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太子的話, 柳太醫呆滯片刻,繼而重複道:“……臥床養病三月?”
李驍麵色無波無瀾:“身體如此,孤也隻好聽太醫的話了。”
柳太醫:“……”
就在柳太醫方才說話的時候, 南香恰巧走進了殿內,也正好“恰巧”聽見了那句“臥床養病”。
南香緊張道:“殿下,您要聽太醫的話。”
在南香的認知裏, 生病著實是一件天大的事,即便尋常的發熱,都能奪去一個普通人的性命,在民間, 早夭的孩童更是不計其數。
薑家的幾個孩子都能養大, 可謂是不多見的極少數。
“嗯。”見到南香,李驍閉上眼睛, 他微微頷首, 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蹙眉道:“孤有些頭疼,柳太醫你退下吧,孤要好好休息了。”
一聽說太子殿下頭疼,南香連忙趕過去, 輕輕替太子殿下按揉穴位, 緩解疼痛。
柳太醫見此,默默不言,退出至殿外, 外麵候著的陳公公問道:“殿下如何了?”
柳太醫歎了一口氣:“怕是不大好。”
有的病能治, 有的病怕是醫者也不能治。
陳公公愣住了:“!!!”
“殿下變了不少。”柳太醫摸了下自己挺翹的小胡須, 感慨:“有方才那小宮女伺候著, 怕是能好上不少, 讓他多休養休養吧。”
陳公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懂,但他懂了。
寢殿內,南香繼續給太子殿下按揉穴位。
“殿下,還疼麽?”
“你再多按按,別停。”
李驍閉上眼睛,他放任自己靠在南香的肩頭,說句實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此時的自己輕薄、無恥,不要臉,隻不過此時此刻,他李驍便是當一個無恥之徒又如何?
他的父親是皇帝,母親是皇後,他本是天潢貴胄的皇子,卻並未養在皇宮,而是從小長在佛山裏,看的是廟宇院落,聽得是敲鍾誦經聲,聞的是帶著燎燒氣的香火味。
他不太喜歡那種帶著火燒氣的味道,像是一種煎熬,更像是在無聲地指責他是一個含著罪惡出生的人。
李驍向來對那些佛門中的事情不屑一顧,可他從小的所見所聞,以及那浩如煙海的佛經仍然影響了他。
即便從小頑劣不堪,行事任性肆意,他卻從未真正地放縱過自己。
李驍很少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很少有執念,或許小時候曾經有過執念,有過滿心滿眼的期盼,但他很早就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他永遠也得不到的。
“南香。”
“嗯?”南香輕輕地應了一聲,她看向李驍。
“殿下,您有什麽吩咐?”
李驍驀然抬起頭,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他的臉色還不大好,深墨色的長發垂落胸前,原本那一張俊美冷傲的臉龐在這時變得極其溫柔,好似冬日裏的暖陽落在他臉上。
南香隻感覺自己的心間像是被什麽撓了一下。
她覺得此時的太子殿下很溫柔,像是宮牆底下曬太陽的貓,渾身懶洋洋的,舔爪子時卻又帶著莫名的矜貴高傲之感。
讓人想要捏捏它的爪子。奈何她不敢,她怕被撓。
“無事。”他隻是突然想叫她一聲。
李驍看向窗外,長天寥廓,葉落枯黃,燦爛的金菊在寒霜中開得正豔。一日勝過一日寒。
他記得南香是在春日裏來到他身邊,一晃眼,已是深秋。
一個春秋過去,便是一年。
他回到這宮裏,也是一年。
李驍枕靠在南香的肩頭,回想一年的歲月如此而去,他覺得很好。
他的睡眠向來很淺,就這麽倚著她,竟也睡了過去。
李驍做了一個夢,夢裏有黃沙漫天,有少年倚馬仗劍,後來也有無數個日出日落,都有同一個少女跟在他的身側。
他一回頭,就能看見她。
*
李驍這一次舊疾複發,便也將先前遭遇刺殺一事捅到了皇帝麵前,他回宮近一年,皇帝對他倒也有幾分愧疚和父子之情,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徹查。
李驍臥病在床,順便借機洗刷朝野,各路安插自己的人手。
雖然李驍執念不深,權力欲也不重,但是在其位謀其政,寧為刀俎不為魚肉。
該有的狠心,他是有的。
如今的他,也有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皇後來東宮探望太子數次,她的服飾簡單,最近似乎也開始信佛了,雪姬,也就是麗妃進宮後,麗妃曾數次挑釁皇後,皇後亦隻是擺擺手,將她當做枝頭上喧鬧的烏鴉。
每次來,母子倆簡單敘話兩聲,卻也不再同曾經那般不歡而散。
出了東宮,皇後身旁的嬤嬤笑道:“殿下和皇後娘娘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皇後搖搖頭,她看著不遠處一盆盆燦爛的秋菊,卻是覺得這秋風太寒涼了。
那人客客氣氣的喊她一聲母後。
她也和聲和氣喚他一聲皇兒。
皇後的神情有些恍惚,竟有些想念他冷臉時候的模樣。
皇後看著前方的宮牆,她在這宮裏待了很多年了,究竟有多少個日夜,她自己沒數過,也不敢細數。
一日日的過去,也不過是重複過去的一日,再回想那舊時的記憶,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忘卻,卻仍然還清晰的記得,她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卻是不知道他是如何長大的。
“拜見皇後娘娘。”麗妃言笑晏晏走向了她。
皇後看著她這一張臉,過去的很多事情再次浮現,並未有恨意,現在唯餘後悔。
她曾經將所有的屈辱怨恨都怪罪在他身上。
“麗妃,盼你好自為之。”
“走吧。”
*
李驍“臥病在床”數日,白日裏確實被伺候的舒適不已,不過——太子殿下的確是個靜不下來的,隻能大半夜裏躥出去活動筋骨。
再不活動活動手腳,人都要廢了。
舞刀弄棒發泄一通後,李驍坐在屋頂上賞月,隻不過他覺得這樣沒什麽意思。
又想活動筋骨,又想被人“伺候”,難!
李驍在屋頂上躺了片刻後,驀地想到了一個主意,他想去偷偷瞧瞧南香在做什麽。
這丫頭不在他身旁,私底下會悄悄做些什麽呢?
太子殿下心頭天人交戰,覺得半夜偷窺,實非正人君子所為,奈何好奇心焦灼,攪動他不得安生。
李驍便決定去偷偷看上幾眼。
反正之前也當過一次“梁上君子”。
——孤本來就是一個無恥之人。
李驍身輕如燕,如同步態輕盈的貓兒一般落在房頂,他掀開瓦片,偷偷看屋中情況,屋內點著燈,隻有南香這一個丫頭在房內。
她此時坐在書案前抄寫些什麽,看著似乎是佛經。
李驍目光溫柔,心想這丫頭真乖。
燈影憧憧,人影搖晃,南香抄了一會兒,她就不抄了,嘴裏哼著不著調的歡快小曲兒,從抽屜裏翻出來一把折扇,左邊扇扇,右邊扇扇,十分得意。
這把折扇正是那天李驍撕裂的那把,扇骨完好,如今被南香另外糊了扇麵,是她自己畫的墨竹圖,她很是驕傲自得。
她費了極大功夫才做好的這把折扇。
南香對著鏡子獨自欣賞了大半天,展開折扇擋住自己的半張臉,自吹自擂:“我畫的真好看!!”
李驍:“……”自己畫的?
李驍心下好奇不已,偏生他也不太看得清。
“如果能蓋上印章就好了。”南香想起太子殿下的那一堆印章,突然也很想在自己的折扇上加蓋屬於自己的印章。
“太子殿下好多印章,我也想要一個。”南香喃喃說完,隨後獨自抱著扇子傻樂不已。
“能有扇子就挺好了。”南香十分滿足。
聽她言語中提及自己,李驍眼眸帶笑,目光越發溫柔。
南香一個人開心小半天後,她決定要睡了,睡前她將桌椅挪開,騰出一塊空地,她拖來兩張草席鋪在地上,後來又翻出兩床棉被,在地上鋪好。
李驍深感莫名其妙,這丫頭難不成要在地上睡?
她有這樣的喜好?
隻見南香在棉被上滾了幾圈後,她呼吸加重,胸前起起伏伏,頭發也散亂不少,隨後她手腳幹淨利落地將一切收拾好,地上恢複原狀。
——熄燈睡覺。
李驍:“……”
太子殿下從房頂上跳下來,輕盈落地,他心想這丫頭夜裏還過得挺豐富滋潤?
回到寢殿內,這下李驍實在是克製不住了,他倒在**捧腹大笑。
在無人察覺的時候,他自己也在**滾了兩下,隨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太子殿下冷臉坐起身。
他心頭冷笑數聲。
八年?還出宮嫁什麽二柱哥,怕是他們的女兒都能在禦花園裏亂跑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