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燃起輕煙,融入一室墨香之中,鋪開的宣紙上,墨跡仍未幹透,李驍立於書案前,他攏著衣袖,執筆寫下最後一個字。

南香在桌旁守著,白皙的手指間出現了兩三道紅印,這是研墨時留下的。

李驍擱筆,他看著自己寫下的最後一個字,從思緒中走出來,突然發覺室內安靜異常,餘光不自覺掠過身旁小宮女,腦海裏跳出了幾聲“殿下”“殿下”……

他的唇抿了下,意識到這是個會嚷嚷的花瓶。

可這一個下午過去,沒有再從這花瓶身上聽見一句殿下。

“南香。”李驍開口。

麵前的小宮女低著頭,無動於衷。

太子殿下皺眉,加重了聲音重複道:“南香。”

“啊?”南香如夢方醒,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太子殿下是在叫自己。

她才正式當上女官沒一兩天,還不習慣,以前太子殿下從未點名道姓吩咐她去做什麽。

“是,殿下,您有何吩咐?”

“孤餓了。”

南香下意識在心裏道:好巧,我也餓了。

她仰著頭看向眼前的太子殿下,從她這視角看過去,正好看見太子殿下清俊的側顏,高挺的鼻梁,清晰幹練的下頷線條,脖頸上的喉結隆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窗外的光照進來,正好照在在殿下的身上,像是他身上也發著光。

南香等著聽太子殿下的詳細吩咐。

李驍直視她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一聲不吭。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小南香終於意識到是自己不夠機靈。

“是,殿下,奴婢這就去……叫人備膳。”

南香說得磕磕巴巴,說完後灰溜溜地退出門外,慌不擇路去找人。

目送她的身影,李驍不自覺嘴角向上一揚,等他意識到時,臉色陡然一變,繼而將這抹笑容加重,變成了冷笑和嗤笑。

宮內一日兩頓正膳,其他時間隨主子心意加膳。

南香十分頭疼,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想吃什麽。

負責殿下膳食的唐公公道:“殿下沒有太喜歡的,別與前幾日重複便可。”

東宮的廚房早就備著些菜肴果點,南香選了幾樣,命人呈上去,此時更有廚子私底下拉攏她幾句,希望她在殿下麵前出聲讚美幾聲。

南香頭皮發麻,除了好吃外,她也不知道究竟該讚美什麽。

她本來不想答應的,奈何忍不住多吃了兩塊百合糕。

為殿下布好膳食,南香在一旁候著,猶豫著自己究竟該在什麽時候出聲讚美,胡亂出聲會不會被殿下怪罪?

李驍隨意用了幾樣,放下筷子,“南香,你來替孤嚐嚐這粥。”

南香怔了下,心想還有這種好事。

她嚐了兩口,真心實意道:“殿下,這雞絲粥濃香鮮美,味道好極了。”

這算不算是讚美了?

南香悄悄鬆了一口氣。

李驍擺了擺手:“你吃吧。”

太子殿下心想,果然,有口吃的後,聲音都嬌甜了幾分。

南香乖乖巧巧地吃下了一碗粥,這碗粥暖暖的,味道鮮美,一碗下肚,腸胃舒適極了,人也變得輕鬆不少,她吩咐人撤下金碗金盤。

等到人把金碗端走後,南香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竟然用金碗吃了粥。

南香:“!!!!”

如果殿下不是賞她一碗粥,而是賞她一個碗該多好啊。

南香感受到了金碗的**。

賞金碗賞金碗賞金碗,這可比金瓜子有魅力多了。

就像是小驢子前吊著一根紅蘿卜,南香眼睛亮了,殷殷切切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殿下……”

盼著能伺候好太子殿下,早日得到賞賜,殿下賞粥的時候,順便再把碗給她就再好不過了。

“殿下……”

又來了。

李驍壓下上揚的嘴角,不搭理這隻會嚷嚷的花瓶,負手向外走,南香在背後跟著他,李驍的腿長,走路快,南香須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太子殿下立在殿外看遠處的夕陽,漫天的紅雲焚燒,燒紅了一片天。

南香停在他身後,小跑過後的她呼吸有些喘,臉頰泛紅。

李驍的聽力過人,他能很清晰地聽見身後那壓抑的喘息聲,耳畔似乎還回**著那一聲聲殿下殿下,就連他自己的呼吸聲,似乎都變粗重了。

太子殿下握緊了拳頭,他覺得十分荒謬。

李驍很不喜歡這種瀕臨失控的滋味,就像是坐於佛殿之中,身旁無數山魅精怪引誘他踏入深淵。

他偏頭看向身後之人,落日餘暉下,橘紅色的光暈映在她俏麗的臉龐上,讓他嗓子發幹,李驍的喉結滾動,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小宮女仰著頭專注看向他,一雙桃花眼晃映出他的臉龐。

太子殿下第一次遇見道行這麽深的山魅。

李驍開始後悔將這麽一個花瓶擺在自己的身旁,他究竟需要幾天才會看膩?

他的嗓音低啞:“南香。”

“是,殿下。”南香已經開始習慣太子殿下叫她的名字。

李驍的喉結動了動,他的視線看向前方:“去給孤折幾枝花來。”

一個漂亮的花瓶,總要有幾枝花。

南香應了,小跑著去前方折花,這東宮裏各處每日都擺著新鮮漂亮的花,她站在幾盆花前,彎著腰,懷著滿腔期待,開始辣手摧花。

對於東宮裏的鮮花,南香眼饞好久了,平日裏隻能在一旁看著,不敢亂動,如今可是殿下叫她摘花的,可不是她偷偷摘的。

南香開開心心地折花。

雖然沒能當成小花匠,但是能幫殿下折花也是一件好差事。

李驍眼看著這小花瓶慢悠悠的彎著腰,玉臀翹起,輕輕伸出手,落在了花枝上。

他閉了閉眼睛,喚人來:“拿一壺酒來。”

南香折了幾枝花,她捧著手中的花回到了太子殿下跟前,臉上笑靨如花:“殿下,您看。”

她手中有好幾枝花,最美的是那朵盛開的牡丹花,南香很是喜歡,花瓣嬌嫩極了,她偷偷摸了好幾下。

李驍沒看她手中的花,也沒說話,轉過身往殿內走去。

他的步伐比方才要慢許多,腦中仍然是那一張如花的笑靨,李驍曾經在遠處見過好幾次這小宮女的笑容,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目睹她綻放的笑靨。

太子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眨了下眼睛,難以相信自己竟然會敗倒在這樣拙劣的勾引手段下。

李驍並不是個毫無自製力的人。

回到這宮裏,他發現自己變了。

李驍曾見過不少兵士將領,經曆過戰場的生死考驗後,在閑暇時會在放縱自己沉溺在酒色之中,他一向看不慣這種做法。

北蠻聯軍南下入侵,不少將領任由手下兵將燒殺劫掠,奸()**()婦女,收複失地時,見到的便是不著片縷的屍骸累累。

李驍治軍甚嚴,軍中紀律嚴明,可在軍隊中,他也見多了男人犯在賭和色上,他親自處置過多人,手段不容情麵,有人私底下說渾話,說五皇子年紀小,還沒嚐過那等妙處,所以才不能感同身受,這男人嘛,嘿嘿嘿……

李驍對這種說法不屑一顧。

他絕不會成為自己瞧不上的那種人,折服在區區美色之下。

“殿下……”

南香見殿下走了,連忙在其後跟上,她嗅到了空氣中飄散開的淡淡酒氣。

寢宮內已掌燈,南香將方才折下來的花插在花瓶中,隨後抱著一盞明燈走到太子殿下身旁放下。

“殿下,已叫人備好了醒酒湯。”

“孤又沒喝醉,備什麽醒酒湯?”就這麽三兩口小酒,便要如此對待,李驍煩躁極了,現在身旁一堆礙手礙腳的,還不如過去混在一群糙男人堆裏。

“殿下……”

又來了。

李驍沒好氣道:“滾。”

他這一聲“滾”字把南香嚇了一跳,以前太子殿下還沒對她露出過如此不耐煩的神情和凶狠的話,南香低下了頭,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委屈,這位太子殿下果然脾氣古怪,整日陰晴不定。

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原本因為金碗而升騰起來的熊熊烈火陡然被冷水澆滅。

不該肖想那些有的沒的。

讓她滾她就滾嘍。

南香低著頭正要退出殿外,卻又聽見那人道:“等等。”

“抱著燈,抬起頭,站在那。”

李驍以手支頤,認為自己不該輕輕鬆鬆把人放走,顯得他膽怯怕了一樣,做逃兵,他李驍,麵對困難,向來選擇迎難而上。

他偏不信自己會被美色勾引。

先看一晚上,看習慣了,遲早會膩。

南香老老實實抱著燈站在那,周邊淡淡的黃色光暈照亮了她的臉,方才的委屈還未散去,她微微抿唇蹙眉,當真是膚如凝脂,我見猶憐。

正所謂燈下看美人,美人越看越美,太子殿下看了她好一會兒,也還是沒有搞清楚看沒看膩,讓南香離開了。

第二日醒來,太子殿下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不願回憶昨夜的夢。

南香清早伺候殿下更衣時,感受到了殿下的僵硬和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

李驍鳳眸掃過眼前的香腮雪膚,心知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

南香在他身旁伺候了一兩日,李驍早就發現了一件事:

——這丫頭可真能吃。

紅顏變成枯骨需要時間,美人長成個胖子,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