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沈陽城大氣層滯重,混吞吞的,看是陰天,要下雪的樣子,實則是霧霾。濃厚的霧霾罩得鱗次櫛比的燈光粘糊糊的,就像人心上的那盞燈被什麽東西捂住,亮得沒那麽動人了。俞大猷漫步在小區院子裏,心情猶如一張被浸爛的紙,耳邊縈繞著祁曉玉的抱怨,腦子裏是沒頭緒的試焊接。
他繞著小區踱步,冷風吹著前胸,吹著他的頭發,漸漸地,他清醒了,將家庭的煩惱拋在腦後,畢竟比之夫妻間的瑣事,合金筒重若千鈞。
俞大猷從熟人、朋友中打撈,這些人中有沒有相關行業的,想到範至義的時候,他猛地靈光一閃,是啊,為什麽早沒想起他呢!
範至義是俞大猷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做生意,近些年做到風生水起,加上為人仗義,在同學中混得開。“生意人信息渠道廣,沒準兒他能提供什麽有用的。”俞大猷這麽想著,給範至義打了電話。
事實證明,俞大猷找對了人。範至義這兩年拓展新業務,賣高壓開關,他的高壓開關就是從一個沈陽市內廠家進的貨,賣到了全國。說起來,這家高壓開關廠與東方集團低頭不見抬頭見,甚至站在東方集團的大院子裏,可以看到高壓開關廠縱橫的電網,但是兩個廠各幹各的,多年中竟素無來往。
“盛邦,盛邦你知道嗎?也是一家老國企了,廠子的產品一部分軍工,一部分民用。我跟你說,盛邦的高壓開關都是鋁合金製造,質量杠杠的,他們的鋁合金焊縫保準達到你的標準。”範至義三言兩語介紹了盛邦,語氣頗有點小激動,他很久沒和俞大猷來往了,雖然他腰纏萬貫,呼風喚雨的,但俞大猷哪怕不當多大的官發多大的財也不妨礙在他心裏的地位崇高。
“太好了,你費心推薦一下?”俞大猷客氣地說。
“多大的事兒啊還費心,沒問題,我熟悉他們管生產的廠長。明天我聯係他,你聽信兒。”範至義幹脆地說。
“那行。我就等好消息了。”俞大猷堵在胸口的那團亂草掏出去,他覺得腹腔一下子通透了,想起“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老話,同時佩服範至義,在社會撲騰這麽多年,錢有,人脈也有,男人混到這份上,也算成功。反觀自己,要啥沒啥,也難怪祁曉玉的火氣綿綿無絕期。想到這裏,俞大猷又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兒,心裏的不快消散很多。同時,他也認為自己的現狀不是落魄,而是一種堅守,他對東方有著異乎尋常的執拗,就認為它能好。
在外麵徘徊到夜色深沉,俞大猷沿著樹木憧憧黑影的小路回家。
祁曉玉已經睡下,飯桌上還留著飯菜,俞大猷心裏一暖,忽覺肚子空落落的,轉念一想,不吃了,怕叮叮當當的影響娘倆。俞大猷換過衣服,躡手躡腳地另找一張毯子,躺下去,蓋在身上,他怕擾醒了祁曉玉,明天她上早班。
辦事痛快的範至義第二天就給俞大猷回信兒,他和高壓開關廠的生產廠長談妥,隻消與他約個時間即可。俞大猷千恩萬謝的,範至義挺不受用,說誰跟誰倆這是,太見外顯得生分。俞大猷說好吧好吧,擇日請你吃飯。範至義樂的地動山搖,說快消停地吧,你那倆工資不抗禍禍,吃我的方便點兒。俞大猷不再堅持,在範至義麵前,他確實沒有張羅局的資格,這讓他有些心虛。
俞大猷馬上和高壓開關廠的生產廠長聯係,說任務挺急,想盡快去一趟。生產廠長也是爽快人,滿口答應俞大猷的懇請。
第二天十點多鍾,俞大猷把全小組成員一起叫上去高壓開關廠。
七個人開了兩輛車,滕肖蘭和俞大猷、楊嶼、李驍一輛車,馬一錘師徒搭周浩的車,
魚貫駛出集團,向波伯屯街的南麵拐去。
伯官街的南麵毗鄰居民區,也是城市尾部,與泰和等工廠隔著一條栽滿楊柳的馬路,
拐兩個彎就到了。
漸趨寒冷的季節,楊柳枝幹灰白,像久病不愈的人的臉色。俞大猷一行在楊柳大路上直行十來分鍾,再朝右轉,到達高壓開關廠的東門。
有同學的關係,高壓開關廠熱情洋溢,引著俞大猷一行深入車間考察學習。這家專門做鋁合金高壓開關的工廠果然深藏不露,生產的高壓開關相當不錯,一看就是用心的高端製造。俞大猷一行看得眼花繚亂。生產廠長對造訪的客人也沒保留,實實惠惠地來個竹筒倒豆子。馬一錘聽得最上心,拿小本子又寫又畫,江海洋陽全程開著手機錄音,周浩、李驍等人忙著拍照。俞大猷認真地聽著生產廠長講解,許多謎團茅塞頓開。聽講的過程中,俞大猷還發現,高壓開關廠有不少設備是外國貨,心想著,中國的高質量產品終究沒離開外國基礎設備,各行各業都有類似的隱憂,俞大猷聽說,有一些高端的進口設備上安裝著超高速攝像頭,數據實時傳回母公司,用來監視生產商,這樣一來,生產商幹了什麽、幹到什麽程度他們同步知道,這對中國企業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他覺得高壓開關廠也有同類問題,但他沒去討人嫌。
臨分別前,俞大猷向生產廠長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將來派二名技術能手到集團現場培訓他們的焊工。生產廠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