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和楊嶼、李驍再次驅車前往474廠,三人途經清東陵,車窗左側一道紅色圍牆,牆內的鬆柏探出茁壯的枝椏,鬆針上落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小雪,高大層疊的牌樓掛著黃色的琉璃瓦,牌樓簷下的黑絲網防止燕雀築巢破壞古建築,強烈的色彩對比使清東陵有別於他的莊重和凜然。而在它的外圍,也就是牆外和馬路之間的地帶,新修建了口袋公園,在早前,這樣的地帶通常盤踞著違建,隨著城市建設的突飛猛進,違建一律拆除,擴充城市綠地。李驍眺望著清東陵的紅牆蒼鬆自語:“沈陽越來越有文化內涵了,可惜在沈陽多年,還沒進去過看看皇太極的陵墓呢。”

楊嶼附和道:“不瞞你們說,我也沒進去過。”

俞大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無奈地說:“你們怎麽混的,最能代表沈陽地域文

化的,一個清福陵和東陵,一個故宮,一個大帥府,你們別告訴我哪個都沒去參觀。”

李驍表情痛苦地說:“廠長,你真說著了。以前沒錢,現在沒時間。”

“好吧,幹好合金筒,慶功之日我請你們。”

“嘿嘿。廠長,恐怕到時候你有心也無力。”李驍笑得不懷好意。

“你小子什麽意思?”

“我怕到那時廠長你兜裏那倆錢兒都墊光了,別說請我們參觀,恐怕回不回得去家都兩說。”

俞大猷賞了李驍的後腦勺一掌。

楊嶼憋了又憋,忍住沒笑出聲。

白師傅的樣板焊好了,令俞大猷想不到的是,白師傅居然用的就是濱城教授說的新式非熔化劑焊法。白師傅說,“新式非熔化劑針對傳統熔化劑,是後者的升級版,他們也升級不久。”俞大猷心下高興,翻看著合金板,看著看著,就看出問題,老師傅手法是新了,樣板焊得差了點意思,不由得皺起眉頭,心想,老師傅這手藝,勞模怎麽當上的呢。

白師傅看出俞大猷的失望,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是個直性人,照實解釋,說近些天活兒忙,樣板交給徒弟焊的。俞大猷蹙眉吸口氣,這是他有些不滿的動作,但這事也不能怪白師傅,本來就是求人家的,白師傅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工作幹完幹好,才能顧上份外的,這也正常。隻是白師傅隱下沒信守承諾的環節,總歸是不妥的。想來想去,俞大猷還想再試一次,幸虧自己還帶了一塊樣板,就拿出給白師傅,叮囑道,“白師傅,您受累再焊一次,一定要您自己焊。”

白師傅也覺得臉沒圓上,紅了臉,接過樣板,保證說:“俞廠長放心,咱說到哪辦到哪。”

時間對於攻關小組極寶貴,每爭取一天都是成績,但在樣板試焊成功之前,再急也隻能幹巴巴等。

三天後,白師傅再次聯係俞大猷,這次他話附前言,親自焊的樣板,“包你滿意。”白師傅的語氣中滿含著幾分得意和自豪。白師傅這麽打包票,讓俞大猷抱著很大希望,撂下電話,叫上李驍和楊嶼,開車直奔沈北。

路上,三人熱烈地討論,李驍說,原來以為白師傅徒有虛名,現在看冤枉人家了,咱們格局小了,哦,主要是我,不該懷疑人家。楊嶼說,那你還得加一,我不也懷疑白師傅了麽。俞大猷插言,你們兩個,等見麵好好誇誇白師傅,算是彌補你倆背後的壞心思。李驍響亮地應道,行。必須的!楊嶼也痛快表態沒問題。俞大猷說,白師傅在這個領域幹了一輩子,堪稱大工匠了,他這麽敢肯定,準錯不了。接下來,咱們就請白師傅當教練,讓他到一車間現場教學,海洋他們聰明,一學就會。

三人一路憧憬,到了474廠。

白師傅竟然等在車間門口,他穿件棉服,攏著雙手,看樣在外麵有一會兒了。俞大猷見狀,頗過意不去,下車就說,“白師傅,這麽冷的天,您在屋裏等就行,這太不好意思了。”

白師傅說:“我也是出來透口氣。外麵空氣新鮮。”

俞大猷先拉開門,請白師傅進車間。

李驍和楊嶼鎖好車,隨後跟進,兩人在後麵說,這次八九不離十了,看白師傅的架勢就知道。

白師傅比來客還急,不等俞大猷問,主動拿出焊完的樣板:“喏,俞廠長,您看看吧。”

俞大猷一看,笑容僵在臉上。

李驍和楊嶼麵麵相覷。

這個樣板,不用說儀器檢測,就是肉眼看,焊的也有缺憾,因為他們平時焊的盾構機焊縫要求也很嚴,看得多了,眼光也毒了。

“白師傅,辛苦您了,樣板我們拿回去,再研究研究,回頭咱們再商榷。”

俞大猷雖然失望,但不失禮貌,特別注意話不傷人。白師傅也是見多識廣的人,從來客的最初表情中捕捉到什麽,就點頭稱是。

請白師傅培訓技工的計劃泡湯了。

可用的信息渠道全用光了,俞大猷無計可施,時間一點點流逝,焊接的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他真怕完不成任務,愧對張總和鐵書記。如果事情辦砸鍋,鐵書記和張總頓成眾矢之的,他們的個人前途尚在其次,搖搖欲墜的東方會借此發動一場大變革,也很有可能,這場大變革擠兌的正義缺席,到那時候,東方再也不是原來的東方,而是一個令人扼腕的東方,國資遭到的損失無法估量,成千上萬人何去何從。

俞大猷越想越憂心如焚,下班回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祁曉玉讓他輔導兒子寫作業,他老是發愣怔,兒子說東他說西,沒多久給兒子氣哭了。祁曉玉不待見爺倆的矛盾,但她認為是俞大猷的遊離委屈了兒子,撂下臉子問,“你神不守舍地發什麽癔症呢?”恍惚間的俞大猷連忙挺起脊背,聚起精神看著兒子做題。沒一會兒功夫,焊接的事情又從他腦子裏跳出來,攪散他的注意力,以至於兒子問他一個看圖作文,他竟然說:“內焊的方法不對。”兒子抬起頭,吃驚地望著他。還沒等兒子說話,祁曉玉哭笑不得,幾步躥過來,奪過兒子的作業本,伸到俞大猷眼皮底下:“什麽這焊那焊的,這是你兒子作業,好好看清楚!”

俞大猷的思緒拉回現實,歉意地說:“對不起兒子,爸爸剛才想工作的事呢。”接過祁曉玉手裏的作業本,重新在桌子上鋪開,“兒子,爸爸保證這回集中精力,咱們一起做完作業。”

豈不知祁曉玉的火氣已經勾上來,連珠炮似的發射出來:“俞大猷,我就不明白,你心裏有多少這個家的位置,行,你在單位想那是你的職責所在,可你居然帶到家裏來,實在受不了!”

祁曉玉越來越頻繁的借題發揮,俞大猷竟破天荒地沒忍住,陰沉地說一句,“我這些年就讓你失望了吧?”穿上鞋,把目瞪口呆的祁曉玉甩在身後,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