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完那台盾構機刀盤和掘進器筒體,馬一錘他們為慶祝成功,焊接了一個變形金剛放在車間門口,意思是告知來車間的人,他們有精雕細刻的耐心、也有搭建框架的能力。

青煙在空中繚繞著,比起前一天,不再那麽嗆人,但它也不會在車間消失,區別隻在白天與夜裏以及清晨不同時段的濃度。高大的金屬結構頂棚的作用是空間寬敞,上部啟開的換氣窗將一排陽光送進來,空中的光柱像織布機上整齊劃一的經線,緊繃繃地斜插進地麵,人在光柱中幹活或行走,好像一條條緯線,經緯交叉織出一幅幅勞動場麵。金屬結構的頂棚也是夏天悶熱冬天陰冷的製造者,這種工業廠房對每天作業的工人一點不友好——盛夏一身身的熱汗浸透工服,冬天穿著棉襖凍得手腳僵硬。

馬一錘穿過煙霧,到北側角落的更衣室換衣服。這個休息室是一間活動房,噴漆的藍色牆體是一層薄鐵皮,在鐵色沉鬱的偌大車間裏非常醒目,壓抑的氛圍借著這一點點綴,增添幾分活潑和俏皮。受此啟發,馬一錘從家裏搬來一盆天竺葵,擺在更衣室的桌子上應景,雖然這裏終年不見陽光,但這盆天竺葵總是不吝嗇開花,給鐵房子增添幾分浪漫。

馬一錘整理一遍工裝,扣上安全帽,出了更衣室,走向一段沒焊完的筒體,這是為一家地鐵建設公司承攬的尾活,這時,他從縹緲的煙霧中發現,徒弟江海洋也來了。

馬一錘欣賞江海洋的一麵,是他一定在師傅到了之後的十分鍾內到達車間,他不像其他人踩著點兒來上班,那樣雖然沒晚,但也反應出一些思想的破綻,主要對待工作的態度,比如因日久天長的重複而心生厭倦,又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從事這項工作,喪失主動性和積極性。但馬一錘在江海洋身上沒看到消極峨“混”,相反,他總是表現出毫無怨言的憨厚和勤奮,有徒如此,什麽樣的活交給他馬一錘都放心。

江海洋家在黑龍江訥河農村,嫩江大平原美麗迷人,可惜種糧食收入微薄,江海洋家也一樣,自己學習也不那麽優秀,不過他喜歡電焊,中學畢業時考取沈陽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這個學院專門給東方集團定向委培生,江海洋考的就是這個。畢業前,江海洋和同學來馬一錘的車間實習,有人一腳踏進心涼半截,嘀咕著這條件太艱苦了。果然,畢業一分配,許多人違約跑了,但江海洋沒跑,和幾個同學來車間報道。

江海洋也想跑,可他家的條件太差,他想盡快安定下來掙錢。

江海洋是一幫同學中最能吃苦的,馬一錘因之格外關照他,像師傅當年教導自己一樣指點江海洋。江海洋也學得認真,進步很快,這讓馬一錘深感欣慰。當然,他更希望小年輕們全留下來,但這怎麽可能呢,組焊車間苦累又髒,工作時間又不能摸魚,工資待遇也低,沒多久一個個打了辭職報告。幾番大浪淘沙,江海洋是少數留下來中的一個。

對於徒弟們的毅然決然,馬一錘隻有歎息的份兒,這不能責怪誰,東方集團效益不好,從前的天之驕子淪成破落戶,留不住人才正常。這種情況導致招工也難,城市裏的孩子寧願在家閑逛也不來吃這個苦,有技術的年輕人惦記著另攀高枝,青黃不接就是組焊車間的現實寫照。好在江海洋沒有走的意思,是馬一錘眾徒弟最上進的一個,能力超過幾個師兄,集團幾次技術比賽都拿到比較好的名次為此,馬一錘和他深聊過,覺得他說的誠懇真實,江海洋說,師傅的技藝沒學精學透,他要學習師傅,在領域裏喊句話誰都得聽。技藝不精之前,他不想出去。畢竟,在國企是主人,在私企,那是看人臉色混口飯吃。江海洋看得通透,在馬一錘在心裏烙下了印記,心想著,這枝小荷已經露出尖角,假以時日,準錯不了。

馬一錘有意培養他將來接過自己的班,這心思隻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