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穿透樹葉, 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李驍手持長劍,劍光映照出人影, 刀劍相擊聲如雷似電,不過一晃眼的功夫,已然過去上百招。

肖賀手中的巨刃掉落, 劍尖指向他的鼻頭,他揉了揉手腕:“殿下劍術又精進幾分。”

李驍並未收劍,淡淡道:“再來。”

又來了幾次,肖賀是真不想打了, 明明他已經是個人人稱讚的武藝天才, 偏生給人當侍衛的時候,竟然連自己保護的主子都打不過。

真是叫天才都倍感難堪啊。

他究竟是給人當侍衛的, 還是給人當喂招的?

“殿下今日心情頗好?”肖賀擦了下臉上的汗水, 這麽酣暢淋漓地打了半天後, 雖然全身痛得要命,但也覺得快活。

就怕明日爬不起來。

“你跟南香下了棋?”

一說起南香這丫頭,肖賀詫異地看了李驍一眼:“……”

堂堂的一個太子殿下,竟還關心這些小事。

李驍哂笑一聲:“你輸了, 還輸得很慘, 孤這丫頭,以前覺得她蠢笨,現在孤發現, 她還挺聰明的。”

“她才學了幾日, 竟能贏過你, 肖賀啊肖賀, 你的確該反思反思了。”

“這小丫頭真聰明, 她還把與你下棋的對局記得清清楚楚,噗——”李驍笑著搖搖頭。

李驍點頭確認道:“孤的南香是個聰明的乖丫頭。”

她可比某些人聰明多了。

李驍望了某蠢人一眼,繼續道:“孤以後再也不說她蠢笨了。”

肖賀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這是在暗示他連剛學幾日棋的蠢丫頭都比不過,虧他還自認棋術天才。

“臣隻是讓著她,下次準叫她輸得嗚呼哀哉。”肖賀說完後,卻發現四周似乎更冷了些。

李驍挑眉:“你還想跟她下棋?”

肖賀後背一緊:“……”

“下棋可以,不過前提是,孤要親眼看著你們下棋。”

肖賀鬆了一口氣:“那就請太子殿下多多指點。”

“對了,殿下,臣有件事要稟報您。”李驍提起了南香與他下棋的事,肖賀暗想這不是無的放矢,他便把那日南香的請求說給了李驍聽。

“找一位伍公子?”李驍嘖嘖一聲。

肖賀:“我認真替她打聽過了,似乎京城裏沒有這麽一個人。”

李驍用一種愛憐的眼神看向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肖賀:“……”

這……太子爺和他的小奴婢,每日淨拿他尋開心。

“臣就這麽告訴她去?”

李驍搖頭:“你若是再這麽犯蠢,孤要考慮換人了。”

肖賀搖搖頭,雖然他不敢抬頭用愛憐的眼神看向某位太子殿下,但他覺得,某些人,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殿下,您才是聰明絕頂。”

幸好啊,他所跟隨的主子,隻是喜歡身邊乖巧絕色的小美人婢女,而不是像那些稗官野史上麵所描述的,有的喜歡皇帝的妃子,有的逛花街,有的沉迷孌童,有的喜歡敵國公主,還有戀上太後的……

李驍見他臉色變來變去,問道:“你在慶幸什麽?”

肖賀誠實道:“慶幸跟了個好主子。”

李驍:“……”

“太子殿下,您什麽時候把南香姑娘給……”肖賀可不是個傻子,知道有些話該聽,有些話不該聽,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

什麽嫁給二柱哥,孤對南香並未男女之情什麽的,他聽過就當做沒聽過了。

李驍倒沒有否認:“娶了太子妃後。”

“孤會封她為太子側妃。”這是李驍頭一次將這件心頭的打算說與旁人聽,如果不出意外,這就是必然的事實。

側妃?

就連肖賀聽了,都忍不住愣了下,他發現南香這丫頭在李驍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高多了。

這乖巧漂亮的小丫頭倒是個有福氣的,她這麽個出身卑賤的小丫頭,竟然能當上太子側妃。

李驍可不是草包太子,他文采武功樣樣出眾,心機謀算更是令人歎服,他卻越過別的,直接將她封作側妃,可見李驍對她的看重。

“這事你別告訴她。”皇後曾催促他擇選太子妃,早日完婚,李驍拒絕了好幾次,他如今不想拒絕了,等到了年底,便挑選一位合適的太子妃,定好日子,明年成婚,屆時南香也會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肖賀點頭。

娶太子妃是一件十分慎重之事,娶了太子妃後再納南香,亦是對太子妃的尊重。

*

南香的信寄回薑家的時候,薑家正被一片陰影籠罩,張氏,也就是薑武的妻子,南香的母親,入秋後染了病,花費了不少錢財,偏生屋漏偏逢連夜雨,薑熊兒,南香的弟弟薑明言,為母親采藥的時候,把腿給摔折了。

因著這兩件事,薑武天天在家唉聲歎氣。

張氏在屋裏頭罵道:“秦家那女人也不是個好東西,一見咱們家遭了難,立刻過來悔婚了,還說什麽八年十年的,都是說著玩的。”

“說咱虎兒從宮裏出來,都是個老姑娘了,呸——”

張氏氣得火冒三丈,她的兒子考上了秀才,原本正是春風得意時,人人都過來奉承幾句,到現在急轉直下,為了兩人治病,他們家財散盡,窮困潦倒……薑明言若還要去讀書,書院的束脩都湊不出來,若是不能去那好的書院,能不能考中舉人還兩說。

四大書院,四大書院……

張氏恨自己生得那場病,這人當真是病不得,花錢如流水,她都恨不得自己就那麽去了,多留些錢財給子女。

薑武勸說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人活著,就有盼頭。”

張氏抹眼淚:“現在熊兒的腿受了傷,還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若是醫不好,咱們家可怎麽辦啊,都是娘不好,這病就不該治。”

薑明言把腿給摔了,就怕把將來前途都給摔沒了。

一個跛足的人還能考科舉?還能麵見聖上?

更是有算命的瞎說,說薑明言考上了秀才,是他們薑家祖墳裏冒青煙,可這煙啊,不長,小兒子把腿摔斷了,早就預示著他的前途斷了。

他們家祖墳裏冒的青煙也沒了。

小兒子的前途沒了,他們家還有希望見到虎兒嗎?

算命先生捋著胡須:“你們家這丫頭,在宮裏尚食局當一個燒火丫頭?姑且算了一把,她這輩子怕是難以出宮了,要老死在宮中。”

“想見家人一麵?難上加難,不可能。”

張氏心中難受,原本以為他們薑家往後有大大的好日子過,兒子考上秀才,以後考上舉人,考上進士,再以後……他們能去京城見失散多年的女兒虎兒。

還給虎兒定了一門好親事,互相知根知底,絕不會欺負虧了她……

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虎兒可千萬別答應這婚事,呸,他秦家有什麽好的,咱虎兒在宮裏見多了世麵,哪裏看得上他們秦家這小子。”

“熊兒以後是要考科舉,當大官的!”

薑明言坐在**看書,他的神色灰暗,原本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身上卻帶著頹靡之氣。

現在考上秀才,被村子裏的人稱作天才,薑明言也曾對未來充滿遐想,想著自己進京趕考,想著麵見聖上,可誰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在這鄉下的窮村子裏,的確是少年天才,可在外麵,在那繁華錦繡的大城裏,他僅僅隻是個見識粗鄙的“鄉下人”。

人家從小學的是什麽?他學得是什麽?人家請的老師,上百兩銀子一堂課,若是放在以前,薑明言還能自傲地想著,他天資聰慧,還願意下苦功,定能勝過那些世家貴族子弟。

可現實卻給了他沉重的打擊。

他發現,這世上不僅僅隻有他天資聰穎,更有無數聰穎之人,更讓人感到害怕的是,有些人不僅是天才,更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才。

他們聰明,家世好,有錢,有權,更是嚴於律己,家教嚴格,他們從小便在讀書上下苦功,他們有好老師,家中有數不盡的藏書……

薑明言自嘲一笑,他又如何能趕得上呢?

虧他之前竟然還幻想自己考中一甲,麵見皇帝,得到皇帝的信任,當真是井底之蛙。

“娘,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考中舉人。”薑明言撐著拐杖從**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如今家裏一貧如洗,連讀書的錢都沒有了,而他也不能再靠家裏了,他得想辦法賺錢。

去抄書,去給人當賬房先生,或是當私塾啟蒙先生,這些他都能做,他不會放棄讀書,他不會放棄科舉,他要考中舉人,他要考上進士。

不能考上狀元探花,隻是個普通的三甲進士也好,放到外地,當個九品芝麻小官便可。

薑明言心想,自己不能好高騖遠,一個家族的繁盛,往往需要好幾代人的積累,而他,便要拚盡性命去努力,讓他們家出一個讀書人。

有了第一個,就能有第二個,第三個,他們家族中的積累日漸繁盛,他們薑家也能有無數枝枝葉葉,家中也能有巨大的藏書庫……

希望他活著的時候,能見到那一幕,或許到了那時,他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古稀老頭。

而他的同胞姐姐虎兒,她也一定能看到那樣的場景。

算命先生的話,薑明言半個字都不信,他不信姐姐虎兒將來會老死宮中,他要把他的姐姐接出宮外,就算那時他的姐姐老了,他的子女也會為她養老送終。

張氏見薑明言出來了,連忙站起身:“你出來做什麽,還不好好在**養著,你這腿必須得好好養,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了。”

薑明言點點頭:“娘,您也別難過了,爹說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咱們家人還在,一切都會好的。”

“是啊,隻要人還在,都會好的。”張氏這會兒也看開了,想想當年他們家逃難來這的時候,何止是一貧如洗,他們家什麽都沒有,就連遮風避雨的茅草棚都沒有。

如今這房子,這院子,都是他們家裏人一磚一瓦蓋起來的。

“請問是薑家嗎?”

一家人說著話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薑武走到院子裏,發現院子外是個陌生的年輕人,那個人作驛差打扮,卻又似乎不是普通的驛差。

薑武疑惑:“官爺,這裏是薑明言薑秀才的住處,請問您是?”

“薑秀才?”那年輕的驛差疑惑了聲,頓時想明白了,“您就是薑武薑老爺吧。”

“不敢當不敢當。”薑武搖搖頭,他怎麽能叫什麽老爺。

他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爹罷了。

“這有一封您家的信,從宮裏寄出來的。”

薑武激動了:“那是我的女兒,是我家虎兒。”

驛差將手中的信和包袱都給了薑武,恭敬道:“老大人,小的已經將信帶到,您拿回家再打開。”

薑武接過他手中的包袱,隻感覺到手上一沉,他的心也跟著一沉,這是些什麽東西?竟然如此沉重,摸起來似乎像是……

“小的這就走了。”

驛差走了,被他禮貌敬重對待的薑武又覺得受寵若驚,又覺得莫名其妙。

這驛差看起來不像是個簡單的人物,來到他們這貧苦農家,竟也沒眼高於頂,莫非是知道了他家出了個年輕的秀才公?

薑武抱著包袱走進屋內,他的手在包袱上按了按,他摸出了那些重物的輪廓,這一下,把他弄得心驚肉跳。

虎兒這丫頭究竟給家裏寄了什麽?

摸起來怎麽像是銀子?!

就算是銀子,可這銀子為什麽這麽重?!!!

薑武小心翼翼地抱著包袱跑進屋子裏:“老婆子,不得了了,虎兒給家裏寄東西了。”

“什麽?!虎兒的信來了。”張氏著急坐不住了,女兒從宮裏的回信來了。

“她還托人送了好些東西了,我摸著,像是銀子。”

張氏瞪大了眼睛:“什麽!”

薑武和張氏夫妻倆還沒看信,先把包袱給拆開了,這一拆開,夫妻倆腿都要軟了,瞧瞧他們倆看見了什麽?

銀子!這麽大一個的銀元寶!天啊!!

裏麵還有金、金、金……

久病未愈的張氏險些要兩眼一翻暈眩過去,那銀子發出來的光,幾乎要使得她的眼睛瞎了。

“這……”薑武的手在抖,他趕緊抱住老婆子,夫妻倆都在抖,他們兩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張氏眼淚都要飛出來了,“你說咱們的虎兒做了什麽?”

“她該不會是遭了難吧?”張氏心神欲裂,虎兒在宮裏,她不過隻是個小小的燒火丫頭,她哪來的這麽多銀子。

這些銀子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她已經以身殞命了。

自打知道虎兒在宮裏當宮女後,張氏便經常留意那些個話本故事和戲文,知道宮女的月例不低,也知道有些宮女會被主子欺負,更是知道,若是有些“宮女”辦差,為主子豁出了性命,主子便會給她家裏人一大筆“買命錢”。

張氏痛哭而出,她的女兒啊,她可憐的女兒啊。

“你先別哭,你別哭啊。”薑武心急如焚,“這不是還有信麽,先看看這信上寫什麽再說。”

“將這些銀子收好,把熊兒叫過來念信。”

張氏抹了抹眼淚,薑武去把薑明言喊過來,告訴他:“你姐姐寄信回來了。”

“是嗎?”薑明言十分高興,“怪不得咱娘抹眼淚呢,一定是想虎兒了,爹娘,你們把信給我,我念給你們聽。”

“好,你快看看信上寫的是什麽。”薑武把那封信給了他。

薑明言拆開信,他仔細看手中的信,越看越是瞪大了眼睛,心中的震撼風起雲湧。

張氏急道:“快說說,你姐姐托人寫了什麽?”

“這是我姐姐親手寫的信。”薑明言看著手中的字,不自覺笑出了聲,卻又有些疑惑,這字雖稚嫩,可他姐姐怎麽會學這樣的字。

有些筆畫生硬,而有些筆畫,竟然隱隱帶著一股霸氣……

他姐姐寫了好幾頁紙,寫字水平高低飄忽,真是叫人覺得奇怪。

薑武催促他:“你快趕緊說你姐姐寫了什麽?”

薑武夫妻倆隻恨自己不識字,看不懂信上寫了什麽。

這是虎兒親手寫的信?他們家這是要有兩個會識字的人啦?

虎兒她沒事吧!

“虎兒姐她沒有答應與秦家的婚事。”看見這個的時候,薑明言露出了微笑。

如今他們家與秦家交惡,別說是嫁女兒,便是互相連麵都不想見。

那秦家給秦二柱尋中了一個商戶女,那個商戶女據說有很多陪嫁,秦家還要送自家的子弟去讀書,也要供出一個秀才舉人。

“姐姐她還說,她如今在東宮伺候太子,還被太子封作了女官。”

“什麽?”薑武夫妻倆嘴巴張開,仿佛個吞下一個雞蛋。

太太太……太子?

“太子?是戲本子裏的那個太子嗎?”

薑明言:“……嗯,是戲本子裏麵的太子。”

張氏憂慮道:“可這戲本子裏的太子,全都沒有好下場啊。”

雖然張氏不懂政治,也不懂朝代更替,但她還是聽了不少戲文話本,而那話本野史裏的太子,似乎都沒什麽好下場。

太子要麽是蠢笨如牛,被其他的皇子搶奪了繼承權;要麽就是被皇帝猜忌,懷疑太子造反,把他“嘎”一下,一杯毒酒下肚,太子的母家勢力更是全都除盡;要麽這太子則是癖好奇怪,玩男童,練仙丹……

她們家虎兒,如今跟在太子身旁伺候???

虎兒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燒火丫頭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