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處長禮節性地接待了三個沈陽來的客人,破例帶他們參觀車間生產線。

大遼鋁型材的廠房跨度比東方重工還大,一眼望去蔚為壯觀,每棟紅白相間的廠房之間種了雲杉及叫不出名字的進口綠植,高低不同,錯落有致,一看就是精心選育和養護。茂盛的植物淹沒了一部分廠房,看上去就像漂浮在綠色的雲層中,顏色也更加醒目,充滿活力。

“環境比我們強得多,這是企業實力的外化。”李驍壓低聲音嘀咕。

“這就叫先聲奪人,氣勢上先壓住你。”

“我們有錢也會這麽幹,有脂粉誰不往臉上抹。”李驍的豔羨中捎帶著打擊。

俞大猷情知倆家夥在後麵沒嘀咕好事,瞥一眼李處長,也算兩人走在後麵,拉開一定距離,他沒聽見,氣宇軒昂地與俞大猷並肩而行,步伐中透露著隱性的驕傲。

滿懷希望地來,看了一圈,俞大猷莫名失望。

大遼鋁型材的生產車間明淨整潔,還有高等級的無塵車間,塗著黃色的邊界線和綠色通道。銀色的鋼架結構在人的頭頂掠過,盡顯現代化工業企業的大氣。廠房裏的各條生產線有序地流水作業,李處長不無得意地告訴俞大猷,這些生產線都是花巨資從意大利、德國、美國、日本等國家引進的,同時還引進了國際先進的檢測設備,如光電光譜儀、高精度的材料試驗機和斷麵尺寸掃描儀。大遼鋁型材現在有100多條生產線,包括擠壓生產線、氧化線、電泳塗漆生產線以及拋光機、噴砂機等等。

李處長滿臉傲嬌,滔滔不絕地說著,但俞大猷想到的是,這些東西離自己太遠了,倒不是說產品的陌生,而是生產技術的隔膜。他甚至想到,讓大遼自以為豪的百餘條生產設備,沒有一台機器產自中國,一旦某一環節損壞,自己因技術障礙無法維修,停工停產,還要給外國廠商一大筆維修費用,受製於人,增加生產成本。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技術迭代更新,這些設備產線必定落後,生產出的產品必是落後產能,喪失市場競爭力。再進一步說,失去市場競爭力的後果是什麽,人人都知道,但那時候可能什麽都來不及了。如果從這一角度而言,這些生產線實在不值得炫耀。

“俞廠長,我們的東西都在這,哪裏用得上我們盡力。”李處長客氣而誠懇地說。

“謝謝李處長,今天見識了這麽高端的設備產線,沒白來。”俞大猷說,“不過這些無法應用到我們的實踐中。我想了解點更深入的,比如你們的熔鑄技術。”俞大猷說的是心裏話,流水線生產隻能看到氣勢,看不出內涵。

“這個......”李處長為難的吞吐,“熔鑄技術屬於企業機密,是不能外傳的。”

關鍵細節封門了,俞大猷也理解,每個企業都有自己的商業機密,東方也一樣,一牽涉到商業機密,俞大猷深知再多說就是給人添麻煩,謝別了李處長,三人打道回府。

下料很順利,一塊塊符合要求尺寸的合金板摞起來,美觀又大方,像養在深閨的女兒。車間裏,馬一錘師徒和滕肖蘭研究怎麽曲型的問題,第一步邁過來,有了一點小成就,大家的心理穩定多了。曲形於馬一錘而言,鋼板的特性熟稔有如自己手指,不用數也知道幾根。但合金板材質特別,在沒有一點經驗之前,他們不敢貿然行事,想做一個試驗件。

這個試驗件,實際上也是作為第一個合金筒的基礎,卷壓機屬於大型機器,試驗不能跟切割機似的,找一塊小料就可開幹,這道工序你取一塊小料,達到理想效果是不可能的,當然,你也可以取一塊稍大的料嚐試,不過這樣就造成實質性的浪費,因為不管成不成,以它的尺寸也是不堪大用的。卷壓機的另一個好處時,即使卷不成想要的效果,合金板本身不會損壞,它的密度與超強的韌性不是火柴盒,一壓就扁了,大不了反複幾次。

“要不,咱們幹脆拿一節小一點的板子,可以把它當試驗件,也可以視為第一節筒體。”馬一錘征求滕肖蘭的意見。

“理論上說得通。這樣,等大猷廠長來了,跟他說一下,看他的態度。”

兩人正討論著,俞大猷進了車間。

馬一錘一愣:“這麽快就回來啦?”

“人家有些環節不對外。”

滕肖蘭說:“這倒也是符合民企風格,民企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很強,他們到處挖人,防範之心也更重。”

“是這樣的。國企的人才是多年辛苦自己培養的,打個比方說,國企是人才的親媽,民企是後媽,親媽比後媽親,現在反過來了,都奔著後媽去,後媽不多幾個心眼麽,好日子就到頭了。”

馬一錘的這個比方,讓周圍人吃吃笑起來。俞大猷承認,他說的是這麽個理,“這事兒翻篇吧,再想辦法。”

滕肖蘭把話拉回來,說:“大猷廠長,有件事情正想和你商量。”

俞大猷的目光轉向滕肖蘭,示意她繼續說。滕肖蘭就闡述了適才與馬一錘和議的想法。俞大猷沒有立即下結論,思考一會兒,說,這事應該向張總匯報一下,不過呢,匯報了也要試驗,不匯報也要試驗,他同意了出個一差二錯,後果就得他背著,給領導出難題的事,咱不能幹,這事我支持,有什麽事情我頂著。滕肖蘭沒說話,也沒什麽表情,但她心裏對俞大猷的敬佩多了幾分。“這個貌似不強壯的男人,身體裏埋著巨大的能量。”馬一錘更幹脆,朝俞大猷豎起大拇指。

曲型的事,就這麽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