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止何明熙來的, 沒事的幾個人都來了,手裏都拎著一個飯盒,都是從自家裏打包過來的飯菜。
紀眠之強裝著若無其事, 還給他們多做了幾個菜, 破天荒的翻出幾罐啤酒和他們慢慢喝。
陳易東和何明軒畢竟年紀大一點, 接觸家裏的事也早, 也聽到點風聲,別看著麵上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孰輕孰重都懂,他倆周末沒什麽事, 江凜讓他倆沒事替他回來一趟,他倆接著就回來了。平時路過家門都得繞開不邁進一步的人冷不丁的回來一趟, 說要去江家,家裏的老頭什麽也沒說,手腳利索的撿了兩個菜倒進飯盒裏, 讓他們在那待著,晚上不回來也行。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連雪都沒下。”陳易東感歎了那麽一句,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慢慢嚼著。
何明軒打了下妹妹企圖想拿酒的手,從邊上摸出一瓶飲料, 扣住拉壞拉開, 眼風難得一掃,“小崽子長能耐了是吧,還敢喝酒。”氣氛因為兄妹兩個的鬥嘴變的沒那麽沉悶了起來。
何明熙吐了吐舌頭, 撅著嘴表示不滿, 然後掏出手機獻寶一樣遞到紀眠之眼底,“姐, 你和阿凜哥哥是不是好久沒正兒八經的休假了?”
紀眠之接過手機,滑了幾下手機上的風景圖,“嗯,怎麽了?”
“過完元旦我就放假了,我哥他們也放假,到時候一塊去旅遊唄。”
“還沒正兒八經的玩過呢,上次都出去還是你們高考完的時候——”話說了一半,她卡住話頭,自知失言,垮著一張臉補救,“清嘉姐好像也去,咱一塊去川藏玩玩,機會多難得。”
陳易東也附和,“去吧,除了珩哥和嫂子,他倆工作狂實在是喊不動,都要去,正好出去散散心,回來準備過年了。”
苦澀的啤酒在舌尖蔓延開,指間也沾了些泡沫,她抽出紙巾擦了擦,在心裏算了算日子,沉吟半刻,“行。”
今天是周五,何明熙不用上學,她穿著毛絨絨的睡衣,小臉素淨,難得認真的靠在紀眠之的肩上,小心翼翼的問出口,“姐,你是不是最近不開心啊?”
“啊?”紀眠之裝作訝異,趕忙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輕輕笑了笑,屈起手臂摸了摸她頭頂軟趴趴的秀發,“可能最近太累了。”
“才不是呢。”何明熙小聲嘟囔了幾句,她下午偷偷聽到她爸和她哥在書房說話了,明明就是很嚴重的事情,都以為她還是小孩,都不告訴她。
小姑娘撥弄了一下額前的劉海,一雙琉璃似的眼睛隱隱泛出點紅,聲線也不太穩,“眠之姐,你是不是又得走啊。”
紀眠之徹底怔住,似是沒想到何明熙這麽問,慢半拍才擦了擦她眼尾,窗外的風聲肆虐,瘋狂拍打著窗戶,她也沒瞞何明熙,也沒明確的說什麽,就模棱兩可的回,“可能吧。”
青春期的小姑娘都格外心細敏感一些,何明熙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發現的,就是從偷偷聽到談話後,她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的,時不時的看紀眠之,每多看一眼心就往下惴一分。
她說,“今年下雪怎麽這麽晚啊。”
他們都知道江凜等下雪後求婚。
紀眠之這次是真沒忍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憋了好幾天的情緒在何明熙麵前無處遁形,她一下下擦著淚,動作再快都趕不上眼淚往外滾的速度,鼻音重的不得了,攥緊何明熙的手,“誰也別說,算姐求你一次。”
可是何明熙不懂,她聽不太懂爸爸嚴肅的話,也聽不懂哥哥的反駁聲,隻知道陪她一起長大的姐姐又要走,可能不是要走,是離開,她小脾氣頂上來,崩潰大喊,“為什麽啊!”
看到何明熙的淚,紀眠之反而冷靜下來,一字一句的,緩慢開口,“因為我受不了有第二個阿珩出現。”
小姑娘好像似懂非懂了點,她吸了吸鼻子,手背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認真的回握,眉目盡是認真,一板一眼的說,“我答應你不說,但是我每天都要來陪你睡覺,要不然他們會懷疑的。”
紀眠之懂她的意思,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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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凜這一走就是快半個月,她也聽林隊長說了,最近有個很重要的演習,領導會親自來看。她一直沒去基地,就在家裏呆著,林隊長也沒問她打算什麽時候來,隻是叮囑她好好在家休息。
演習節奏咬的很緊,但是她每天都會收到十多條江凜的消息,有時候是他吃飯的照片,有時候是在宿舍的照片,大部分是問她在幹什麽。她每一條都回,但是回複的字數不多,也沒有一次主動發過消息給他。
就那麽,任憑思念瘋長,從被荊棘圈住的心房艱難的往外鑽,外麵是冬天,她心裏是夏天,苦澀的夏天。
江凜是元旦前幾天回來的,周莉和江雲嵩仍然在外地,忙的不可開交。
江凜回來的時候,家裏空****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打電話也不接,他也不動,就坐在沙發上,神色晦暗不明,極快速的閃過一絲陰鷙。
約莫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約好給他在江家接風的一圈人三三兩兩的往裏走,手裏拎著亂七八糟的食材,進出門帶著一股寒氣,氣氛詭異到所有人都忍不住往沙發上側目一眼。
隻有何明熙,站在角落裏,不動聲色。
天色一點點黑了下去,等到完全黑透的時候,紀眠之才回來。
客廳吊燈明亮,從地板升騰起來的暖氣絲絲入骨,廚房裏有說話聲和嬉笑聲,明明是熱絡溫暖的場景,可是落到光影下一站一坐的兩個人,又迅速冰凍。
“你去哪了?”江凜放在腿上的手握緊成拳,下頜繃緊,語氣有點生硬,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發怒的前兆。
紀眠之仿佛渾然不覺,把包放下,彎腰換鞋,“出去走了走。”
“怎麽不接電話?”江凜冷笑一聲,在紀眠之要說話的前一秒,搶先說出口,“沒電了是吧?”
她“嗯”了一聲。
被冷落半個多月的江凜深呼吸幾下,拚命克製住,他抬起頭,眼底發紅,有些駭人,語氣冰冷,“你把手機拿出來。”
手機被拿出來放到桌上的那一刻,被江凜輕輕點了兩下,屏幕亮起,電量滿格。
誰都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們怎麽了,除了何明熙。
江凜收回指尖,臉色蒼白,眼底卻猩紅,似乎想要個解釋。
紀眠之彎腰拿走手機,也沒解釋,就淡淡的說了句,“不想接,煩。”輕飄飄的,如千斤般壓過來,所有人臉色一遍。
秦知珩主動打圓場,清了清嗓子,“怎麽了?江凜出去半個多月沒陪你生氣了?這不——”
紀眠之打斷他的話,卻是低著頭,不和任何人對視,稍稍呼吸了幾下,聲線平穩,語速很慢,透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不是,我就是煩他。”
煩誰,煩江凜。
這餐接風宴最後到底是沒吃上,所有人都被江凜攆走了,紀眠之上了樓。
到處是令人心悸的安靜。
整個一樓還彰顯著殘餘的熱鬧,餐廳上堆著很多零食,客廳的茶幾上零零散散的堆積著幾個已經開口的碳酸飲料,氣都跑光了。
江凜走進廚房,一言不發的把切的亂七八糟的菜丟到垃圾桶裏,然後從酒櫃上抽了兩瓶酒和一個杯子。
隔了半響,臥室門被人從外麵暴力的踹開,是踹開,不是推。鬆動的門鎖搖搖欲墜的晃了兩下,然後像是支撐不住一樣,從那個木質小孔裏掉出來,砸在地板上清脆的一聲響,然後滾了兩下停在江凜腳邊。
紀眠之側躺在**,背對著門,後背僵直,眼睛緊閉,睫毛不停的顫。
江凜看她不為所動的樣子,眼眶通紅,委屈的不得了,覺得整個胸膛像是被割開一道口子一樣,血往外流,風往裏灌。他跌跌撞撞的帶著滿身酒氣半蹲在她麵前,手下動作溫柔,絲毫沒有剛才踹門的架勢,輕輕碰了一下她放在被子外麵的手,然後又咻的一下離開,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又說他煩一樣。
一片黑壓壓的影子壓下來,紀眠之始終牢牢的捏著被子,連閉眼的力道都不敢減輕,察覺到他一觸及分的手指,唇瓣往裏又收了一下,死命咬著內裏那塊軟肉。
喝醉的江凜注意不到她的小動作,隻當她連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頭顱低下來,整個人半盤著腿坐在地板上,用那一雙不怎麽清明的眼睛盯著裝睡的人,自言自語。
“肯定是那天我吵醒你,你生我氣。”
“也可能是我煮的湯太淡了,可是醫生說你不能吃很多糖。”
“我以後不那麽囉嗦了,你不喜歡我就不發了。”
“別煩我,好不好。”聲音細若蚊蠅。
他每多說一句,紀眠之緊閉的眼就酸疼一下,到最後被迫溢出來的眼淚濡濕了眼睫,她假裝不耐煩的翻了個身,背對著江凜,才偷偷用手背擦著自己的眼淚。
浴室的燈亮起來,坐在地上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進了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從玻璃門裏傳出來,地上疊了幾件江凜的衣服。
紀眠之從書桌上拿過電腦,戳了幾下屏幕,然後打開一個視頻點了暫停,不怎麽刻意的扔在**,然後等江凜出來之後,拿著睡衣,放了熱水躺進浴缸,開始回複博昭然的消息。
【博昭然:你倆怎麽了?】
【紀眠之:沒怎麽,就有點煩。】
【博昭然:拉倒吧,你以為我信?】
【紀眠之:就是突然覺得自己沒那麽喜歡他了。】
紀眠之躺在浴缸裏和博昭然刻意的聊天,她每收到一條消息,**的電腦就振動一下,圖標也跟著閃爍。
江凜緊緊盯著右下角閃爍的圖標,雙手緊握成拳,許久沒有動作。
一直閃爍的那個頭像,他認識,是博昭然的,閃爍的頻率很快,一點點勾著他的好奇心。
他和紀眠之沒有看互相對方手機電腦的習慣,最多就是付款的時候紀眠之從他手裏抽走手機自己解鎖輸密碼,他也一樣。兩個人對這方麵都沒什麽講究,總覺得靠天天查對方手機維持安全感的關係早晚都得完蛋。
但是,江凜現在覺得他如果再不看,他倆就得完蛋了。
然後就點開了聊天界麵。
消息仍然往外彈,不過大多都是博昭然發來的,他往上翻,翻到那句“沒那麽喜歡他,覺得他黏人,太煩”的時候,放在觸控板上的手指一下沒了方向,不小心把在暫停的視頻播放,還好他反應快,漏了一兩個音他就點了暫停,然後若無其事的關了聊天框,把電腦原原本本的放回去。
吹風機的聲音停住,紀眠之出來的時候,看見酒醒了小半的男人拎著工具箱在修門,她怕他喝了酒把握不住力道,沒忍住說了句,“明天找師傅過來修吧。”
算是兩個人這麽些日子最正兒八經的一句話。
江凜聞聲把螺絲刀扔進工具箱,一句話也沒說,搬了椅子把門抵住,然後關了燈。
兩個人各懷心事的占據大床兩側,中間縫隙寬的能塞下兩個人。房間總共就那麽大,呼吸總會不經意的從錯頻到同頻,他應該是喝了很多酒,連噴出來的氣息都帶著一股酒味,紀眠之拉了一下被子,上下眼皮打著架,迷迷糊糊的想。
隻不過,酒氣從臥室漫漫移到她頸子後麵,溫熱的呼吸灑在而後,江凜從後麵固執的攬著她,手臂箍的也很緊,還沒完全散盡的酒精開始揮發。
細細麻麻的吻如蚊蟻啃噬般,燙意一點點的從後頸蔓延到肩膀,紀眠之的困意漸漸消散。
黑暗裏,江凜的唇瓣貼著她的,兩個人麵對麵,偶爾會摩挲一下。
下巴被人捏了一下,低沉沙啞還帶著酒意的聲音滑進耳朵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說你愛我。”
紀眠之依舊沉默,隻是不均勻的呼吸聲早就出賣了她。
江凜的聲音開始變得激動,手下也失了分寸,胳膊被人捏的生疼,語調也一點點升起,“紀眠之,快說你愛我!”
黑暗裏,紀眠之咬緊唇瓣,察覺到鐵鏽發苦的味道也不鬆開,一滴又一滴的淚滾出來,落在枕頭上。
她不說,就做出來。
江凜發了狠的弄她,紀眠之知道他喝酒後會斷片,也沒拒絕,柔軟的雙臂纏上他後頸,獻祭一樣,輕輕抬起頭,像是默許,又像是,道別。
月亮徹底消失在雲層裏,這天夜裏,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一場小雨。
他一遍遍問她,她咬著他的肩膀,連一聲嗚咽聲都沒漏出來。
安靜的屋子裏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最後,江凜的肩窩濕了一片,他撐起一點空間,忍著疼,又問她,“說不說。”
“不說。”這次說話了,還帶了點哭音。
隱忍的哭聲一點點外溢,江凜挫敗的靠在床頭,通體的黑沉,落下一道無形的屏障。
江凜自嘲的側頭看她一眼,倒像是她受了委屈一樣。
隨即,他又想,可不就是受了委屈,忍著不喜歡還和他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