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準備承載測試，俞大猷他們搞到四個液壓千斤頂。與水壓測試不同的是，承載力測試包括支撐、懸掛、吊耳等幾項，特點就是承載力大，加載加壓過程很複雜，如果筒體這個過程承受不住，瞬間變形甚至垮掉，幾個月的心血一樣付諸東流。但要保證筒體交付後，在248所的各項實驗中安然無恙，極限承載測試這一節決不能含糊。爭取248所的同意後，攻關小組首先選取最小的一節筒體，如果它能承受住同樣量級的極限測試，其他四個也就順理成章了。

液壓千斤頂這種東西買回來做完測試以後就是閑置，保管得不好，也許到集團供應處的倉庫裏就長翅膀飛了，俞大猷想節省點資金，考慮租用比較合適，遂打發李驍和楊嶼跑市場。賣液壓千斤頂的商戶五金機電城多的是，但要說租，人家不幹。功夫不負有心人，李驍和楊嶼跑了一大圈，真找到一家好說話的店主，將庫存貨租借給他們。

第三天傍晚，248所的人抵達集團。

俞大猷帶領項目組全體人員等候在一車間，晚上，一車間的燈光下全打開了，還臨時多加了幾盞燈，8點多鍾，一行人魚貫而入。

俞大猷正蹲在筒體邊做最後的檢查，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鐵書記陪著七八個身著便裝的年輕人走過來，細看，他們的年紀在二十出頭，四十上下。人人目光炯炯，氣度是那種經年累月訓練出來的剛毅。

俞大猷旁邊的江海洋小聲說：“廠長，來了。”

俞大猷起身，鐵書記和248所的人已到近前。

“大猷，這位是鍾工，‘勾陳’的主要設計負責人。”鐵書記指著身旁三十多歲的人介紹。俞大猷移目過去，驚呆了：鍾工眉宇間依稀青年的蓬勃，發絲卻已染霜，他甚至有些瘦削，但往那兒一站，巍然不可撼動。

鍾工主動握緊俞大猷的手，“大猷廠長，感謝你！”

“我們終於見麵了！”俞大猷激動地緊握著鍾工的手。

“準備好了嗎？”

俞大猷點頭：“你看，每個筒體底部四個支耳，每個支耳重達二十五噸，為測到極限，我采用二倍液壓千斤頂”

“你想得太細致了！”鍾工附下身去，撫摸著筒體下的千斤頂，“這是我想要的樣子。承載測試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在這方麵國際很多的反麵例子，比如主體設計有缺陷，測試時發生爆炸，抹平了所有的努力。”

“鍾工好。”離鍾工最近的江海洋也和鍾工禮貌地打招呼。

鍾工不用問他人，也猜出麵前的是誰：“馬師傅的徒弟，我知道你，江海洋。”

一提師傅，江海洋收起洋溢著春風的笑臉：“可惜我師傅沒看到今天，要不他得多高興。”

鍾工握著江海洋的手，說：“你們師徒功莫大焉！”

這時，鐵書記問俞大猷什麽時候可以開始，俞大猷說，“隨時。”

鍾工就朝俞大猷點頭示意。

江海洋和技工們將液壓千斤頂抵在合金筒體的支耳底下，鍾工團隊在筒體上每隔兩米貼一個電磁感應器，每個電磁感應器的盡頭是一塊壓力表，通電工作的時候，它會顯示壓力增加過程中的數值，這些數值就是測試的寶貴資料。俞大猷和項目組成員負責盯著壓力表，它每一秒鍾的變化都是合金筒的反應。

為了便於鍾工團隊監測，俞大猷還搬來幾張桌椅，供他們臨時使用。鍾工團隊的人將電腦擺在桌子上，離開合金筒一段距離，眾人目睹他們戴上耳機的時刻，莊重感就來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參與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情。各項準備就緒，電源開通，支耳下的壓液千斤頂開始發力，人人屏住呼吸。鐵書記站在俞大猷的身後，目光落在液壓千斤頂上。鍾工和隊友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腦監控的受力模擬曲線。

壓力一點點加大，電腦屏上的模擬曲線迅疾跳動，嘟嘟的傳輸聲讓每個人揪著心。

突然，壓力表上下抖動起來，俞大猷心裏咯噔一下。他睃一眼鍾工，此刻，他看不見鍾工電腦屏上的曲線在無規則震顫，這是壓力異常被傳感器抓取的表現，但他發現鍾工的神態驟然嚴峻起來。旋即，他似乎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細碎得就像夜行的老鼠偷吃地裏的瓜果。

“有情況！”俞大猷急促的低呼，做出停止加壓的手勢。

江海洋反應敏捷，迅速切斷電源，液壓千斤頂也卡在那裏。

“你聽到了嗎？”俞大猷問鍾工。

鍾工已經離開座位，朝合金筒走過來。

“全麵檢查，一點兒也不能含糊。”鐵書記給俞大猷下命令。

在場每個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尤其項目組成員和一車間的工人，他們不用指揮就各就各位，查找聲音源從哪裏發出。

盡管車間燈火通明，俞大猷也支亮強光手電，挨個部位過篩子，他最擔心筒體的焊接縫開裂，如果出現那麽不堪的情況，不止是重新返工的事，整個工程的質量問題都要更加嚴格的對待。特別是張總，還要多背一項“負有領導責任”的罪名。俞大猷顧不得多想，跪著、趴著，借著手電光探查每一寸外筒體。

一小時後，眾人長舒一口氣：經過篩查，筒體本身無礙，焊接、密封沒有一絲龜裂紋。

俞大猷又有了新的疑點——是萬一有肉眼不見的微裂怎麽辦。

這一說，大家又緊張起來，就地召開現場會，全麵分析評判，集議出一個結論：再查一遍輔助工件，如果工件也沒有紕漏，那麽毫不遲疑地回頭再篩合金筒體，哪怕不眠不休，也要找到聲源。

所謂的輔助工件，就是固定合金筒體的搭構把件，有的就像腳手架一樣層疊，要找出它們的毛病相對於合金筒體來說容易些。於是，項目組和一車間的工人兩人一組，分頭行動，仔細搜索輔助工件。

鐵書記一言不發，全程站在一旁觀看。

半小時後，聲源終於找到了：是合金筒底部鞏固工件時臨時加的銷釘受力時漲緊顫動，被傳感器抓取。

虛驚一場。

承載測試做完，黑夜早已褪去，天色光明。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幾個月來，俞大猷記不清這是多少個不眠之夜，但他深愛著曙光，凝視著金光爍爍的東方，他有種落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