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查案?柒柒第一反應就是為了昨夜官倉被搶一事而來,雖說她沒參與,可一想到昨晚凶神惡煞提刀追小翠的兩個衙役,便也覺得心頭發慌。

她翻身坐起來,匆匆穿好衣裳,也來不及梳理一頭睡得亂蓬蓬的頭發,嘰裏咕嚕就爬下地,太過匆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柒柒,莫慌。”慕羽崢聽出小姑娘的慌亂,出言安撫。

“哎。”柒柒應著,從地上爬起來,趿拉著鞋跑出門,站在門口豎著耳朵靜靜聽著。

西邊隔著兩家的那戶鄰居院內傳來了帶著哭腔的求饒聲:“官爺明鑒,我們真的沒有去搶糧啊,我們一家老小就剩這最後一點口糧了,您可千萬別拿走啊。”

隨後便是衙役的怒斥聲:“刁民,沒去搶糧,那這麽多的糧食哪裏來的?趕緊鬆手,讓爺把糧食收走,否則抓你去衙門砍頭。”

柒柒小臉一白,她聽出那哭著求饒的是崔老伯,她不知道昨兒夜裏崔老伯家是真的有人去搶了糧食,還是衙役為了追回丟了的糧食,開始不管不顧胡亂收繳。

不行,她得把家裏的糧食藏起來一些,雖說也沒多少,可少上一把,也是要命。

別人她是來不及提醒了,可蔓雲姐家她是要說一聲的,柒柒噔噔噔跑到兩家院牆那,壓著聲音喊:“在山哥,蔓雲姐?”

她剛一出聲,在山的頭就從牆頭上冒了出來,神色緊張:“柒柒,你是不是也聽到動靜了?”

柒柒也來不及和他廢話,壓低聲音焦急叮囑道:“在山哥,快把你家的米藏起來一些,快去。”

西邊那戶人家院裏還沒消停,在山立馬反應過來柒柒是個什麽意思,連忙應:“好,你也快回去藏一些起來。”

兩個孩子不再廢話,各自跑回家。

柒柒把門閂插好,從西屋翻了三個米袋子出來,拿了個碗趴在米缸邊上,探身到缸裏,把為數不多本就快見底的米平均裝到了三個米袋子裏,每個裝了小半袋。

隨後先是抱著一個米袋子藏到東屋八仙桌底下裝寶貝的盒子裏,原樣封好,又抱著一個米袋子藏到了西屋一堆雜物堆裏,最後一個米袋子藏到了灰已經涼透的灶膛裏。

“柒柒,你在忙什麽?”慕羽崢看不見,聽到小姑娘忙得呼哧帶喘,忍不住問。

“哥哥,我在藏米。”柒柒解釋,小姑娘連緊張帶忙碌,腦門上已全是汗,她胡亂用袖子擦著臉,又交代:“哥哥,待會兒衙門的人來了,你別說話,我來答。”

慕羽崢說話完全不是雲中郡的口音,別人一聽就知道是外地來的,加上他這一身傷來的也蹊蹺,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羽崢也想到了這一茬,再次震驚於一個六歲小姑娘的聰慧,便道:“柒柒,我琢磨了一番,先前我們商量的說辭,對付官府的人怕是有些不妥。”

柒柒便問:“哥哥你說怎麽說,我聽你的。”

慕羽崢:“我想了一下,若是他們問起,你便說我是你遠方堂兄,家中遭難,前來投奔,路上遇到山匪剪徑,翻了馬車,這才落到如此境地,待會兒我裝暈,若是他們再多問,你便說不知道,此刻他們急著尋回丟失的糧食,應該不會為難你一個幾歲的孩子。”

柒柒扒拉兩下已經擋在眼前的頭發,乖巧應:“好。”

聽出小姑娘話語裏的忐忑,慕羽崢伸出手來,待小姑娘把粗糙的小手放在他手上,他便用力握住:“柒柒,別怕,你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全當不知道發生何事。”

“好,那我去摘菜。”柒柒便道。

慕羽崢捏了捏她的小手:“去吧,若是他們為難你,我便出聲。”

柒柒應了好,走到灶間把那筐已經摘過的野菜再次拿過來,坐在小板凳上又開始摘了起來,一拿菜才發現自己兩隻手全是灰,急忙往身上蹭了蹭,剛蹭兩下就聽外頭院門被拍響了,她的心揪了一下,朝東屋說了句:“哥哥,到咱家了,我去開門。”

慕羽崢語調平和鎮定:“去吧,莫怕。”

柒柒開了屋門,先是喊了句“來了,來了”,便一路小跑著去開了院門。

兩名高大的衙役見門打開卻沒人,還詫異了一下,隨後聽著低處傳來一個稚氣十足的聲音:“官爺,你們找誰?”

兩人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腳邊站著個又矮又瘦的孩子,頭發亂糟糟,臉上還左一道右一道沾滿了灰,正睜著一雙黑黝黝,怯生生的眼睛看著他們。

官倉被搶,連夜得知消息的太守大人震怒,一早就已經下了死命令,說是兩日之內,若追不回糧食,包括縣令在內,整個雲中城縣衙所有人,都得掉腦袋。

縣令大人昨晚就已經下令封鎖城門,今早又下令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回糧食,一大早的,整個縣衙就已全數出動。

兩名衙役本來怒氣衝衝,可如今麵對這麽可憐又乖巧的小孩,他們臉色也不由得緩了一分:“你家大人呢?”

柒柒用兩隻滿是龜裂的小手摳著門板,垂下小腦袋:“我爹娘都死了,就我和哥哥在家。”

二人不禁想到前陣子那場禍亂,暗道造孽,可提著腦袋在當差,也不容得他們浪費時間憐憫誰,便道:“昨夜官倉被搶,我們奉命挨家搜查。”

柒柒便乖乖把院門推開:“官爺請進。”

兩個衙役點了頭,跨進院門四下掃視一圈,見院子空****也無甚異樣,便急匆匆往屋裏走,二人人高馬大,柒柒邁著兩隻小短腿拚命跑著才堪堪追上,緊跟在他們後麵一步進了屋。

兩個衙役進門便直奔米缸,掀開蓋子,看著連缸底都鋪不滿的米,二人皆是一愣,轉頭看向柒柒問:“就這麽點兒米?”

柒柒緊張得兩隻小手摳著衣擺,怕自己露餡,便低下頭撒起了謊:“原本還有一些的,可我姑姑跟人跑了,把米也帶走了,就留下這些。”

看著低垂腦袋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那一筐已經蔫了的野菜,衙役心生不忍,把米缸蓋好,沒再多問。

亂世之下,這種事情實在太多,他們如今自身難保,即便了解了也是無計可施,還不如不問來的心靜。

“你哥哥呢?”衙役又問。這小姑娘這麽小,定是不會去搶糧食,可她說有個哥哥,還是得問上一問。

柒柒指了指東屋:“摔斷了腿,炕上躺著呢。”

說著先跑進東屋,挨著慕羽崢,靠在炕邊上站著,用自己的身體把他的臉擋住了,心裏想著別萬一哥哥不會裝暈,再露出破綻來,還是擋著點好。

兩名衙役一前一後跟著進了東屋,走過去,把慕羽崢蓋著的被子掀開一角,見他腿上纏著布綁著夾板,還有腿上那青青紫紫的傷,便把被子蓋了回去。

看了眼炕上一動不動躺著的容貌俊美卻麵色蒼白,一看就是個病秧子的男孩,二人便知,這樣的,別說去搶糧,怕是下地都難。

家裏沒有搜出多餘的糧,兩個孩子又沒有搶糧的本事,兩名衙役也沒有過多為難,西屋隨便瞅了一眼,便又急匆匆走了。

柒柒小跑著送他們出了院門,見他們直奔在山哥家去了,她便貓在牆根下,一直到蔓雲和在山姐弟倆千恩萬謝地把兩人送走,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踩著一個木頭墩子爬上牆頭,對著姐弟倆招手。

蔓雲指了指屋內示意還有活去忙,在山一個人跑了過來,蹭地從牆頭上翻了過來,拉著柒柒蹲到地上,小聲了解彼此家裏的情況,一聽都沒事,這才放下心來,商量著藏起來的糧食還是先藏著,吃一點拿一點。

等在山翻牆回家,柒柒跑回屋,插好門閂,回了東屋,往慕羽崢身邊一趴,後怕不已:“哥哥,幸好我們聽你的,昨晚沒去湊熱鬧。”

慕羽崢抬手找到小姑娘的頭摸了兩下:“柒柒,不管到什麽時候,切記,律法觸碰不得。”

柒柒:“好,柒柒記得了。”

慕羽崢又道:“你不曾見過,那等哄搶的場合乃是萬分凶險,你這麽小,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撞倒踩到。”

柒柒想象了一下被踩踏的情景,隻覺得脊背發涼,小腦袋往前湊了湊靠在慕羽崢身邊:“哥哥,以後這種熱鬧我可不會再湊。”

見小姑娘肯聽勸,慕羽崢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沒再說話,因為身上的傷又開始疼了起來。

柒柒注意到他在發抖,猛地抬起頭來,見他果然咬著牙皺著眉頭,便噔噔往外跑:“哥哥,我去熬藥煮粥。”

小姑娘先把藏在灶膛的米袋掏出來,拍掉上麵的灰,往米缸裏倒了一些,拿去藏到了西屋。

隨後手腳麻利地把藥熬上,粥也煮上,便坐在灶間守著一個爐子一個鍋。

等到藥也熬好,粥也煮熟了,她先端了水給慕羽崢擦了臉擦了手,這才一勺一勺把藥喂給他,接著又喂了他大半碗粥,等他吃好,自己才端著碗啼哩咕嚕地把自己那份粥喝了。

收拾完碗筷,柒柒把先前晾過一次的野菜拿出去攤在板車上晾著,昨兒摘的那些就留在了屋裏,隨後進了屋,爬上炕,坐在慕羽崢身邊打量他的臉色:“哥哥,你好點兒沒?”

草藥裏應該是有止痛的作用,加上喝了一碗熱乎乎的野菜粥,慕羽崢此刻竟覺得身上的傷沒那麽痛了,便微微扯了扯嘴角:“好多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修養,他的嗓子已經恢複了許多,聽起來已經沒那麽啞了,比之前好聽多了。

柒柒便趴在他邊上和他聊天:“哥哥,你說官倉這事得幾天能完?”她還得出去挖菜呢。

慕羽崢想了想:“此乃掉頭的大事,衙門不敢拖,想必兩三日便能有個結果。”

“那就好。”柒柒說道。

慕羽崢把頭往小姑娘這邊偏了偏,用空洞的眼睛望著她:“柒柒,你同我說說這雲中郡的情況。”

柒柒應了好,便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講給他聽,兩個孩子有問有答,一聊就聊了一個多時辰。

說完雲中郡的情況,柒柒看著慕羽崢那雙像葡萄一樣的眼睛,歎了口氣:“哥哥,你也不知道你中的是什麽毒嗎?”

“不知。”慕羽崢微微頷首:“柒柒,過幾日等城裏太平些,你找個熟識的大人相陪,把那半枚蝴蝶玉佩當了去。”

知道是怕當鋪的人欺她人小糊弄她,柒柒點頭:“好,那我就叫找林大夫陪我去,剛好我還要還他藥錢。”

到了晌午,柒柒把早上剩的粥熱了熱,兩個人分著吃了,等歇了晌午覺起來,柒柒把自己的衣裳洗了晾好,之後又坐到慕羽崢和他閑聊。

兩個人聊了許多,柒柒試探著問慕羽崢家裏的情況,他隻說了句是大戶人家內部的齟齬,隨後便不再多說。

柒柒便也知趣地不再打聽,他有不願告人的秘密,她能理解,因為她也一樣。

正聊著,在山跟柱子來了,他們去城裏打探了,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跑來知會一聲:“柒柒,官倉的糧食追回了一半,可還有一半不知去向,聽說縣令已經下令明日繼續搜查,這次不光要搜糧,還要查可疑人員。”

說完,兩個男孩齊齊看向炕上躺著的慕羽崢,擔憂道:“柒柒,他這人連身份文牒都沒有,明日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