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是在墓園找到紀眠之的。
接近傍晚, 整個園子裏早就沒人了,打眼看過去,就隻一個孤零零的紀眠之和孤零零的一座碑。
江凜還穿著訓練服, 沒換就直奔這兒, 看見直挺挺跪在碑前的人, 懸著的心瞬間放下, 他一步步的走過去,把從車裏拿過來的外套搭在她肩膀上,涼風被悉數抵擋在外,肩膀後背連同心口都是溫熱的。
“阿凜。”
“我在。”
“她說讓我如願, 我就讓她親眼看著紀家落敗。”胡霓太過於驕矜自滿,她之所以說如她所願, 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區區一個紀眠之能替紀青寺翻了身。同樣,她也不會容忍自己一手築起的紀家在她活著的時候破敗。
她給紀眠之家破人亡寡淡難捱的六年,紀眠之就拿最破敗的紀家饋贈回去。
“好。”
她借著江凜的力起身, 跪了半個下午的腿早就沒了直覺,酸麻一片, 江凜打橫抱起她,她很累,順從的趴在他肩頭。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伴隨著的是清脆的叮咚聲, 她掃了一眼,果不其然,銀行的匯款信息, 同樣的賬戶。
墓園裏最不缺的就是台階和鬱鬱蔥蔥的樹, 時不時的有葉子被吹落,餘暉盡數散去, 月亮高高懸掛在上,偶爾有一兩隻鳥飛過,寂靜清淡,紀眠之順著軌跡看過去,明明暗暗間,她看到有隻大雁落在了紀青寺的碑後的地方,然後若無其事的跟江凜提了一句。
沉穩的腳步停了一瞬,江凜把人往懷裏壓了下,然後回頭看了眼,抱著紀眠之上車離開。
而另一塊灰撲撲的墓碑,依然好好的在那呆著,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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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中秋,基地放了一天假,江凜帶著紀眠之回大院,博昭然也作為秦知珩的女朋友上門拜訪。在外上學的也都放了假,各家各戶門前停了一輛又一輛的車,煙火氣正盛。
離中午開飯時間還早,窗外的籃球場上響起運球入籃的喝彩聲。
江凜剛從書房出來,看見紀眠之探頭趴在客廳窗戶邊上歪著頭看的入神,大半個身子都快出窗戶了。
他拆了顆糖塞進她嘴裏,“看什麽呢?”
紀眠之指了指籃球場,“阿聿他們打球呢,阿珩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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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昭然打著傘坐在球場邊上的木椅上,眯眼看著場上運球的少年,神色懨懨的,不停的晃著腿。
何明熙坐過來,拎著一袋子冰飲和雪糕,聲音極脆,“昭然姐,自己挑,管夠!”
博昭然在熱量爆炸的雪糕堆裏挑挑揀揀,最後悻悻的拿了瓶冰水,“關禁閉出來了?”
“昭然姐,你怎麽也跟阿珩哥哥學壞了!”何明熙幽怨的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秦知珩,神色不滿。
“我可不是聽你阿珩哥哥講的。”博昭然咬著尾音,跟帶了小勾子一樣,側頭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秦知珩,“我是聽你眠之姐姐講的。”
早戀的事被自己親哥迅速傳遍整個社交圈子,何明熙生無可戀,把那一袋子冷飲往凳子上一放,空靈靈的往籃球場走,然後猛的往前跑步,“何明軒你個王八蛋!我說你那天鬼鬼祟祟一直打電話是幹什麽呢!”
“合著你在那宣傳我呢是吧!”
“你上周在院門口激吻我都沒說!”
兄妹兩個圍著籃球場你追我打,籃球不知道被誰丟在地上懶懶的回彈了幾下然後滾落在一旁,眼看著就要掉落台階,一腳尖抵住台階。
“打一場?”江凜彎腰撿起球,視線掠過秦知珩,不疾不徐的問。
秦知珩挑眉,“好啊。”
球場上霎時隻剩他們兩人,紀眠之坐在博昭然身邊,隨便撿了一塊冰棍,撕開包裝,慢吞吞的咬了一口,然後隨手把袋子遞給邊上的秦知聿讓他分一下,
今天是團圓的日子,江凜褪下軍裝,秦知珩也是一身休閑穿搭,籃球周旋在他們之間,落在地上是悶聲的響,汗水順著額角向下,普普通通的木製長椅上坐滿了人。
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天依然藍,雲依然白,人也都在,他們依然會在假期時抱著球問對方要不要打一場,紀眠之也會抱著一堆零食百無聊賴的坐在長椅上看他們爭個高低,偶爾還有其他小孩,他們一起看。
博昭然看著球場上扣籃的秦知珩心念一動,把遮陽傘收了起來,起身站在長椅上,錄了一個小視頻,最後定格在紀眠之的清媚的側臉上,她喊,“紀眠之。”
紀眠之懵懂的抬眸看她,博昭然按下結束鍵,隨手打了幾個字發了條朋友圈。
倏地,一聲炸裂連著布帛撕裂的聲音,還有江凜得意洋洋的聲音,“贏了呢。”
秦知珩看著地上斷裂的籃筐,又看看江凜身上被他撕裂的上衣,變著法的嘲諷他,“不守男德。”
他似是覺得不解氣,轉頭對紀眠之喊,“佑佑,趕緊帶江凜滾蛋,衣服都破了,不自愛!”
“趕緊給保衛處打電話,讓他賠錢!”
這種劃小團隊的時候,紀眠之從小就最玩的轉,二話不說的袒護江凜,叉腰,來勢洶洶的,倒有了從前幾分天不怕地不怕那股感覺,“秦知珩,你老婆都錄下來了,你把阿凜衣服弄壞這錢我們就不要了,你去找人弄個新的籃球架!”
“你就跟著江水兒學壞吧你!”
江凜攤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隨便把破掉的短袖撩了一下,擦了一把汗津津的額頭,然後去紀眠之跟前討賞,眼神亮晶晶的。
紀眠之遞給他一瓶水,何明熙可能是在家被關了七天,怨氣大,火氣更大,買的東西全是冰的,塑料水瓶壁上蒙著一層濕漉漉的珠子,“渴啦?”
江凜隨手接過放到一旁,然後捏住她的後頸,讓她半仰著,露出脖頸線,他俯身,碰她唇角,挺清亮的一聲“啵”,“親到了。”
紀眠之愣了一瞬,這人身上還掛著破破爛爛的短袖,額頭和鼻尖上還沁著一層汗,眼睫好像也濕漉漉的,眉眼彎著,唇角也彎著,幅度很大,本來就是一副招人喜歡的溫冷模樣,一笑,更招人了。
“走咯。”他一手牽著紀眠之,另一隻手捏著那半瓶礦泉水,招搖的擺擺手,莫名讓人火大嫉妒那種,球場得意,情場也得意,“帶媳婦兒回家吃午飯咯。”
秦知珩啐他幼稚,然後頑固的牽起博昭然的手,蠻橫的十指相扣,還給人打著傘,“他那都被退婚了也不知道得瑟什麽勁,我這才是板上釘釘的。”
“趕緊回家偷戶口本去,先把證領了再訂婚結婚,要不然我不踏實。”
一南一北,兩對南轅北轍,手牽手的往前走,留下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單身狗,麵麵相覷,個個滿臉憋屈,中午飯都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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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到家的時候,周莉趕巧把最後一個菜端出來,“喲,好好的衣服這是怎麽了?”
紀眠之幫著去拿餐具,說,“他跟阿珩打球,讓阿珩扯了一下。”
“你們倆都二十六的人了,怎麽還跟長不大似的,原來就愛窩球場上,現在也窩,趕緊上樓去換衣服去,順便把你爸叫下來吃飯,你奶奶也快過來了。”
江凜三兩下把衣服脫下來團了幾下扔進垃圾桶,更正周莉,“我才二十四,今年過了生日才二十五,大學老師也不能隨便給人加年齡。”
“——你別礙我眼,趕緊上樓。”
江凜已經很多年沒在家過節了,齊覃拖著個孤零零的齊泊簡,江凜也憋著氣,年年三個人湊活湊活去齊家下個廚就算是過了節,潦潦草草的,就為了讓齊泊簡一年到頭能完完整整的不落下每個節日,好好成長。
今年難得的熱鬧,江雲嵩也不板著臉,開了瓶好酒,讓江凜陪著喝了不少,江奶奶也高興,還惦念著回去給江老爺子絮叨一番,困困的狗糧也該添了。
父子兩個人喝的慢,紀眠之吃完飯後跟著周莉去小花園收拾花,等她回來的時候,江凜坐在沙發上半闔著眼,長指抵在太陽穴的地方,時不時的揉一下,江雲嵩不知道去哪了。
她把江凜扶到房間,又衝了杯蜂蜜水端上樓,“我去擰個毛巾,你把蜂蜜水喝一下。”
江凜輕輕“嗯”了一聲,依然躺在**,眼皮都懶得掀,一看就是醉狠了。
等到紀眠之拎著一塊涼毛巾準備給江凜擦一下臉清醒一下,結果剛出衛生間門迎麵撞進一個結實的懷裏,窗簾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被拉上,氛圍奧妙。
毛巾被江凜接過去隨手扔進衛生間的水池台上,然後不由分說的壓下頭顱,一隻手扣著她兩條細腕,高舉在頭上,醇香的白酒氣野蠻凶橫的肆虐整個口腔,似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她幾近窒息的時候,江凜鬆開她,然後循著記憶抱著人往溫軟的**一摔,胳膊卡在她脖頸後麵,輕輕點點又密密麻麻的吻從額頭掠過,然後定在唇上,呼吸是交纏雜亂的,心跳頻率早就不講道理,江凜輕輕喘氣,胸口的起伏很明顯,“要親嗎?”
半昏暗的房間裏,兩條手臂環上他脖頸,她分明沒喝酒,但還是感覺要醉了一樣,“要親。”
“跟誰親。”
“江凜。”
江凜懲罰的咬了下已經飽滿不成樣子的唇瓣,沉聲說,“不對。”
微微刺痛讓她瑟縮了一下,她顫聲,“阿凜,是阿凜,要阿凜親。”
是更濃鬱的酒氣,還混著藏香的味道,偶爾有幾聲嚶嚀聲,連眼角都有生理淚水,他們接了好凶的一個吻,但是又好喜歡。
比無數煙花炸裂在天際還要喜歡的那種喜歡,怎麽有人連接吻都是長在她心上的。
鍾表一圈圈的走著,那杯蜂蜜水漸漸冷掉,他們在一起睡了午覺,紀眠之枕著他的胳膊,江凜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呼吸音悠長平穩,有風吹開窗簾一角,周莉中間上來一趟,輕手輕腳的給他們兩個蓋了被子,順便把冷掉的蜂蜜水拿了下去。
又哪裏用的到蜂蜜水呢,她就是他的解酒藥。
江凜是被手機鈴聲震響的,秦知珩似乎也是剛睡醒,聲線惺忪,“晚上去小院子吃燒烤,阿聿他們都弄好食材了,他那暗戀對象也來。”
他答應,聲線有些啞,說話聲似乎是吵著紀眠之,幾聲不輕不重似小貓樣的調子順著刺啦刺啦的電流湧到電話那頭,秦知珩罕見的頓了下,“打擾到了?要不你先忙,我先過去幫忙,先掛了。”
手機屏幕發著微弱的光,紀眠之也醒了,小半張臉埋在枕頭裏,懨懨的,“小燒烤不準喝酒。”
滿身的酒味,江凜去衝了個澡順便讓她醒醒覺,出浴室的時候順手把窗簾和燈都打開,紀眠之滿脖子上的痕跡入了目,紅彤彤的,一片連著一片,鎖骨上也有,耳後也有。
江凜有個壞毛病,他斷片。
他坐到床邊,帶來一股潮氣,毛巾被他搭在脖子上,他戳了下她脖子上的草莓,挺混蛋的問了句,“我弄的?”
紀眠之微微一笑,也知道他又斷片,故意逗他,“不是你。”
“?”
“你睡覺那會,我出去見小情人來著。”
江凜靠近,跟小狗一樣來回嗅,搞的紀眠之疑惑的不得了,伸手推他,“你幹什麽?”
“聞出軌的味道。”
“什麽味?”
“難聞的酒味,你去洗個澡吧。”他看著她,滿臉真誠。
“你他媽還知道難聞?這都你身上的味兒。”紀眠之氣個半死,抓了衣服就去浴室,門被摔的震天響,然後傳出一聲怒喝,“你以後不準給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