送到你手裏。”

“既然你已經把人抓起來關進大牢了,怎麽還拿不出證據?1個禮拜太長,我隻給你1個小時,我坐等你的證據。”

彭孟輯道:“吳主席那樣做就是故意為難卑職了。你執意要看證據,我這裏也帶了幾份過來,請你過目。”從公文包裏取出三四張紙,雙手放在辦公桌上。

吳國幀拿起來瞟了一眼,往桌上一扔:“抓了998個人,就這麽三四個人的所謂證據,有你們這麽辦案的嗎?”

“那倒不隻這三四份,其餘的證據還在各個係統的特務機構裏,隻是來不及匯總上來。”

“那對不起,彭副司令,休怪我這個省主席兼保安司令部的司令不依不饒,鐵了心要追查到底。請你馬上回辦公室給下麵打電話,命令各個係統的特務機構一把手火速把證據親自送交到省政府。你甚至可以明確地告訴他們,明天上午10點以前,這些首腦人物必須帶著這次抓人的證據,出現在由本主席主持的專門會議上。”

此日上午,省政府會議室裏,吳國幀與彭孟輯並排坐在主席台上,麵對從各地趕來的特務首腦們。

吳國幀說:“剛才聽了幾位同誌的介紹,這次大逮捕的情況,我基本上已經清楚了。大家把所有的證據都帶來了,也幾乎等於沒有證據。近千人的案子,居然隻有十幾份案卷。責怪諸位草菅人命恐怕太重,批評你們玩忽職守則肯定責之太輕。別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了,辦了錯事,唯一能補救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裏改正過來,我現在以省主席和保安司令部司令的名義命令你們,3天之內甄別所有的指控,如果沒有證據就立即放人!”

一上校軍官說:“報告吳主席,各地的情況我們已經匯總了。經核實,998人中,隻有18人有輕微的不良行為……”

吳國幀問:“什麽不良行為,請說能說得具體一點嗎?”

上校說:“如在公共場合酗酒吵架。”

吳國幀哭笑不得:“荒唐透頂!將那18個人移交派出所作違犯治安行為處理,其餘980人,立即釋放!”

上校:“是。”

彭孟輯陰沉著臉,一言未發。

吳國幀把目光落到彭孟輯臉上:“彭副司令,我今天下午要前往澎湖列島巡訪,3天後才能回來,放人的事,就交由你來負責。我希望我回來時,不會因為此事留有任何後遺症。”

彭孟輯應允道:“吳主席放心,我一定遵命行事。”

台北。孫立人在陸總大樓自己的辦公室裏和張佛千說話。

張佛千說:“你看看彭孟輯多精明,蔣經國剛剛開始在軍隊裏強力推行政工製度,姓彭的就首先在他原來主管的高雄要塞司令部搞試點,大玩花活,在軍官守備團裏發起了一個‘效忠總統運動’,蔣經國在後麵推波助瀾,立刻來了個全島響應,這邊刺背,那邊文身,什麽‘殺朱拔毛’,什麽‘反共抗俄’,轟轟烈烈搞了個滿天星鬥,處處開花。”

孫立人滿麵不屑:“借重青紅幫歃血為盟的辦法,把個人崇拜推到史無前例的頂峰。我對這樣的做法深惡痛絕!以摧殘官兵的血肉之軀來換取層峰的歡心,如果真能奏效,那就隻能證明我們的軍隊,目前還是何等的蒙昧原始,殘忍無知?”

張佛千說:“蔡斯團長認為這是蔣經國從蘇俄學來的一套做政治工作的手段,目的是將中國軍隊建設成蔣家軍,在中國實行獨裁政治,所以強烈反對。如今公要餛飩婆要麵,你這個陸軍總司令像個小媳婦,夾在中間好為難,可你偏偏跳出來支持蔡斯,不和太子保持一致……”

孫立人打斷對方的話說:“你別勸我,自從蔣經國當上國防部總政治部主任以後,這個總政治部竟然可以直接任命每個軍、師、旅的政治軍官,甚至下至連的政治軍官,表麵上這些人負責訓練和給部隊灌輸某種思想,但實際上都成了蔣氏父子派往軍中的密探。”

“這個問題在軍中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蔣總統想讓自己的兒子以這種方式控製軍隊,又從旅長一級開始層層改組指揮部,通常須有蔣經國的批準,軍官們才能被任命為司令官。這樣沒過多久,旅長以上的軍官,都必須唯蔣經國的馬首是瞻了。”

“這是涉及國軍能否實現現代化的大問題,政工監軍製度分散指揮官事權,因此減低了效率。如果行之過甚,則軍隊雖然忠字當頭,沒有兵變的危險,卻也使指揮係統的效率降低,有礙克敵製勝。我身為陸軍總司令,必須明確表明態度,軍隊以打仗為主,隻要我在位一天,就決不允許政工幹部削弱軍事主官的指揮權!”

“我還聽說,總統府例行的每周軍事匯報,你從未準時出席。”

孫立人一笑,滿臉輕蔑地說:“桂永清算什麽東西?他現在接替周致柔坐上了總長交椅,我要準時前去,按軍規就必須向他敬禮,我遲一點去就能避免,因為總統已經到了,我孫立人隻向總統一個人敬禮!”

張佛千不以為然:“你這理由太可笑了,陸軍總司令向參謀總長敬禮,尊重的是軍規禮儀,而不是任何個人,不管這個人是桂永清,或是我張佛千。”

孫立人說:“你張佛千這輩子要能混到總長的位置,我心甘情願地給你敬禮,但桂永清那種卑鄙無恥的小人,絕對不行!你要知道,軍禮是神聖的。”

“你還在為他寫的那首歌生氣?”

“身為海軍總司令,怎麽能夠寫出《領袖歌》這樣的諂媚之詞!你聽聽:大哉中華,代出賢能!曆經變亂,均能複興!蔣公中正,今日救星;我們跟他前進,前進!複興,複興!”

張佛千笑道:“不錯,不錯,你居然能把這首諂詞背下來?”

孫立人罵道:“他媽的什麽破玩意兒!別說寫,這些詞兒從我嘴裏說出來我都覺得肉麻!我不能說桂永清是憑著這首破歌當上的總長。但是,他在海軍總司令任上寫《領袖歌》在前,而被提拔為參謀總長在後,總不免讓人認為有一種因果關係在裏麵。這種全無人格的家夥即便有朝一日當上總統,我孫立人寧願選擇解甲歸田,也決不向他敬獻軍禮。”

吳國幀怒氣衝衝走進彭孟輯辦公室:“彭副司令,請你正麵回答我,我去澎湖之前讓你負責放的人,為什麽到現在一個也沒有放?”

彭孟輯說:“啊,吳主席息怒,請坐下容我慢慢解釋。”起身為吳泡茶。

彭孟輯將茶杯放在吳國幀麵前:“我早就傳達了你的命令,可下麵負責同誌說,由於隻有你的口頭命令,而沒有接到你簽發的書麵命令,他們執行起來有難度,所以這事就……”

吳國幀勃然大怒:“你們抓人時沒有我的命令,口頭的書麵的都沒有,為什麽放人時卻要我的書麵命令?既然要,你馬上去我辦公室,我寫給你!”

深夜,吳國幀和夫人還靠在床頭談令他們煩心的事。~

吳夫人說:“依照國家規製,彭孟緝是你的直接下屬,可是他敢於對你這頂頭上司公開地陽奉陰違,口是心非,我看完全是因為有蔣經國在背後撐腰嘛。”

吳國幀說:“就這個事件而言,我已經派人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它完全是蔣經國一手操縱的。那998人非但不是什麽地痞流氓,而且都是各地的民眾領袖。逮捕他們是一種威脅,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選舉中,迫使他們按照國民黨的需要投票。而這些人作為對國民黨候選人可能構成威脅的反對派,或被捕、或受恫嚇,盡管人最後被放了出來,但蔣經國的目的也達到了。逮捕就是一種表白,誰投票反對國民黨,誰就絕對沒有好下場。”

吳夫人搖頭道:“太可怕了,國幀,你這個省主席還有什麽意思啊?千萬不能再做下去了。”

“我當然不能繼續犯糊塗了,我給彭孟輯寫完書麵命令後,接著就寫好了辭呈,已經讓秘書送到侍從室去了。”

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了。

吳國幀抓起電話,神情一振:“啊,是蔣夫人啊!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好,好……唔,唔,我和卓群一定來,一定來。”

吳夫人也將臉湊到了話筒上。

吳國幀放下電話:“蔣夫人請我們明天去士林官邸度周末。”

“度周末是虛,一定是總統看了你的辭職報告,用這樣的方式來慰留你吧。”

“蔣夫人與經國的矛盾在高層早已不是秘密,有一段時間甚至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以她的精明幹練,我與經國的不和她肯定早就有所耳聞。她肯定能夠意識到我執意辭職,就意味著蔣經國的地位加一步得到加強,這恰恰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國幀,你可不能因為蔣夫人或者是總統說上幾句好話,就改變主意啊。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女兒女婿,說我們全家很快就會在紐約團聚了,他們全都眼巴巴地盼著我們去,你不要讓他們失望啊。”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