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驚雷閃電。睡在客房裏的孫夫人被驚醒了,伸手拉燈繩,卻發現電已停了。
孫夫人趕緊披衣起床,摸索著點燃一支蠟燭,逐屋關上被狂風吹得咣當亂響的窗戶。
孫夫人進得佛堂關窗,閃電掠過,可見佛堂神龕上,供奉著白瓷觀音坐像和孫氏祖宗牌位。觀音坐像旁邊,敬奉著一幀孫立人父親的遺像。
閃電照亮了熟睡中的孫立人的臉膛,正在做噩夢的孫立人神情恐怖,突然失聲大叫:“啊——”
睡在孫立人身邊的張美英陡然驚醒,連著拉了兩下床頭櫃上的電燈,沒亮,又下床摁牆上的開關,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沒亮:“嗨,又停電了?”
閃電之中,孫立人雙手時而捶擊胸膛,時而當空亂舞,嘶聲大叫。
張美英嚇壞了,伏身床前大叫:“立人,你怎麽了?你醒醒,快醒醒啊!”
正在客廳關窗的孫夫人聽見了張美英的驚恐的叫喊,神色一震,趕緊端著蠟燭,加快腳步向臥室走去。
一串串驚雷轟響,一道道閃電掠過。
住在平房裏的情治人員全都被孫立人的叫喊聲驚醒過來。
楊國生驀地拉亮電燈,側耳一聽:“不好,快,是孫立人的聲音!”
所有人掏出手槍,衝進雨幕裏。
後院旁邊的樓房裏,兩名情治人員驀地醒來,奔到窗口,居高臨下地觀察著孫宅的動靜。
驚雷聲中,一串閃電掠過,他們看見庭院中幢幢黑影疾步向著主樓衝去。
一名情治人員架起了高倍望遠鏡。另一名情治人員將機關槍架在了窗台上。
孫夫人急步來到臥室門外,敲門:“美娘,出什麽事了?”
張美英趕緊開門讓孫夫人進屋。
孫立人已經醒來了,癡癡地盯著兩位太太,一副丟魂落魄的樣子。
兩位太太趕緊上前,一左一右撫住孫立人的肩膀。
孫立人不解地:“你們倆怎麽了?半夜裏不睡覺,傻乎乎地盯著我幹什麽?”
張美英:“你剛才叫得好凶,一雙手又是捶胸口又是亂比畫,就像被鬼抓住了一樣。”
孫夫人:“阿彌陀佛,立人你做噩夢了。”
孫立人:“我哪裏是做噩夢,我是想到了一個人的命運。”
孫夫人:“想到誰了?”
孫立人:“我告訴你們吧,張學良自從被押到台灣後,這些年來一直被老蔣關在新竹井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們知道當初發動西安兵諫,除了張學良,還有一個楊虎城嗎?”
張美英:“我哪兒知道,楊……楊什麽城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孫夫人:“那時候報紙上天天登,我當然知道楊虎城了。我想,老蔣肯定同樣饒不了他,沒準也被秘密關押在什麽地方度日如年吧。”
“度日如年?能度日如年就好嘍!老蔣對姓楊的,可不會像對張學良那樣手下留情。老蔣離開重慶之前,命令毛人鳳把楊城城一家斬草除根,連小娃娃也不放過。甚至連楊虎城秘書一家,也都被殺得來一個不剩。”
孫夫人:“啊,這怎麽得了?在老蔣眼裏,你犯的就是和楊虎城一樣的大罪啊!你現在不過是菜板上的一條魚,他幾時想起要殺你,動動嘴皮子就行了,真是太容易不過了!”
張美英:“哎呀,這可怎麽得了?”
“我孫立人從不惜命,死不足惜。可是,我不能不替你們,還有娃娃們害怕呀。老蔣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他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之中,兩位太太和孫立人緊緊摟成一團。
楊國生與一幫情治人員衝到了主樓大門前。一名“下女”已經將門打開,楊國生等一擁而入。
楊國生與情治人員來到孫立人臥室門前。
楊國生叫道:“孫先生,出什麽事了?請把門打開,快打開。”
門開了,門裏站著孫夫人。
孫立人端坐在**:“楊秘書,你們不用這麽緊張,有這麽多情治人員整天24時保護,我能有什麽事?”
桃園感訓所裏,畢所長帶著武裝警衛將李鴻、陳鳴人等同案犯帶出號子,集中起來訓話:“起訴書3天前就送到各位手中了,大家都看過了吧?”
眾囚犯參差回應:“看過了。”
畢所長說:“雖然不幸,也可以說是大幸,不幸的是你們已經被關了7年,今天才第一次被送上法庭受審,能否出去,還得看法官定奪。大幸的是各位總算是有驚無險了,因為報上已經登了,孫立人不再追究,所以我估計各位作為孫立人的老部下,到此也就差不多了,不會再有什麽驚險之事發生的。所以本人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奉勸諸位一句,不管法官怎麽判,千萬不要不服,更不要來什麽抗議,否則,觸怒了法官,隻會自找苦吃,結果隻能對你們更加不利。”
眾犯無語,被警衛押出牢房,穿過院壩,向著設在對麵房子裏的法庭走去。
警衛頭目走到李鴻身邊,壓著嗓子說:“李長官,我們當兵的都知道你們和孫老總,都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李鴻神情激動:“謝謝!”
“今天上午已經判了一批,有好幾十個,比你們的人多多了。”
“什麽案子?”
“嗨,和你們一樣,都是因為孫立人的案子。”
“都有誰呀?”
“人太多了,我隻記得為首的叫郭廷亮,說他是共諜,被判了死刑。這人長得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多精神的一個兵啊,可惜,沒幾天活的了!”
李鴻索然地:“郭廷亮這人我知道,我任新38師師長,新1軍、新7軍軍長時,他都是我的部下,我能肯定他也是被冤枉的,根本不可能是共諜。”
感訓所的文體活動室被臨時布置成了法庭。
李鴻、陳鳴人等囚犯被武裝警衛帶進法庭,麵對審判席整齊地站立成兩排聽審。
馬貞一也帶著7歲的定安站在後排之中。
法庭上正襟危坐的,除了分別擔任主審和陪審法官的三名將軍,還有兩名軍事檢察官,兩名書記官。四周還站著十來名武裝警衛,場麵甚是威嚴。
主審官對犯人逐一點名應卯後,檢察官開始念起訴狀。
第一個受審的是李鴻。
檢察官念道:“李鴻,湖南省湘陰縣人,黃埔軍校第5期工兵科畢業。53歲。在擔任新7軍中將軍長期間,奉命戍守長春,作戰不力,至長春淪陷,並在危急關頭,下令全軍放棄抵抗,向共軍繳械投降……”
李鴻忍無可忍,大吼道:“這完全不是事實,新7軍向共軍繳械投降是在民國37年10月19日,而本人因城中嚴重缺糧,每天隻吃豆餅米糠充饑,致胃病複發。9月底去野戰救護所看望受傷官兵,又因身體虛弱感染傷寒,整日臥床不起,隻得將全軍指揮大權交予副軍長史說。部隊投降,並非由我決定,我也從未在所謂的起義通電上簽過名……”
主審官猛敲法棰喝道:“所有被告不得辯解,隻準答對與不對!”
李定安受到驚駭,猛地大哭起來。
主審官眉頭一皺:“真是開玩笑,如此威嚴的場合,怎麽把娃娃也帶進來了?這是誰的娃娃?誰的?”
李鴻說:“主審官大人,這是我李鴻的娃娃,不是我願意把娃娃帶到這裏來,而是他媽媽把他生在了監獄裏。”
主審官道:“那就讓他媽媽把他帶回號子裏去!”
馬貞一說:“我不走,我和娃娃坐了7年大年,我們母子倆也是真正的犯人,你憑什麽趕我們母子出去?我今天就要在這兒看你們怎麽判我一家大小的罪?”
三名警衛上前,一人抱起安定,兩人架住馬貞一的雙臂,強行將其拖出法庭。
安定“哇哇”嚎哭,馬貞一也大哭大鬧:“老天爺你睜睜眼啊,我先生接到了孫老總專門派人送到湘陰的信,才冒死從共產黨控製的地盤上逃到台灣,為的就是效忠黨國,繼續為蔣總統賣命!沒想到了台灣,卻糊裏糊塗地被關了起來。現在蔣總統要判我先生的刑,連聽也不準我聽,太讓人寒心了呀!”
警衛頭目提醒道:“李夫人,公然攻擊蔣總統,隻會讓你先生罪加一等的。快,把她帶回號子裏去。”
馬貞一大嚷:“我不走,我就得在這兒聽!”
畢所長說:“在這兒聽可以,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不得在這裏哭鬧才行。”
馬貞一重重抹去淚水,牙一咬:“好,我答應你!”
畢所長說:“李太太,我提前給你透個好消息吧,你先生判決後,你和孩子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馬貞一叫道:“我不出去!我在台灣人生地不熟的,我先生在大牢裏呆著,我帶著孩子出去沿街討飯呐!不管是死是活,我們一家人就是吃牢飯,也都要在一起!”
屋裏,主審官霍然站起,“全體起立,現在,本庭判決如下。”雙手捧起案卷,大聲念道,“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4犯身為革命軍人,毫無氣節,貪生怕死,不遵中央電令突圍,而向共匪洽降,將所部交付匪幫。在被中共釋放後,又與投共將領秘密聯絡,並接受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指示來台,意圖以策反國軍高級將領,以及掌握兵力,策應匪軍犯台等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4犯,各處無期徒刑,褫奪公權力終生。”
被告大嘩,罵聲連連。
彭克立:“我給國民黨做走狗做了這麽多年,就落到今天這種下場啊?”
陳鳴人:“主審官,你他媽的判什麽無期,有種你就判我們斬立決,殺無赦啊!把我們押到‘六張犁’去一槍崩了多痛快!”
曾長雲捶胸頓足:“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弟兄們,我們這是自作自受啊!”
李鴻臉色煞白,氣喘籲籲:“三年不雨,六月飛霜,奇冤不雪,天理難容!都怪我……都怪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突然口吐鮮血,訇然倒地。
法庭頓時大亂。
陳鳴人和曾長雲趕緊將李鴻扶起。
彭克立衝警衛大吼:“媽的快救人啊!你們還愣著幹啥?”
警衛一擁而上,手忙腳亂地將李鴻抬出了法庭。
馬貞一追著丈夫哭喊起來:“李鴻你怎麽啦……啊啊啊……你可不能死啊……你要這麽一蹬腿走了,我和孩子怎麽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