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 木樨花香陣陣,夕陽散盡,圓月爬上枝頭, 秋日的夜色安靜如水。
東宮裏處處點著燈,與白日相比,忙忙碌碌走動的宮人少了大半, 唯有領事太監帶著人巡邏的身影。
南香在書房裏伺候太子殿下,研墨了好一會兒,去挑了下燈花,夜裏風大, 關了一半窗。
剛才還有些困倦的, 被屋外的夜風潑了一身冰涼後,人倒是清醒了些。
比起炎熱的夏日, 南香更喜歡這樣不冷也不熱的秋日, 夜裏的明月也很漂亮, 她方才把頭伸出去悄悄看了好幾眼。
這樣的天氣,卻是容易著涼受寒,不過她南香似乎是個天生的小暖爐,倒是很少受風寒入侵。
在這樣的日子裏, 當個燒火丫頭是件很幸福的事, 以前的南香就喜歡燒火這差事,伺候柴火跟伺候主子不一樣,柴火可比主子好伺候多了, 給點風就燒得旺盛。不過, 這一天下來, 就算是把柴火燒出個花來, 也得不到什麽賞賜, 同樣的,這樣的差事也犯不了什麽錯誤。
不像現在——
“南香。”
“是,太子殿下。”南香心頭警鈴大作,卻是老老實實在太子殿下的麵前杵著,聽從自家殿下的吩咐。
果然——
“你將這頁抄一遍。”
南香心頭歎氣,想起白日裏跟陳公公的對話,她覺得自己當真不是個伺候太子殿下的料子。
她每天辛辛苦苦練字,還是字醜如斯,小奴婢南香自己也不想的。
太子殿下又是個喜歡看人寫字的,她把字寫得那麽醜,太子殿下可不是越瞧她越不順眼。
南香老老實實提筆寫字,認真抄寫完一頁,太子殿下看完後,丟了一本佛經給她,讓她繼續抄。
南香:“……”
南香坐在太子殿下的桌案前抄佛經,而太子李驍則坐在軟榻上看書,他以手支頤,坐姿散漫,著實悠閑的很。
屋內時不時響起書頁翻動聲。
南香抄了整整一個時辰,抄得她手腕都酸了,脖子疼,腰疼,全身都不舒服,她提起筆,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偷看那邊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書,整個人非常入迷,似乎都將她給忘了。
南香隻得老實低著頭繼續抄。
宮人來換了燈,她還在抄。
南香抄得心灰意冷,抄久了手累,字跡更是越來越亂,她想寫好一點兒,偏偏手中的筆就是不聽話,等會兒太子殿下見了,還不知道作何反應。
又會說她字醜,人醜,是個討人嫌的醜丫頭。
抄到後來,南香幹脆自暴自棄了,如果太子殿下嫌棄她字醜,又要把她趕回尚食局,那麽正好了。
南香便開始隨意抄,手底下的字龍飛鳳舞,抄了半頁後,她自己也覺得太醜了,不堪入目,萬一太子殿下真生氣了,不是趕她回尚食局,而是要打她棍子,那可就慘了。
於是南香定了定心神,還是決定老老實實抄,就當這頁寫廢了。
她打算等會兒悄悄揉作一團,藏進袖子裏帶出去,不讓太子殿下看見。
南香的衣袖裏,已經藏了好幾個這樣的小紙團。
想著反正是要扔了,南香頭一次放縱地在紙上大書特書七個字:李驍是個王八蛋。
南香知道自家太子殿下的名諱,這個名字她從來沒寫過,也不敢寫,但她已經在腦海裏勾勒過無數次,這會兒寫在紙上,有如神注,簡直是一氣嗬成,七個字都沒有“缺斤短兩”。
寫完之後,她的心跳撲騰撲騰加速,結果,讓她心跳幾乎暫停的畫麵出現了,太子殿下此時放下了手中的書,直直向她走了過來。
南香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將手中的紙頁撕成兩截,揉搓成團。
太子殿下站在她麵前時,南香跪在地上,整個人如墮冰窟。
李驍冷冷道:“拿出來。”
南香手抖成篩糠,手中有兩團,混亂之中,她也不知道哪一團寫著那七個字。
南香如喪考妣,雙手顫抖著捧著一團呈給太子殿下。
李驍拿起她手中那團紙,打開來擋在麵前,他看著那些醜的千奇百怪的毛筆字,竭盡全力憋住了嘴角的笑意。
南香身體僵硬成石像,等了小半天都沒有等到暴怒的太子殿下,恍然明白剛才遞上的是另一團紙。
李驍穩住臉上的神情,淡淡道:“起來吧。”
南香宛如幽魂似的站起身,剛才的一番經曆對她來說無異於是死裏逃生,偏生到了此時,老天爺還不放過她,隻聽得“噗噗”兩聲,衣袖就跟倒豆子似的滾下幾個小紙團。
李驍一挑俊眉。
南香眼前一黑,慌亂去撿那些四散的“小豆子”。
李驍轉頭瞥了眼窗外,壓下鳳眸中的笑意,回頭便看見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的南香。
“求殿下恕罪。”
南香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抬起頭來。”
南香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正好瞥見了冷著一張閻王臉的李驍,她的神情淒惶,原本一雙姣好的桃花眸渙散無神。
李驍心頭一軟,心想把人嚇到這就算了。
他是喜歡嚇唬南香,可也不想把人給嚇壞了,到底是自家的愛妃,平日裏逗一逗便可。
“南香,你該當何罪?”
“殿下恕罪,求殿下責罰南香。”南香低著頭,害怕今天估計是要挨一頓打。
之前太子殿下說要打她的時候,她就總是猜測會有那麽一天的。
“是該好好罰你。”李驍繼續道:“原本孤想叫人把你拖出去打二十棍子,可又想到你明日還要伺候孤,打了你,怕是下不了床,也罷,不打你棍子了,抄你的佛經去吧。”
“這法子倒是好。”
李驍輕笑了一聲:“以後若是再犯錯,孤不打你這丫頭,就罰你抄佛經。”
“真……真的嗎?”南香好奇地抬起頭,太子殿下不打她,隻會罰她抄佛經。
李驍心想孤哪舍得罰你,明明這丫頭在東宮幾個月,他不過就是冷言責罵了幾句,最多罰罰站抄抄書,何曾真正懲戒過她,“你看看你抄的這些東西,便是抄個幾百上千遍也不為過。”
“佛祖自會替孤懲罰你。”
“起來吧,繼續抄。”
南香站起身,她把最關鍵的那個小紙團藏好,坐在桌案前,抬手揩了揩眼淚,拿起筆繼續抄,這一回她實在不敢再想別的事情,哪怕太子殿下要她抄到天明,她也聽從殿下的話。
李驍站在她身旁,瞥見她眼睛紅彤彤的,像個小兔子似的,睫毛更是濕漉漉的,他的鳳眸不自覺染上了些許柔情。
今日聽她跟陳公公說話,李驍心中確實有氣,氣這小丫頭不識好歹,但又想起她的改變是從那日出宮赴宴開始的……興許是當真嚇著了她。
他記著,以後不拿挨棍子打板子來嚇唬她了。
現在不打她棍子,以後打打別的棍子也行……太子殿下咳嗽了一聲,他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心想到底是在軍營裏待過的,總歸還是不小心聽了幾句渾話。
南香提筆寫字,許是方才受驚過度,她的右手仍在打顫,寫出來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與挨打相比,罰抄也是個讓人非常受罪的懲罰。
她心裏焦急,想要穩住自己顫抖的手,可她的右手偏生就是不聽話。
墨汁順著筆尖落在了紙上,晶瑩的一團泛出油潤的光澤。
此時一隻溫熱的手覆上了她微涼的手背。
原本還在顫抖的右手被強有力地掌心包裹住,不僅是手,就連她的身體也似乎被燙熱的東西包裹住了,南香隻覺得尾椎骨向上蔓延出了一股癢意,她的身體僵住了。
李驍在她耳畔溫聲道:“別怕,放鬆些,孤又不會吃了你。”
李驍自背後抓住了她的手,低頭便能看見她小巧的耳朵,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卻瞧著肉乎乎的,戴著個玲瓏水滴玉耳環,側頰乖順柔和,還能看見細小的絨毛。
南香心虛的很,哪能放鬆下來,左手將那紙團攥在手心裏。
“認真看著。”
李驍垂眸,重新鋪開一張宣紙,帶起她的手,在雪白的紙上留下一行字。
他們倆挨得極近,仿佛連呼吸都交疊在一起,南香隻感覺到那一股熟悉的檀香越發濃烈。
李驍鬆開了她的手,“你寫一遍。”
南香照葫蘆畫瓢認真寫了一遍。
……還是原來那樣。
南香低著頭,她原本以為太子殿下會嫌棄嘲笑她,卻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見太子的動靜,她終是忍不住悄悄抬起了頭,卻意外看見了太子殿下帶著笑意的眼睛。
那一雙鳳眸平日裏不怒自威,此時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溫柔,像是她之前關窗時偷偷瞧見的天上月。
月華也冷冷的,卻有種如水一般的溫柔。
“太子殿下……”
“好好練練,你才識字不久,能寫成這樣已是大有進步。”李驍早就看出了南香的問題,她學他的字,卻寫不出他的筆鋒,自然落得個四不像的結局。
可他也有私心,不願意她去學別人的字。
……就這麽醜著醜著,也行。
誇誇她吧。
“真的嗎?”南香睜大了一雙桃花眼看著他。
“真的。”
南香點點頭:“奴婢也覺得自己大有進步。”
李驍:“……”
這丫頭真是厚臉皮。
知不知道謙虛是何物?
“說明今晚你練得卓有成效,繼續。”
南香提筆絕望。
李驍見她垂頭喪氣跟個霜打的小茄子似的,登時失笑。
太子殿下心想:看你還不敢不敢跟外人胡說八道,還敢說不伺候他了,現在老老實實抄書。
等南香又抄了半張紙,李驍在一旁道:“明日孤出宮,你也跟著。”
想起南香聽說能隨他一同出宮時的歡喜表情,以及那日出宮時不準她在馬車上東張西望,還讓她在宴會上餓了肚子,李驍回憶起這些,心有愧疚,便打算專門帶她出宮逛逛。
得知又要隨太子殿下出宮,南香心頭不太願意,她大著膽子道:“殿下,南香可以不去嗎?”
李驍麵無表情,冷漠吐出兩個字:“不能。”
他的愛妃不識好歹。
作者有話說:
本文又名:
香香:我和我的王八蛋主子。
太子:孤和愛妃雞飛狗跳的東宮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