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林官邸。宋美齡和吳國幀夫婦談話。
從窗口看去,庭院上陽光明媚,雜花斑斕。蔣介石戴著鴨舌帽,腰間拴著圍裙,在烤架前蠻有興致地烤著各種菜肴。
宋美齡說:“國幀,有人說你對總統的領導已經厭倦了。”
吳國幀道:“我不是厭倦蔣先生的領導,我是厭倦省主席,再也不願當省主席了。如果蔣先生要在別處用我,比如讓我重新給他當秘書,我會非常樂意地接受。”
宋美齡說:“你和經國究竟是怎麽搞的,聽說你和他已經鬧到彼此視同路人的地步了?”
“唉,這話一言難盡。”
“我提醒你,別人已經把問題告到總統這裏來了,你作為另一方當事人隱忍不吭氣,最後吃虧的隻能是你自己。”
吳國幀一聲苦笑:“吃虧算什麽?我早已經習慣了。”
宋美齡說:“連辭職報告都送上來了,看來,這次是橫下一條心了。”
吳夫人說:“國幀,蔣夫人主動關心你,你就實話實說啊。你再不開口,我可得替你說了。”
吳國幀說:“行政上的事,你不要參與進來。”
宋美齡說:“那你告訴我,你和經國之間到底怎麽回事?又像當初經國到上海打老虎時一樣,獨攬大權,把你這省主席撂到一邊了?”
吳國幀說:“不不不,我和經國的矛盾絕不是為了爭權那麽簡單。”
宋美齡問:“哪為了啥?”
吳國幀說:“作為省主席,我首先要讓台灣定安下來,可經國作為主管情治係統的最高首腦,整天幹的卻是除奸肅諜,而具體的辦案人員又大搞擴大化,公開宣稱什麽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漏掉一人。顛倒黑白,無中生有、屈打成招的案例屢發不止,把台灣殺得來路斷人稀,弄得來人人自危。”
宋美齡說:“這些問題,你完全可以直接向總統報告啊。”
吳國幀說:“我早就直言不諱地向總統反映過了。我甚至還說到,如果先生厚愛經國兄,就不應使其主持特務工作,而將這一既費力又遭人恨的事,交給毛人鳳、彭孟輯他們去做就行。”
宋美齡點點頭:“老臣謀國,逆耳忠言啊,總統怎麽說?”
吳國幀緩緩地搖了搖頭:“總統明顯受到了觸動,不過,或許他有自己想法吧,反正未置可否。”
宋美齡說:“你和經國之間還有什麽問題,索性借這個機會全說出來。我聽得很認真,也會盡力的。”
吳國幀說:“我擔心經國一旦知道,會誤以為我告他的禦狀。”
吳夫人說:“國幀,不要藏著掖著的,全都告訴蔣夫人吧。”
吳國幀說:“好吧,既然蔣夫人分外關心,我就實話實說好了。對國府遷台後的首次縣市長選舉,我看得非常重,我認為這是台灣邁向民主社會的首次嚐試。可萬萬沒有想到,經國的做法與我的執政觀念背道而馳,他命令特務係統以清查戶口為名,一夜之間抓了998個地方領袖人物,威逼他們在選舉時不要與國民黨作對,弄得全台灣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我親自出麵幹預,最後證實隻有18個人有輕微的不良行為,如在公共場合酒後吵架等。在我再三催促之下,經國才不得不下令放了這些人,避免了一次濫害無辜。”
宋美齡說:“特務係統這麽做,也太無法無天了。我看到美國媒體有報道說,經國是把斯大林在30年代搞大肅反那一套整個兒搬到台灣來了,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還認為美國人是無中生有,惡意攻擊經國,沒想還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正說到此,蔣介石走了進來。
宋美齡怒氣衝衝地對蔣說:“你應當來聽一聽,你兒子現在都幹了些什麽?”
蔣介石一愣。驚訝地看著吳國幀。
吳國幀窘迫不堪。
吳夫人說:“夫人很關心國幀和經國之間的事,一定要國幀談談情況。”
蔣介石臉上堆著笑說:“午飯已經好了,國幀、卓群,我請你們嚐嚐我最拿手的揚州炒飯。”
吳夫人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誇張地:“國幀啊,總統親自為我們掌勺,這讓我們怎麽消受得了哦!”
夜裏,壁爐裏火光閃爍。蔣介石與吳國幀挑燈夜談。
吳國幀說:“韓戰爆發後,由於美國對台政策的改變,台灣已經安全了,美援也持續不斷,越來越多,財政狀況更是大為好轉。而且我們獲得了有史以來的糧食豐產,遠遠超過了日本人在台灣時的最高產量。當然,台灣的進步並不是因為我個人的工作,而是歸功於許多人的共同努力,更是美援越來越多的結果。”
蔣介石說:“國幀不必太謙虛,台灣取得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這和你這省主席的工作當然是緊密相關的。”
“可是,我認識到我已經把個人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對台灣今後進一步的發展已經起不到更大的作用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身體狀況相當糟糕,長期靠服用安眠藥才能稍微睡一會兒,近日經常出現幻聽和重影的病狀。所以,經過深思熟慮後,我才鄭重向你提出辭職的。我的辭職報告送到侍從室幾天了,不知先生是否已經看過?”
蔣介石長久地看著吳國幀,沒有回答吳提出的問題,卻突然問道:“吳博士,你跟隨我多少年了?超過20年了吧?”
“是的,先生。”
“聽我的話,這對你有好處。”
“先生的意思是讓我收回辭呈嗎?”
“是的。”
“我不會收回辭呈的,希望先生能尊重我的選擇。我現在已經50歲了,除了完成兩件事情外,別的對我都沒有多大意義了。”
“哪兩件事?能告訴我嗎?”
“第一件是,20年來先生對我這麽好,我想做些什麽事情來報答你。另一件是我們已經丟掉了大陸,我做夢也想著光複河山,重返大陸。除了這兩件大事,我此生已經別無所求。”
“國幀,今天是我你之間的單獨談話,關於你與經國之間的不愉快,我早就有所耳聞。我想,這恐怕才是你辭職的真正原因吧?請你如實地告訴我,你和經國的合作出現了哪些問題?讓我們一起來解決,好嗎?”
“如果我用外交辭令來回答先生的垂詢,我會說,我和經國兄相處得相當不錯,因為我們彼此雙方至少還沒有弄到劍拔弩張不共戴天的地步。可是,如果先生允許國幀開誠布公地向您提一個建議的話,我會說,如果先生厚愛經國兄,就不應使其主持特務工作,蓋不論是否仗勢越權,也必將成為人民仇恨的焦點。”
蔣介石神情一震:“很好,你說下去。”
“先生恐怕還不清楚,經國和彭孟輯他們事先已經擬定了一個3000多人的名單,如果我不強行幹預,這些人都會被捕。如今整個台灣,包括國際社會都把經國視為台灣最大的特務頭子,我想這一定是個相當糟糕的事。因為不管經國做了多少好事,人們隻會畏懼他,而不會發自內心地愛戴他,尊敬他。”
蔣介石沉下臉:“吳博士,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要言過其實,危言聳聽。”
“蔣先生,你的提醒讓我突然感到有一點兒莫名的緊張。但是,我還是得把心裏話合盤向你托出。或許你不會同意我的看法,但是,請你無論如何允許我把想說的話說完。國幀想以為黨國立下蓋世奇功的戴笠將軍為例,為什麽在我們的黨內軍內,真正敬重戴將軍的少,視他為殺人魔王者居多?而更多曾經受到戴將軍傷害過的同誌以及他們的後代,則世世代代視戴將軍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如果能改讓經國兄負責某種人民福利組織,那麽我可以向先生保證,所有人都十分樂意和經國充分的合作。”
蔣介石站了起來,走到壁爐邊,望著梟梟躥動的火苗,揉著額頭緩緩地說:“吳博士,我會認真考慮你意見的。我有點頭疼,我們以後再談吧。”
吳國幀大失所望,苦笑著搖了搖頭。
次日上午,吳國幀的座車奔馳在陽明山中的崎嶇公路上。
吳夫人呻吟不止。
昊國幀著急地問:“卓群,你怎麽了?”
吳夫人說:“糟糕,也不知道昨天吃了什麽東西,我肚子很不舒服,夜裏就拉了兩道了……唉呀,我又要上廁所呐!”
吳國幀吩咐司機:“簡師傅,到路邊有人家的地方停一下。”
簡師傅說:“好的,這車子今天好像有點不太聽使喚,我也正想檢查一下。”
吳國幀趕緊叮囑道:“這可得好好檢查一下,馬上就要下山了,前麵彎道很多,千萬不能出問題。”
轎車拐過一道彎,路邊出現了幾棟民居。
轎車在一個小院門前停下,吳國幀趕緊下車,將夫人攙進院子。
簡師傅則從工箱裏拿出扳手,仰著身子鑽進了車身下。
吳國幀對聞聲從堂屋裏出來的主人一家道:“對不起,能借用一下你們家的廁所嗎?”
主人用閩南語說:“我們農民家裏哪兒來的廁所啊,一家人拉撒都是在豬圈裏。”
吳國幀也改用不太流利的閩南語道:“豬圈也行啊,請問在什麽地方?”
女主人說:“跟我來吧。”將吳夫人帶下去。
男主人客氣地:“請屋裏坐坐,喝杯茶吧。我認識你,你是吳主席。”
“你怎麽認識我的?”
“前次台風過後,吳主席下來檢查災情,賑濟災民,我見過你的。大家都說吳主席是個好人。”
正在車下檢查車況的簡師傅神情一震,瞪大了眼睛,似乎又發現了其他新的情況,伸手這裏摸摸,那裏摸摸,緊張得不行。
簡師傅趕緊從車下爬出來,衝到院門口喊道:“吳主席,吳主席,請你出來一下!”
吳國幀從堂屋出來,大步向院門外走來。
吳國幀忙問:“出什麽事了?”
簡師傅壓著嗓子說:“吳主席,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汽車上的安全帽被人拔掉了。”
吳國幀大駭:“什麽?有這樣的事,在什麽地方?我在科羅拉州參加過拆卸汽車的學習班,讓我看看。”
簡師傅說:“得鑽到車下麵去。”
吳國幀匆匆脫下外套,仰著身子躺到地上,與簡師傅鑽進了車底。
簡師傅指點著說:“吳主席你看,在前輪與主軸連接的地方,每個輪子都必須有一個螺絲帽和一個安全帽。如果沒有安全帽,螺絲帽就會鬆動,沒有螺絲帽車輪遲早會脫掉。在平地上問題還不明顯,在山路上就可怕了。你看,我們這個車上兩個前輪的安全帽都被人卸掉了,我從官邸一出來沒多遠,就感覺到車子有點不太對勁。”
吳國幀說:“一個輪子的安全帽丟失,可能在一百萬次中有一次,兩個前輪的安全帽全都沒有了,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簡師傅說:“幸虧被我發現得早,要不,到了前麵下山的陡坡上,我們可能就屍骨無存了。”
吳國幀問:“簡師傅,這車還能開嗎?”
簡師傅說:“發現了就沒事,我開慢一點,到前麵車行把安全帽裝上就行了。”
吳國幀叮囑道:“簡師傅,這事任何人都不能說。尤其是在夫人麵前,你和我都要裝著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你一定要明白厲害,要是嘴巴不嚴,一旦說出去,完全有可能給自己和全家招來殺身之禍。”
簡師傅嚇壞了:“我明白……我知道輕重……吳主席放心,除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任何人我也不會說的!”
說話間吳夫人已經從農家院裏出來。
簡師傅卻提出一個要求:“吳主席,對不起,這車請你來開吧。我這心裏抖得厲害,一會下坡時,我怕控製不了方向盤。”
吳國幀說:“行,我來開。唉,簡師傅,沒事的,千萬別讓夫人看出破綻來了。”
吳國幀回到家沒多久,秘書進來稟報:“吳主席,總統府副秘書長黃伯度到了。”
吳國幀一愣:“請,快請黃老。”
吳國幀趕緊到玄關上恭迎:“黃老,請,請。”
吳國幀待對方在沙發上落座後說道:“前輩大駕光臨,必然有要事相告。”
黃伯度說:“k·c k,我今日登門看望,當然有話對你說,一者,是我作為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再者,是總統叫我前來叮囑你的。國幀兄,我必須坦率地說,你對自己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吳國幀說:“我知道,我是在非常清醒的精神狀態下做這件傻事的。”
“你要辭去的台灣省政府主席和保安司令二職均已被總統接受了,不過,總統仍然保留了你中央政府政務委員和國民黨中常委兩個職務,我勸你,一定不要固執己見,堅持辭去這兩個職務。”
“我聽你的勸告,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麽?”
“老弟,總統已經很生你的氣了,你不能再做火上澆油的蠢事。你要知道,有時候這或許就會成為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
“嗯,我現在已經50歲了,我昨天夜裏當麵告訴過蔣先生,我的餘生已別無所求。”
“k·c k,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你看,你的父母還在,你還有孩子要照顧。”
“謝謝老友關心,我聽你的,同意繼續擔任政務委員與中常委。那麽請告訴我,蔣先生要對我說什麽?”
“總統讓我告訴你,如果你改變對經國的態度,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的工作,總統可以考慮以你取代陳誠擔任行政院院長,同時兼管台灣省政府。”
吳國幀一詫,不知怎麽回答。
黃伯度催促道:“我把話已經說明了,怎麽樣?你總該有個態度,好讓我回去向總統回話吧?”
吳國幀果決地說:“請轉告總統,我意已定,不打算再作其他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