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用價值千金來形容也不為過, 目之所及的書架,辦公桌,乃至一旁置物架上擺的各種裝飾品, 單是那個花瓶, 八位數不止。
跟門相對的那麵牆是一麵玻璃, 旁邊有一個茶桌, 熱氣繚繞,滿室茶香,蔣或雍招招手,“坐。”
一杯澄澈濃鬱的紅茶推到她麵前, 蔣或雍端起自己麵前的那一杯,輕啜了一口, “紀小姐來的比我想象的要快。”
“茶不錯,嚐嚐。”
紀眠之低眉看了眼前的茶水,“不知道蔣先生大費周章的請我來一趟是為什麽?”
蔣或雍搖搖頭, 似乎是歎她沉不住氣,不過打開天窗說亮話也省時間, 他意有所指的問了句,“聽說紀小姐和法國的新銳設計師是好朋友?”
他加重了尾音,似笑非笑的說出口, 語調平淡。幾乎是瞬間, 紀眠之就意識到他想做什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如今把秦知珩和博昭然牽扯進來已經是愧疚的不得了, 苗觀乘千萬不能出事, “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就是多了解一下苗先生, 畢竟你的弱點太難找。”蔣或雍那雙素來溫和的眼睛難得劃過一絲複雜,紀青寺留下的這個女兒倒是有趣,疼愛自己的父親豁出性命保住的紀家,她眼都不眨的看它一點點腐爛,甚至還不知道遞了多少次刀子,他朝紀家捅的每一刀,刀柄上都有紀眠之的指紋。
他繼續說,“不像你父親,身後有個那麽大的紀家,輕而易舉就能鑽了空子,更何況你還有個行事乖張的母親,把柄太多,他可比你聽話多了。”
“胡霓不過掉了兩滴淚,我又拿出點徐家的東西,你父親妥協的太快了。”
“不過當年留了一個你,倒是大意了,江家的小子倒是對你一往情深,這兩年明裏暗裏黃了我不少事。”
茶杯不輕不重的放在桌麵上,滾燙的熱水從茶壺中飛出一滴落到蔣或雍的手背上,立刻通紅,他仿佛是感受不到一般,輕輕用手絹擦掉,認真的問,“我能問紀小姐一個問題嗎?”
紀眠之挺直腰背望回去,沉默。
“當初既然為了讓你父親安心和不波及江凜離開,如今怎麽麵對秦知珩出事這麽平靜?”話頭突然轉了個彎,多了一絲玩味,也多了一絲狠厲晦暗,射出的目光似是要把她看透,手上動作卻是不停,慢條斯理的把紀眠之麵前那杯已經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填滿。
“是在忍還是你早就算到了?”
她沒有立刻回答蔣或雍的話,轉而端起茶杯,輕輕沾了下幹燥的唇瓣,目光落在庭院裏那隻黑色藏獒上,那隻瘋狗在咬人,地上淋漓的全是血跡,不多,但是光天化日下的場麵難免有點血腥,房間隔音很好,連地上痛苦□□的聲都聽不見分毫,隻能從發白的麵容窺見蔣或雍的幾分惡毒。
他故意做戲給她看呢。
她沒什麽起伏的放下茶杯,“一半一半吧。”
阿珩受傷不止她一個人再忍,早就算到是因為那麽多人天天跟著他們,幾乎全天監控,紀向亭就是個例子。
蔣或雍沒想到她承認的這麽快,饒有興趣的繼續問,“那你猜猜我下一步要做什麽呢?”
“是秦家的小兒子,還是齊家的?還是說陳家?不過在眼皮子底下做事總歸風險太大束手束腳的,不如國外自由,槍響幾聲就能解決的事。紀小姐怎麽看?”
她捏緊手指,後頜嘣的死緊,從進來到現在那些所謂的平靜被尖針似的話語一下下紮開裂縫,淬骨的寒意仿佛要把她揉碎,幾乎是從牙縫裏活生生帶血的逼出幾個零星的字,“你到底想幹什麽!”
“讓江凜停手,隻有你能做到,要不然我保證不了他是不是和秦知珩一樣幸運。”
“你簡直喪心病狂!你不怕江叔叔報複你嗎!”紀眠之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她看著蔣或雍那張虛偽的臉就惡心,她起身向外走,門口的兩個黑衣保鏢也沒攔她,隻是當她要跨步出去的時候,蔣或雍的聲音又追了上來。
“區區一個還不怎麽成氣候的江凜,他江雲嵩能奈我何?”
“下次又該是誰好呢?”
紀眠之停頓了下,然後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
最近江凜也不在基地留宿,除了晚訓的時候,基本都會和江雲嵩回來,偶爾把實驗室的東西給她帶回來一份,態度堅決的依然不讓紀眠之回去上班。
自從蔣或雍見過她之後,她每天都疑神疑鬼的,國內有江凜盯著,真要出了什麽事估計也瞞不住她,她就是擔心苗觀乘。
她每次給苗觀乘打電話旁敲側擊的時候,對方都嬉皮笑臉的,看不出什麽貓膩來,這反倒更讓她揪心,更何況最近季寅和那群老東西內鬥的正厲害,她怕蔣或雍鑽了空子。
手機振動聲扯開她愈發沉重的思緒,她習慣性探著身子去撈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結果這次一不小心把旁邊的熱水杯打翻了,她連忙抽了幾張紙把水吸幹,又擦了幾下手機劃開屏幕。
又是一條短信,內容是一個鏈接。
她點開,瞳孔猛然睜大,指尖顫抖不停,家裏空****的一個人都沒有,她掌根貼著眼睛,呼吸尖銳而急促,胸口起伏不平,努力平靜了好久都沒能製止發顫的手。
被她打開的鏈接是國外一則新聞。
【Tsuki集團繼承人季寅失去繼承人資格,其愛人工作室也深陷抄襲風波。】
苗觀乘的電話是關機狀態,季寅的也打不通,工作室和秘書一個也聯係不到。
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她費力的劃開接聽鍵,聲音崩潰的質問話筒對麵的人,“你到底想幹什麽!”
“讓他停手,否則我不保證Tsuki會不會徹底易主。”
發沉的呼吸聲一聲聲透過電流傳到對麵,她眼瞼紅的嚇人,沉默了數十秒,一個近乎破釜沉舟的想法自心底升騰,情緒還不是很平靜,她顫著牙關,回,“我答應你。”
“不過我需要時間,還有,你不能插手Tsuki的事。”
今天蔣或雍很好說話,沉吟片刻後,以一句“好,別讓我等太久”結束通話。
電話被掛斷的那一瞬,手機脫離手掌掉落在地毯上,翻跳了幾下後,靜靜的躺在她腳邊,她沒撿,就那麽站在原地盯著,然後轉身上了樓。
/
江凜看著被掛斷的電話皺了皺眉,秦知珩湊過來問,“怎麽了?”
“沒接。”他語氣不太好。
萃華居的服務員把打包好的菜品分別遞到兩個人手裏,秦知珩也打了一個,同樣是忙音,他伸手碰了下江凜的肩膀,輕嗤,“行了,估計靜音沒聽見,還能次次都得接你電話?”
“不是,我怕她自己在家,蔣或雍......”他點到為止,餘光又掃過秦知珩還貼著紗布的額角,目光複雜,到底是沒說下去。
“他沒這麽囂張,放心吧。”
江凜淡淡的應了一聲,一顆心到底是靜不下來,不上不下的,匆匆忙忙的先走了。
南方有個學術交流會,時間挺長的,周莉昨天就走了。江雲嵩也外出交流學習,現在就他們倆人在家。
已經十二月初了,隆冬幹冷,別說雪,半滴雨水都沒下,院子裏的一排樹木光禿禿的,天早就黑了個徹底,家家戶戶亮著燈,隻有江家,通體漆黑,半分光影都看不見。
江凜打開一樓的燈,把打包的菜品放到餐桌上,巡視一圈沒看見有人,一路開車回來口幹舌燥的,他側身往客廳方向走,彎腰撿起桌上水杯時,正好看到躺在地毯上的手機,旁邊的地毯還有點濕漉漉的,桌上也有一團濕答答的衛生紙,他撿起手機,摁亮屏幕,看見兩個幾個未接電話,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轉身往二樓跑去。
臥室門被猛地推開,然後被拉開燈,當他看到臥室**的隆起時,一口氣終於吐出來,半闔了下眼皮,如釋重負的笑了笑,然後準備喊她吃飯。
紀眠之一直沒清醒著,她靜不下心來工作,畫廢了好幾張,然後卷著被子一點點理著最近發生的事,越想越清醒,連手機鈴聲在樓下響起的聲音都能聽到。
從江凜回家,打開一樓的燈,然後跑上二樓她全都知道,腳步聲一聲聲逼近,她鼻腔突然湧上酸意,慌忙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還在睡覺。
她裝睡的功力太好,連睫毛都不曾顫抖一下,被攥緊的被子一寸寸從掌心拖走,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後,額間碎發被人撩到一旁,帶著涼意的指尖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刻,眼淚幾乎要噴湧而出,連睫毛都沾染上一些濕意,心尖被重重的擰了一下。
她連思考都不需要,江凜的指尖那麽涼,身上也是帶著寒氣的,可能是打不通她電話後直接趕了回來。
動容嗎?怎麽不會有呢,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讓江凜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她必須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她不著痕跡的避開即將要碰觸上她側臉的指尖,順勢往被子裏一鑽,用力掐著掌心把淚意憋回去,揉了揉眼睛,裝作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不耐煩的說了句,“你幹嘛?”
江凜把她的手機放到床頭桌上,換上柔軟的家居服,往她身邊蹭,親昵的捏了捏她臉頰軟肉,“手機都落在樓下了,睡這麽沉?聽不見鈴聲?”
紀眠之掃開他的手,眉頭緊皺,半撐起身子,“你別碰我!”語氣很衝,江凜的手就這麽尷尬的僵在半空,以為她沒睡醒鬧起床氣,又若無其事的放下,拉開抽屜拿出眼藥水,一副好脾氣的哄人樣子,“眼睛都紅了,我不碰你,你自己滴,下樓吃飯,從萃華居打包了你愛吃的菜。”
“不餓,不想吃。”她把被子蒙住頭,聲音悶悶的。
江凜依舊沒當回事,眼眸帶笑,蹭了蹭她的耳朵,隻當是她在家呆的時間久了,悶得慌,“我去熱一下,等過陣子帶你出去玩。”
腳步聲漸漸遠離,半敞開的門,廚房傳來的香味簡直無孔不入,她垂下眼睫,一小片陰影落在眼瞼下方,手背上一片滾燙,她胡亂的擦了擦眼淚,翻身下床把門關掉,把燈熄滅。
樓下,江凜抬手關掉油煙機,一左一右端了兩盤菜走出來,他路過客廳的時候又順手打開電視,調出她喜歡看的綜藝節目,轉身上樓,轉過拐角的時候,發現房間的燈又被關掉了,但是有很淡的光順著門縫透出來。
下意識的放輕腳步輕輕轉動手柄推開門,江凜看到**已經睡熟,呼吸音綿長的人失笑搖頭,然後把被子又給她蓋嚴實,放在被子外麵的兩條胳膊也藏進裏麵。
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紀眠之無意識的輕咳了兩聲,高大的身影頓了下,然後掏出手機習慣性的翻看了下近幾天的天氣預報,下樓的時候順便在app上下單了幾顆雪梨,想著明天早上給她煮個湯潤潤肺和嗓子。
紀眠之這一覺睡的渾渾噩噩的,一個接一個的夢連著,等她迷迷糊糊的確認過時間後,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想要爬起來喝杯水,臥室燈都是黑的,她怕吵醒江凜,輕輕把橫在腰上的手臂拿下去,然後輕手輕腳的去樓下喝水。
一樓的窗簾沒拉,濃厚的黑色混著那麽一丁點星光射在窗邊的地板上,她手裏捧著一杯熱水,一下沒一下的輕啄著,她依然聯係不到苗觀乘,發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老舊的窗戶被打開一角,刺骨的寒風不講道理的往裏灌,往臉上吹,往身上吹,連垂落的窗簾都被吹起一個弧度。
江凜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孤零零的一個紀眠之站在窗邊發呆,腳步又沉又重的往她身邊走,從背後半擁住她,把窗戶關上,然後打開客廳的燈,幹燥溫暖的手貼在她發涼的臉頰上,輕聲問,“怎麽了?”
他素日睡的不沉,翻身想抱她的時候撈了一片冰冷,人一下就清醒了,什麽也顧不得,拉開燈就匆匆找人,看到窗邊吹冷風的她,又聯想到下午有點反常的紀眠之,終於感覺出來那麽點不對勁來。
他僅僅盯著紀眠之沒什麽表情甚至有些發白的臉,等她臉頰溫度稍微升了點,又去倒了杯溫熱水讓她放在手裏暖,再一次輕聲問,“睡不著嗎?”
“睡醒了。”她低眉說,臉頰上還有未散盡的體溫。
家裏暖氣開的很足,她就穿著單薄的長袖睡衣,也不知道站在窗戶邊上吹了多久,他摸的時候整個人都冰冰涼,想要說她一兩句,結果看見她低眉順眼不想說話的樣子又心軟。
江凜歎了一聲氣,見她不想說也沒繼續問,從藥箱裏翻出感冒藥讓她吃掉,幾顆花花綠綠的藥丸被放在衛生紙上,他又想起糖好像在樓上臥室,“等我上樓拿一下糖,杯子裏水也涼了,等我回來給你弄,老實呆著。”
上下樓不過一兩分鍾的時間,他下來的時候發現衛生紙上的藥已經被吃光了,手裏的硬糖突然變得多餘了起來,他無奈放下,坐在她的身邊抵著她掌根滑進指縫,“不開心?”
“我困了。”紀眠之把手抽出來,站起身,不回答他的問題,徑直上樓,翻身上床,貼著床邊一點點的位置合上眼睛,江凜跟在她身後看見空出來的那大半張床唇抿了下唇瓣,第一次對這種狀況毫無頭緒,隻能關了燈等明天下班再問她。
第二天一早,江凜把煮好的雪梨銀耳溫著,留了紙條貼在床邊,然後去上班。
已經快中午了,紀眠之依然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麵前擺著那一盅雪梨銀耳,還冒著熱氣,紙條也被她放在一邊。手機振動的很頻繁,她極力遏製著想開的欲望,拚命轉開注意力。
又是連著的幾下振動。
她認輸般顫著手打開手機,從上到下翻了翻,全是江凜發來的消息,還有幾通未接電話。
【醒了嗎?廚房裏有雪梨銀耳,昨晚你睡覺的時候咳了幾聲,一會記得喝。】
【?還沒醒?】
【冰箱裏還有幾盒草莓,洗過了,拿出來晾一下在吃。】
【視頻通話未接通。】
【我下午可能不回去了,晚上讓明熙過去陪你。】
【中午不想吃就去沈姨那,臥室抽屜裏有很多糖。】
【不舒服嗎?是不是昨晚吹風著涼了?吃完午飯記得吃藥。】
林林總總類似的消息十幾條,她點了一下對話框,回複了一個,【嗯,好。】
對麵可能很忙,一直沒回。
她端起麵前的雪梨銀耳,慢吞吞的喝著,眼淚混著甜膩的湯一起入口,那麽多的甜連眼淚的苦都壓不住。很小的一盅雪梨銀耳,她吃的特別慢,仿佛是最後一次吃一樣。
昨天晚上的風真的很冷,藥也很苦,她黯然的想。
可是比起江凜他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