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跑到小翠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著坐起來,關切地問她怎麽樣,可有哪裏疼。

小翠頂著被扇得高高腫起來的半張臉,眼淚撲簌簌掉個不停,眼中滿是絕望:“我可真沒用,什麽都幹不好。”

柒柒看得難過,蹲在她身邊,一雙小手去摸她的胳膊和腿,檢查一遍,發現沒有斷骨頭,略微放下心來,伸手抱住了她安慰著:“小翠姐,不是你的錯。”

“明明都搶到了,要是我再跑快一點就好了。”小翠靠在柒柒瘦小的肩膀上低聲哭泣,無比自責和懊惱。

若是沒去也就罷了,若是去了沒搶到也就算了,可明明搶到了手,又差點兒跑到了家,卻被追上搶了回去,還挨了打挨了罵,這樣的委屈,讓一個不過九歲的孩子幾乎陷入絕望。

“小翠姐,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柒柒比小翠小,此刻卻像個大姐姐一般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安慰著。

其餘的孩子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寬慰著小翠,小翠爹娘素來重男輕女,她在家不受寵,從來都是把自己的情緒壓抑著,此刻被朋友們溫聲細語圍著安慰,也不敢大聲哭,隻趴在柒柒小小的肩頭嗚嗚哭了一陣,便止住了哭聲,強顏歡笑道:“害大家擔心了,我沒事,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家吧。”

說著,她扶著柒柒站了起來,捂著剛才被踢中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瘦弱的小姑娘耷拉著腦袋,佝僂著背,背影無比沮喪,光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心酸掉淚。

想到她沒搶回米,怕是回家還要挨罵,說不定還要挨打,柒柒抹了抹背淚水模糊的眼睛,忙追上去:“小翠姐,你等下我。”

說罷,小姑娘噔噔噔跑回家,拿了個掉了碴的破碗,探身到米缸裏抓了兩把米,小心翼翼端著走到院外,遞到小翠手裏:“小翠姐,這你拿回去。”

現在這個時候,米是各家各戶頂頂重要的東西,柒柒家如今是個什麽糟心狀況,孩子們也一清二楚,小翠萬萬沒想到柒柒竟然送她米,她看著碗裏的米,眼淚不受控製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死活也不肯收:“柒柒,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柒柒打定主意要送,一雙小手背到身後,仰著頭,格外嚴肅:“小翠姐,你先拿回去交差,免得你娘又要找茬發脾氣,你要是不願意要,那就算我借給你的。”

小翠姐很好,待人溫柔和善,見她餓著,每每都會把自己帶的野菜團子分她一半,說她年紀小,對她很是照顧。

她也很缺米,可今天小翠姐被兩個衙役又打又罵,已經夠難的了,她不想她回家還要被為難。

小翠捧著碗,低頭看著碗裏那一小捧金燦燦的黃米,想了一下空手回家可能麵對的場麵,哽咽著猶豫道:“可我娘把米缸看得緊緊的,我怕是沒那麽快還上。”

柒柒晃了晃自己的小巴掌,認真道:“不過就是兩把米,那就不還了。”

見柒柒如此,孩子們相互對視一眼,默契地說了句等一下,齊齊拔腿就往家跑。

大家夥都住在附近,很快又都跑回來,你一把,我一把,小心翼翼把手裏攥得牢牢的米放在了小翠捧著的破碗裏,片刻功夫,那一小捧,變成了一大捧。

小翠像捧著金銀珠寶一樣,把那破碗緊緊抱在懷裏,嗚嗚地哭,話都說不利索:“謝、謝謝大家,我一定、一定會想法還上。”

柒柒踮著腳尖給小翠擦了擦眼淚:“小翠姐快回去吧,明天還地出門挖菜呢。”

在山知道柒柒怕黑,開口:“柒柒,你先回家,我和柱子送小翠回去。”

柒柒便應好,進了院門,把門關好,撒腿就往屋跑,打開屋門邁進門檻,朝著還在院門口望著她的在山揮揮手,在山這才離開。

把門關好,柒柒便把先前舀了一半的水接著舀到洗臉盆裏,端進了屋,放在炕上:“哥哥,我回來了。”

慕羽崢一身的傷,又喝了藥,精神不濟,一直昏昏沉沉,先前小姑娘不在,他便閉目養神,此刻小姑娘回來,他便睜開眼,雖看不見,還是往小姑娘這邊偏了偏頭:“好。”

柒柒便打濕了帕子,準備給慕羽崢擦臉,慕羽崢抓住小姑娘粗糙不堪的小手:“如今我醒了,這些事我自己來。”

“哦,好。”柒柒也不跟他爭,把帕子給了他,等他擦了臉又擦了手,便問:“哥哥,你衣裳髒了,要不我幫你脫下來洗洗?”

聞著那夾雜著血腥的難聞氣味,再想想自己先前的經曆,慕羽崢知道自己一身有多髒,點頭道:“拿去燒了吧。”

柒柒為難道:“那家裏就沒有你能穿的衣裳了。”

慕羽崢伸手到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枚白玉蝴蝶玉佩來,一分為二,都交給柒柒:“這個玉佩,你拿一半去當了,看能當多少錢,先買一些米,再給我買兩身粗布衣裳,另一半你先幫我收著。”

柒柒伸手接過光滑的玉佩,見雕工精致的漂亮蝴蝶被分成了一邊一半翅膀,有些可惜道:“分開的話,蝴蝶就不完整了。”

慕羽崢:“無妨,拿去當了便是。”

柒柒摸索著玉佩:“哥哥,這可是你家裏人給你的?”

慕羽崢點頭:“是,但人都不在了,留著也無用。”

聽出慕羽崢語調裏的傷感,望著那雙空洞的眼睛,柒柒想了想,應道:“那我明日讓在山哥他們陪著我一同去。”

慕羽崢:“今夜官倉被劫,想必官府明日便要四處搜查追回糧食,城裏怕是要亂上幾日,這幾日你先不要出門,等此事過去再說。”

想到剛才提著刀追著小翠的那兩個凶神惡煞的衙役,柒柒知道慕羽崢說的沒錯,乖巧應道:“好,那我待會兒也和在山哥說一聲。”

說罷,小姑娘鑽到八仙桌下麵,把玉佩藏到了地下,藏好之後,從桌子下鑽出來拍拍膝蓋上的土:“哥哥,玉佩我先藏起來了。”

慕羽崢便說好,又問:“你那去搶糧的朋友如何?”

柒柒歎了口氣,拿了把剪刀上炕給慕羽崢剪著髒汙的外衫,邊剪邊把小翠的遭遇說了。

慕羽崢聽完,沉默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哥哥,幸好我們聽你的沒去,不然怕是腦袋真的要掉了。”柒柒小心翼翼剪完了外衫,嘴裏絮絮叨叨,又去剪慕羽崢那已經被林大夫剪開了褲腿的外褲。

聽著那哢哢的剪刀聲向下去了,慕羽崢麵色一僵,急忙伸手護住了身前:“柒柒,褲子還是留著吧,改天我能動了自己來。”

這把剪刀似乎不是那麽鋒利,小姑娘的手似乎也沒有那麽有力,這麽半天,他聽她剪上衣剪得都吭哧吭哧,頗為費勁,別待會兒一失手……

柒柒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斷腿,便從善如流地應了好,把剪刀收了起來,慢慢把那破爛的外衫從他身底拽了出來,抱著下地丟到灶膛裏燒了。

燒完回到屋內,看著慕羽崢白色裏衫上暗紅的血跡,柒柒又問:“哥哥,要不我幫你把內衫脫下來洗洗吧,洗完就鋪在炕上,明早就能幹了。”

慕羽崢伸手摸了摸因血跡幹涸而發硬的內衫,應了好。

柒柒便上前,給他解開帶子,小心翼翼脫了袖子,從身底抽了出來,拿到灶間用冷水洗了,也不知是什麽料子做的,倒不算難洗,搓了一會兒,血跡竟全洗掉了。

把水倒掉,擰幹的裏衣鋪在炕上,在山就來了,柒柒忙把人讓了進來:“小翠姐怎麽樣?”

在山攥起拳頭黑著臉:“她那黑心肝的娘,見她拿了米回去倒是沒打她,可嫌少,嘴上不幹不淨罵小翠沒用,要不是看她是長輩,老子真的很想上去揍她幾拳。”

“在山哥,別生氣,以後我們多幫著些小翠姐就好了。”柒柒拍拍他的胳膊,“我哥說,官府明日怕是要四處搜查……,咱們這幾日先別出門。”

有了先前那一遭,在山對慕羽崢倒是改觀了一些,覺得他不再是個隻會拖累柒柒的廢物,於是撓了撓腦袋,衝著**靜靜躺著聽他們說話的慕羽崢說了句:“你這人,腦子還怪好使的嘞。”

慕羽崢沒說話,在山也不在意,從炕上拿起自家那兩個米袋,告辭離開。

閂好了門,柒柒洗漱過後,便熄了灶間的蠟燭回屋上炕,她把自己的被褥挨著慕羽崢鋪好躺了下去,蓋好被子,小小聲說:“哥哥,晚安。”

“晚安。”慕羽崢也小聲應。

微弱的燭光閃爍,身邊躺了個會喘氣會和她說晚安的人,柒柒心裏比前一晚安定了不知多少,她裹著被子往慕羽崢這邊挪了挪,閉上眼睛。

這一天,小姑娘從早到晚幾經變故忙忙碌碌,很快便陷入了夢鄉。

而慕羽崢渾身是傷,先前止痛的藥效已經過勁兒,此刻從內到外,從頭到腳,各個傷處都疼了起來,他渾身顫抖,冷汗直低,根本無法合眼,直到過了子時,實在熬不住才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大亮,兩個孩子還在睡著,就被吵醒。

不知誰家的院門被哐哐砸響,還有人在大聲吼著:“衙門查案,速速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