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躺病房沒到一周,俞大猷就盤算著出院,在這個念頭長成決定之前,他接到張總的電話。盡管周浩保密,俞大猷連續不在集團大院出現也是引人注目的,何況還要按程序請病假,張總就知悉俞大猷差點沒命的事,本來他要親自去趟醫院慰問,因為臨時接到會議通知,遂打電話表達關切。俞大猷三言兩語介紹了病情,張總聽他說恢複得很快,也放下一大半的心,此外,還告訴俞大猷,醫院那頭有什麽困難盡管說,他出麵幫助協調。
俞大猷和張總通話的時候,祁曉玉在旁邊支起耳朵,幾次用唇語示意俞大猷提藥費報銷,這幾天,祁曉玉跟俞大猷多次說,自付部分的醫藥費應該集團核銷,他是工作中受傷的,屬工傷。俞大猷不愛聽祁曉玉的嘮叨,耐心開導她說,雖然是在工作時間發生的,但也不想找那個麻煩。祁曉玉說,你還要提前出院,換藥買藥都是錢,出院後的費用沒法報銷,你不得用這筆錢補嗎。俞大猷承認祁曉玉說的在理,可他確實不願意為這事跟財務部那些人計較。兩人倆心眼,祁曉玉為此不痛快,見示意不好使,意欲搶過手機自己和張總說,俞大猷把手機握挺緊,祁曉玉下不去手,氣得扭臉望窗外,那裏正有一大團雲朵飄過。
“你是真傻到沒治了!”俞大猷撂下手機,祁曉玉氣哼哼地數落開。俞大猷知道前天祁曉玉給兒子交了下個月的學費,又補交住院押金,手頭不寬裕,衷心地說,“曉玉,窮家難當,難為你了。是,我開口張總能給爭取,但我不能提,集團不是張總當家,退一萬步說,哪怕是張總當家,這個要求也給領導出難題,現在效益不好是一方麵,再一個這個頭兒咱不能帶,帶了這個頭兒,以後就有人想方設法賴工傷,揩集團的油。”
祁曉玉說:“拉倒吧,你們集團的油還少被有些人揩了?有的都是明搶。”
“道聽途說的事,別瞎傳。”
“也就你心眼實吧。”
“曉玉,一起生活這麽多年,我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寧可自己受憋,不願麻煩別人。家裏家外我就這樣,你記得不,咱們買房子那年,缺錢,你要回娘家給嶽父借錢,我說什麽也沒讓。”俞大猷說起買房子的往事,祁曉玉豈能忘記,那年他們要買房,同時相中了兩個,其中一個大些的,九十多平米,一個是現在住著的,祁曉玉想買麵積大的,說兒子逐漸長大了,一家人在小空間裏轉悠不開。祁曉玉說得沒毛病,奈何預算有限,自己父母也沒什麽積蓄,祁曉玉動了回家跟爹媽借錢的想法,祁曉玉說,“我爸媽有工資,多了不敢說,借個七萬八萬塊有把握。”俞大猷不同意,他想的是自己買房向嶽父母借錢,這個口太難張了,傷自尊。反過來,他勸祁曉玉說,買個小的夠住,以後條件好了再換大房子。前麵有一個明堂大宅的憧憬,祁曉玉默認了,沒想到小窩一住到今天,眼看著房價蹭蹭長,工資不漲反降,祁曉玉特後悔當初被俞大猷誤導,但有一條祁曉玉認為俞大猷說得沒錯,他就是個寧可豁上自己也不叨擾別人的主兒。
祁曉玉氣得沒話說。隔了一會兒,俞大猷說:“曉玉,明天我想出院。”
祁曉玉以為俞大猷是氣話,驚愕地看著他:“這麽大的病,你不多住幾天就出去?”
“沒事,我一點不疼了。再說我在這,你要照顧我就顧不上兒子,他一個人在家吃飯學習都是個事兒,你兩頭跑還太累,我不忍心。集團那邊,項目也離不開。”
“你應該再住些天,養差不多再出去。”
“哪有那麽金貴,不疼就是好了。行啦,就這麽說定了,明天咱們辦手續。”
項目組對俞大猷提前出院一點不感到意外,如果他不這麽做,反而不像他了。隻是大家心疼他,身體有恙這幾天,他瘦了不少,臉色有點白,走起路來一隻腳掌像踩在水上,著不上力。俞大猷呢,傷口沒痊愈,一動就疼,好在他習慣性地能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特種車輛廠的老師傅一直沒回話,俞大猷也不好催,有空就趴在網上搜索,找到鋁合金的幾種基礎焊法,自覺不太合適這種特殊合金。不過,有一天他意外搜到了一個信息:濱城某理工大學教授關於合金焊法的論文,論文中敘述的內容,讓他耳目一新,感覺眼前展開一線光明。
在簡短的碰頭會上,俞大猷聽完各自進展,感動於大家的恪盡職守,他當眾跟馬一錘說,準備一下,馬上去趟濱城。
會議結束時,滕肖蘭等大家散去,才說,“大不了合金筒晚幾天交貨,你犯不著拚命啊。”
俞大猷淡定地笑笑:“你們都看到了,我這不活蹦亂跳的嗎。其實啊,病也欺負人,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
滕肖蘭眼裏忽然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幽幽地說,“注意勞逸結合。”加快腳步走了。俞大猷邊往前走,一邊回味滕肖蘭那沒有來處的微妙,心像是風吹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