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李驍站在窗邊看向屋外長空,隻見明月成環,圓似玉盤, 清淺的雲霧飄散而過,月華朦朧如紗,木樨香似有若無。
他展開手中的折扇, 扇麵竹影淺淺,這墨竹的影子也似融進了殿外的夜色中。
李驍瞧著這筆觸,想的卻是一個人。
他好奇容貌豔麗又愛花的南香,為什麽會畫素雅的墨竹, 而不是嬌豔的群芳。
難道是因為畫竹子簡單?
他白日說她畫得醜, 那話的確說得偏頗了些,南香的筆法稚嫩, 這竹子倒也畫的形神兼備, 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頭倒還有些作畫天賦。
李驍這時候回想,想到自己說她畫的醜,還親手畫了一幅墨竹圖送給她,若是放在一個尋常姑娘家身上, 她會不會覺得孤是在羞辱欺負嘲諷她?
李驍:“……”
他隻是以為她喜歡墨竹, 所以才投其所好,贈她一把墨竹扇子。
偏生這丫頭還惦念著那把牡丹扇。
李驍收起扇子抱胸倚在窗緣,心想氣死了, 得了他李驍的墨寶竟然還不歡天喜地, 竟然還更想要那把牡丹扇。
早知道不給她看那把牡丹香扇。
太子殿下思來想去, 他在寢殿裏待不下去了, 李驍冷著一張臉, 換上一身黑衣。
梁上君子做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他要去看看南香這小丫頭得了他李驍的墨寶扇子,私底下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這蠢丫頭最好給他一心一意老老實實供著。
若是像上回那樣,坐在鏡子前,像個花孔雀似的拿著折扇左扇扇,右扇扇也行。
李驍的步姿輕盈,踏著月色落在了南香的屋頂上,這個地方他已經是一回生,二回熟,就連那塊掀開的瓦片,都是上回那塊一模一樣的。
南香的屋子裏還點著燈,肯定還沒睡著。
李驍手撐著下頷,斜臥在屋頂上,心想大半夜的窺探女子的閨房,著實非正人君子所為,倒像是江湖上采花大盜的行徑。
隻不過,這一,南香是他的貼身婢女,這也不是她的閨房;這二,他們兩人之間早已經“坦誠相見”,或者說,單方麵的“坦誠相見”,何須計較這些。
便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也無甚關係。
當然,那些隻有他能看,除了他之外,若是還有人敢窺伺南香的閨房,定要他不得好死。
李驍掀開瓦片,有些猶豫,若他當真看見了些不該看的東西,他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呢?
就在這麽猶豫間,他還是看了。
雖然沒有看見不該看的畫麵,但是屋子裏的情況正中他下懷,南香這丫頭正仔仔細細看他送給她的墨竹扇。
瞧她的動作,似乎是很高興很滿意的樣子,李驍轉過視線,看向天邊的明月,嘴角微微一揚,這一趟算是滿意了。
李驍看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南香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了一個蜜蠟丸子,捏碎了,取出一張紙條。
南香開開心心將紙條展開,將它攤開在折扇上,心中登時解氣了。
這是她先前偷偷私藏的小紙條,上麵寫著:李驍是個王八蛋。
寫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南香本來打算毀掉,後來沒舍得,便一直封存在蜜蠟丸子裏,之後也一直沒想起來。
今日被太子殿下玩弄欺負了一番,南香便想起了這個蜜蠟小丸子,她把紙條取出來,一雙好看的眸子歡喜地看著紙條上和扇子上的“李驍”兩個字。
太子殿下的名諱,她們這些奴才奴婢是不可直呼的,也不能偷偷寫,被發現了可是大罪過。
如今這把扇子上,堂而皇之出現了李驍的名姓,這可是太子殿下的賞賜,就算被人看見了,也沒人敢置喙。
南香十分開心地摸了下扇麵上的紅印記,也就是“李驍”的印章。
他是太子殿下,她是一介婢女,而他們的名字竟然也會挨得這麽近,竟然還會出現在同一張紙上。
南香心跳加速,以前她不會識字的時候,她從來都不覺得名字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宮女奴才的名字,也不過是個隨口討喜的叫法,像是彩棠彩雲彩月她們,也都是隨意改的名字,若是跟著的主子或是姑姑總管不喜歡那名字,她們隨口要她們改名,也就改了名字。
李驍的名字跟她的名字是不一樣的。
當它們一同出現的時候,南香有一種莫名的歡喜。
她喃喃地念出了那兩個名字:“李驍……南香。”
念完了之後,南香分外開心地笑了一下。
“李驍……”
李驍的耳力過人,從她嘴裏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心頭像是有一股涓涓熱流流淌而過。
他的名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怎麽……就這麽奇怪呢。
李驍很少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諱,從小到大,他聽到的大多是五皇子,五皇子殿下之類的稱呼,還是第一次,從她的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想起那喃喃微動的櫻唇,他的耳後微微一熱,李驍抬手揩了下臉,繼而故意將自己的注意力轉走,留意方才被捏破的蜜蠟丸子。
不用過多猜測,那丸子裏肯定藏著這丫頭的小秘密,雖然李驍不知道紙條上寫的是什麽,但肯定與他有關。
李驍心下一樂,心想他這一回勘破了這小丫頭的秘密,這蠢丫頭肯定偷偷私藏了他的名字,就在這間屋子裏,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個蜜蠟小丸子。
也罷。
李驍將瓦片合上,他站起身,矗立在屋頂上,仰望天上皎潔的明月,鼻端仿佛聞到了一股打南邊飄來的香。
雖然他這會兒好奇南香所藏蜜蠟丸子中的秘密,但李驍並不打算現在就戳破她的秘密。
這丫頭能藏一個蜜蠟丸子,就會藏第二個蜜蠟丸子,累計的紙條也會越來越多。
他姑且做一個有耐心的獵人,等著這傻碩鼠偷偷囤下無數小秘密,屆時他再一掃而空,一網打盡。
太子殿下熟讀兵法,別的沒有,在排兵布陣上最是有耐心,隻待他細心部署,將來必然大有收獲。
想到這裏,李驍心情大好,踏著月色回寢殿。
*
南香開開心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夜裏睡覺解衣的時候,她將那把折扇放在一旁的軟枕上。
看著老老實實躺在**一動不動的墨竹扇,南香不由自主想起了臥床養病的太子殿下。
她的目光倏忽變得有幾分如月色一般的溫柔。
南香輕柔地摸了摸那把扇子,還給“它”蓋了一塊小香帕。
如果太子殿下一直臥床養病就好了。
南香很是想念太子殿下生病時嬌嫩如花一般的脆弱姿態,他的墨發輕散,神色溫柔,讓人心生憐惜,讓她心甘情願想要照顧他,伺候他。
他那麽躺著的時候,也不會像今日這般高高在上。
南香熄了燭火,蓋被子睡覺的時候還在想著白日裏的牡丹扇,她有些生氣地在折扇的“屁股”上拍了下,心想太子殿下好小氣啊!!!
兩把扇子都舍不得給。
就這麽睡過去之後,卻不曾想第二日太子殿下不小氣了。
雖然李驍沒有將那把牡丹扇給她,卻是賞下了她不少東西。
幾盆開得正豔的牡丹花搬進了她的屋子裏,那些牡丹花嬌豔無比,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在這樣的季節裏能看到開成這樣的牡丹,便知一定是在花房中被人小心伺候打理出來的,金貴無比。
南香看著那些牡丹花震驚極了。
更讓她驚訝歡喜的,還有隨後一同被宮女捧進來的金銀玉石首飾,什麽金釵、金步搖、金手鐲、金臂釧、金耳環等等,不僅有金的,還有銀的,金鑲玉的,寶石瑪瑙紅珊瑚。
與玉石相比,一堆金首飾映照出來的光華璀璨奪目,金輝如火燒雲一般絢爛,叫人睜不開眼睛。
南香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沉甸甸的金步搖,上麵的金絲勾勒而成的花型是那樣的精美絕倫,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能工巧匠打造出來的。
她沒能得到太子殿下賞下來的金瓜子銀葉子,卻是得到了如此多的金玉首飾,這些蝶釵和花簪都太美了。
……也太值錢了吧!
這些都是金子打造的!!!!
她若是能帶著這些金玉首飾出宮,何止能開一家小酒肆,是不是也能開得起大酒樓了?
南香愣怔在了當場。
陳公公笑著在一旁道:“你伺候殿下有功,殿下啊,全都記在心上。”
“你要不戴上試試。”
“我?”南香回過神,她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些金銀首飾,這些東西,雖然它們是首飾,但是它們可都是金子啊!
這也能戴在身上?
哪怕是一條小小的流蘇掉了,都不知道去了她多少月例,叫人心痛不已。
尋常頭上的小絹花丟了,沒了也就沒了,不可惜,若是一支金釵丟了……人都要痛沒了。
南香搖搖頭:“南香一個奴婢,怎麽好戴這些,僭越了。”
她當然要好好地藏進箱子裏,日日小心供著。
陳公公似笑非笑看著她:“你當然戴的,殿下賞你的,便是讓你戴。”
如今這東宮上下,誰不知道南香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不是一般的宮女,她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殿下將她日日帶在身旁,顯然是喜歡的很。
陳公公猜測太子遲遲未將她收入房中,便是喜歡她跟在身旁伺候,等到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便會一同給南香抬位份。
*
李驍讓人去給南香賞了東西,自己卻是坐在軟榻上,皺著眉頭細細翻一本小冊子。
之前出宮時,那眼瞎的路人說得那般邪乎,也不外乎是些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玩意兒。
至於什麽“潘驢鄭小閑”,這第一就不說了,他李驍人中龍鳳,姿容不俗;這第二嘛,行貨自然大大的有;第三就更不用說了,金銀細軟無數……無論是他本身的樣貌、才華和武力,亦或是他所擁有的權勢,以及他具有的財力,都是當世頂尖。
至於這第四和第五,李驍蹙眉,要對女人體貼,柔情小意,還得脾氣好,像棉裏針一般忍耐,還得有閑工夫,多陪陪她。
脾氣好,忍耐,體貼?
……他以前也對她挺體貼的。
這些他似乎都不缺,當然,脾氣好有待商榷。
至於閑工夫,李驍作為一國儲君,還要處理政務,一天的閑工夫的確不算多,不過南香是他的婢女,一天到晚大多跟在他身旁,也算是陪她了?
若是照這般做,南香什麽時候才能臉紅心跳,低頭嬌羞,欲說還休望著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