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 紀眠之和江凜在食堂門口分別,她抱著一小遝資料往實驗室去。最近天氣越來越冷,她捱不過江凜的強硬, 順從的穿上了厚厚的棉服。冷風蕭瑟, 迎麵吹到麵上, 一小陣麻麻的感覺, 她把手縮進袖子裏,狠狠地跺了幾下腳繼續往前走。
離實驗室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她停下腳步, 從口袋裏拿出來,目光落到屏幕上的來電人時, 輕微的皺了下眉。
號碼的歸屬地是長津。
猶豫幾秒後,她接聽,還沒發聲, 就被聽筒裏氣勢洶洶的質問衝了個正著,是紀鶴山。
“你是不是在查蔣家?”
天挺冷的, 她抱著資料站在門口挺不舒服了,也沒什麽好口氣的應了一句,“嗯。”
“紀家, 紀家怎麽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孫, 你是不是就它敗在你手裏!你奶奶都被氣病了!”
紀鶴山隔著電話口不擇言的數落她,幾句詞來來回回重複著,聽的人煩。
紀眠之聽完這句話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的, 大清早就打電話來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他們貪圖榮華富貴還不讓她查了不成?再說了,紀家什麽時候承認過她這號人了, 紀青寺的紀和紀家的紀,天壤之別。
她大闊步的走近實驗室,取出眼鏡開始整理實驗數據開始預演新的流程,周景川也從空航借來了十多本專業書籍,兩個人分好工之後開始工作,實驗室靜的隻剩下翻書的悶聲和鉛筆拂過紙張的沙沙聲。
約莫到了中午的時候,紀眠之被人暴力推開,江凜一臉凝重的走過來,俯身側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紀眠之神色一凝,放下鉛筆,匆匆忙忙把電腦數據保存,然後跟在江凜後麵一同到了基地門口。
“你來幹什麽?”紀眠之冷冷的看著站在門口的紀鶴山,徑直站在江凜前麵,直截了當的發問。
紀鶴山今日倒是比較淩亂,衣冠不整,半分那日初見的儀表堂堂都沒有,額發也是隨意的形狀,臉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渾身上下甚至可以用狼狽兩個字來形容。
基地門口是在不是個好說話的地,三個人都清楚,江凜折回去開車,留下一道門隔開的叔侄兩個,誰也不搭理誰,紀鶴山想想一早上的驚心動魄就腦袋一跳,看見紀眠之甚至被打得那半張臉還隱隱作痛,他頂了頂側腮,目光陰鷙的盯著紀眠之。
紀眠之毫不落下風,半點不畏懼的瞪回去,江凜摁了聲喇叭,把車停在她身邊,降下車窗,“上車。”
出基地門後,又在紀鶴山身旁停住。
紀眠之邊扯安全帶邊從後車鏡裏看他,個人情緒挺嚴重的,嘟囔了句,“真晦氣。”
江凜騰出一隻手安撫性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下午就去洗車,內飾換新的。”
剛跨上車後座還半躬著身子準備落座的紀鶴山氣的嘴角又是一歪,咬了咬牙坐下了,一口氣憋在胸口順不下去吐不出來的,就這麽一路憋到了悅庭。
期間江凜很警覺的四處注意著周圍車輛,迅速不留痕跡的多繞了幾圈才把車停住。
客廳,紀鶴山背著手,怒從中來,手掌拍的桌子震天響,滿臉鐵青,麵目猙獰的那個顯眼的巴掌印更駭人了些,“你三叔在澳門被人弄走了!今天早上送來了一段視頻!”
他邊說邊抖著手放出視頻,視頻不長,背景昏暗,紀向亭的臉一閃而過,剩下的全是嗚咽聲。
紀眠之沉默不語,眼底驟風一片。
江凜兀自輕嘲了一聲,把手機輕輕推回去,“你自己的人看不住找她幹什麽?”
“再說了,這視頻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紀鶴山收好手機,腦子裏回想了早上的場景仍然是心有餘悸,第一個收到視頻的人是胡霓,看完後當場被氣暈了,現在還在醫院養著。
他找了人看過,視頻不是合成的,而且也聯係不到紀向亭,等他動手去查的時候,消息就跟漏風似的往他耳朵裏灌,半個長津城都知道紀家老三在澳門賭,欠下高額賭債,被人給扣了,勒索視頻都發到胡老夫人手裏了。
他焦頭爛額的送了胡霓去醫院又手忙腳亂的封消息,等護士通知胡霓醒了的時候他剛進病房迎麵就被打了一巴掌,又被提點了幾句,混沌了一早上的腦子清醒了大半。
他馬不停蹄的趕來了京港。
“蔣或雍幹的。”他闔了闔眼,難得生出一點符合這個年紀的滄桑和疲憊,“你就非查不可,你三叔的事就是個警告。”
“你奶奶也被氣病了,就算是為了你爸,停手吧,算二叔求你了,你的弟弟妹妹們還要上學還要生活。”
“弟弟妹妹?”紀眠之站起身,眉頭皺的很深,口吻諷刺,熱水杯被帶倒,灑在厚重的毛衣裙上,溫熱過後是冰涼刺骨的水意,她抬頭,字字珠璣,“你們把我爸推出去的時候有想過我和我媽嗎?我們不用生活嗎?!”
“停手?”她身體起伏的厲害,臉色煞白,堅定的一字一句說出口,“我不是我爸,我沒承過你們紀家的恩,我就是要毀了紀家。”
“麻煩紀先生轉告胡女士,我要讓她親眼看著紀家是怎麽不複存在的。”
紀鶴山沒想到這個侄女這麽倔,什麽法子都行不通,默聲半響拂袖走了。
等到沉重的閉門聲閃過,紀眠之才垮下肩膀,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用力閉了閉眼睛。江凜什麽都沒說,抱她上樓換了衣服,兩個人都沒什麽胃口,然後一路開車去了秦知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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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
一縷白煙飄在半空,蔣或雍把還冒著紅光的煙蒂用力碾滅在煙灰缸裏,神色不明的聽徐成周匯報。
“估計沒談攏,紀鶴山從悅庭出來到機場,一路的電話都沒停過,一直在聯係我們的人。”
徐成周頓了下,“江凜帶著紀眠之去秦知珩那了,秦家那邊我們估計插不了手。”
打火機被人攥在掌心裏,紅藍的火苗一次一次竄出來,蔣或雍輕點了兩下桌子,“秦鋒咱們插不了手,他大兒子和那個兒媳婦能。”
“你派人去做,盯死他們,長津那邊一絲一毫也不能漏。”
他笑了笑,明明那麽儒雅的一張臉此刻卻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至於他,找個時間好好跟紀青寺的女兒聊一聊。
*
今年京港的天冷的的格外晚,許是人心惶惶的,連初雪都遲了。
已經進了十二月,紀眠之外出的越來越頻繁,距離紀向亭出事已經快半個月了,她收到過胡霓的一次電話,繞來繞去總歸是勸她鬆口,她眼都不眨的把電話掛掉,聯係方式拖進黑名單。
天氣越來越冷,她今天要去君合找博昭然辦點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最近出來總感覺有人盯著自己,有時候是在超市,有時候是在去律所的路上,就感覺有人時時刻刻被盯上了一樣,脊背發涼。
地下車庫黝黑不見五指,她怕蔣或雍幹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在公司樓下的停車位停車,乘了一班人最多的電梯拐進博昭然辦公室。
工作日博律師依然在加班,自從前一陣的懷孕烏龍水落石出後,工作更拚命了點,加班到深夜,案子一個接一個,都快成了法院常駐嘉賓,一周七天有三天是去檢察院查卷宗的。
紀眠之把包隨手一放,往靠窗的沙發上懶懶一坐,托著腮攪著咖啡,緊皺著眉頭,沒什麽預兆的問了一句,“你最近感覺到有人跟著你嗎?”
話落一瞬,博昭然臉色一凜,起身把辦公室的門反鎖,然後坐到她身邊,小聲問,“也有人跟著你?”
“也”這個字就很靈性,紀眠之掃視辦公室一圈,總是覺得哪裏不踏實,不敢大聲說話,於是拿出手機在屏幕上敲字,看過之後就刪,兩個人就這麽無聲交換了一下信息。
有人一直在跟著他們,推算一下時間大概就是紀鶴山從京港走後,很警覺的一批人,點到為止,也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似乎隻是在監視,又或者是一種警告,警告他們不要繼續查。
那些證據江凜和秦知珩商議過後直接鎖在保險櫃裏,雖然東西少,但是交上去搞不好會掀起什麽波浪,再加上博昭然是涉外律師,國內訴訟涉及的到底還是少,再加上出於安全的思量,難免蔣或雍狗急跳牆,幹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就像還沒有半點蹤跡的紀向亭一般,容不得他們半點馬虎。
還有蔣家那個大兒子,跟窈窈走的很近,一切都容不得他們有半分閃失,必須萬無一失。
日子一天天惶惶的過著,幹冷的京港,寒風刺骨,恨不得穿透厚厚的屏障侵入骨髓,把寒冷揉進每一寸骨血。
海嘯來臨前,海麵總是會風平浪靜經得起推敲的,比如偶爾豔陽高照的天氣和高高懸空的月亮。
危險在倒計時,所有人都在抉擇。
秦知珩出事了。
車子被動了點手腳,撞到路攔上了,還好車速不快,人隻是受了點外傷,輕微腦震**。
知道的人不多,整個病房就他們兩家人,連秦知聿也不知情。博昭然趴在病床前擔憂的看著已經睡過去的秦知珩,指尖攥著一角床單,骨節泛白,紀眠之一直陪在她身邊,時不時的安慰幾句。
窗邊是秦鋒和江雲嵩還有江凜。
訓斥聲不大,但是也是抱怨他們這麽大的事不往家裏說,話裏話外卻是沒怪罪他們兩個弄出這麽些事來。
秦鋒掃了眼還在病**的兒子,眸光冷了冷,眼都不眨的卡了蔣家負責的兩個項目,整改方案送了厚厚兩本到蔣或雍的辦公室。
晚上,江家。
紀眠之一顆心從聽到秦知珩出事就惴惴不安,慌亂的在胸腔裏起伏不停,讓人難受得勁,她又翻了個身,緊接著歎了口氣,“阿凜,我睡不著。”
江凜睜開眼睛,摁亮燈,揉了把毫無困意的臉,有點煩躁,“我也睡不著。”
她換了個姿勢,靠在他肩膀上,“江叔和秦叔什麽意思?”
“等。”他言簡意賅。
“等什麽?”
“合適的時機。”江凜的眸內毫無波動,隻是摟著紀眠之肩膀的手力道中了些,“最近你在這呆著,別出門,我怕他們對你下手。”
“好。”
江凜的擔心不是毫無道理,等他孤身一人回基地的時候,憂心忡忡的紀眠之收到兩條短信。
【你爸比你識時務。】
【半小時後,xxx茶館見。】
想都不用想,蔣或雍發來的消息。
不過也挺神奇的,蔣或雍這陣子明裏暗裏的小動作讓她困擾失眠,等到這一刻真的收到蔣或雍聯係她的消息,她反而定了下來。
她一早就猜到他會找她。
茶館,紀眠之被服務員引著往最裏麵一處走,周圍都是一個個隔斷的包間,隔音很好,什麽都聽不到,她捏著包帶的手緊了緊,繼續跟著往前走。
穿過茶館最後,來到一處院子,中間有一方水池,裏麵養了些稀奇玩意兒,角落處有一個大籠子,裏麵有一隻巨型藏獒,眼珠黝黑,攻擊性很強,旁邊有人在喂它,整盆的鮮肉。
服務員帶著她走進去,在一個房間門口敲了敲,然後門打開,他彎腰伸手,“紀小姐請,蔣先生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