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調回西北的事很突然, 等秦知珩打電話過去的時候人已經在西北了。
秦知珩看了眼躺在病**還在輸液的紀眠之,指了指手機跟博昭然示意自己出去打個電話。
“真走了?”他問。
對麵“嗯”了一聲。
“那什麽,人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一直渾渾噩噩的, 藥也灌不進去, 什麽都不吃, 偶爾清醒一會就一直哭,真不回來看看?”
江凜態度很堅決,直接掛了電話。
又隔了一會,秦知珩收到一條微信。
【江凜:不回去, 她愛怎麽樣怎麽樣,自己折騰的。】
秦知珩歎了一口氣, 沒注意到對麵發完這句話之後對話框一直顯示正在輸入就收了手機。
看來是真生氣了。
一個兩個的,這都什麽事啊。
他又跑了護士台厚著臉皮要加一瓶葡萄糖,管床的小護士忍無可忍, “都送來多少天了,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去, 全靠葡萄糖和營養液吊著,這麽下去身子早晚垮!”
“我知道,知道, 真喂不進去, 這會又燒起來了,一直說夢話......”
小護士一聽又燒起來了,一個頭兩個大, 腳步匆匆的往病房去, 秦知珩跟在後麵一個勁的讓先掛瓶葡萄糖,一早上沒吃東西了, 人要撐不住了。
病房裏,博昭然壓著火指著苗觀乘罵,“你玩消失前能不能說一聲?”
“半個月找不著你人好玩嗎?”
“你看看人都讓你這一遭糟蹋成什麽樣了!”
“但凡你和季寅能長點腦子就知道得報個平安,你知不知道為著你倆那破公司,她以為是蔣或雍那個老狐狸對你倆動手了!”
博昭然越說越生氣,口幹舌燥的,端起桌上的熱茶潤了潤嗓子,想繼續罵,瞥見躺在**昏睡的紀眠之又忍了下去。
一旁的苗觀乘也是心驚肉跳的追悔莫及。
玩了半個多月消失,一打開手機全是紀眠之的消息,人一下就慌了神,打電話過去人也不接。聯係博昭然問人在哪也不知道,從澳洲飛到京港,打開別墅門,看到沙發上躺著個人,魂都快嚇沒了。
京港的房子不常住,也沒開什麽保暖,整棟樓都冰冰涼的,他走過去一看是紀眠之,懸著的心落回原位後又升了起來。
白皙的臉上全是病態的潮紅,額頭燙的嚇人,身上的棉服也冰涼還透著點濕潤,手裏捏著一枚戒指。
第二天見到博昭然才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他拉過床邊的凳子,把被子又往上掖了一下,把換好水的熱水袋墊在她輸液的手臂下麵,還握著她的輸液管,滿目擔憂。
護士走進來給紀眠之量了□□溫,又把紀眠之喊醒,彎腰輕聲問,“能吃藥嗎?”
她燒的不是很高,一直掛水對身體不太好,護士也是沒辦法了。
紀眠之猛咳了幾聲,艱難的呼吸的幾次,眉頭緊皺著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意識還是模模糊糊的,說出口的聲音破碎粗啞,“能。”
昨天開的膠囊根本咽不下去,苗觀乘看她這副樣子焦心的不得了,坐立難安,來回踱步幾下,“把藥換成衝劑,要不然還是吃不下去。”
護士無奈的點點頭,又囑咐他們讓病人先吃點清淡的湯湯水水,要不然吃藥還是不舒服。
博昭然跟著護士出去取藥順便通知一聲周莉和江雲嵩。
病房裏隻剩下苗觀乘和秦知珩。
紀眠之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動了動唇,鼻音很重,“你怎麽從美國過來了?季寅呢?”
苗觀乘愧疚低了低頭,“臨時有個合作,他讓我先過來和你報一聲平安,你別擔心了,公司沒事,是我們兩個做的局,想把那些吃裏扒外的老東西肅清,沒想到被蔣或雍鑽了空子。”
其實苗觀乘出現的那一刻紀眠之就了然大半。
她吸了吸鼻子,沒說話,頭發遮擋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情緒。
秦知珩拖過椅子坐過來,坐在她旁邊,看了她半響,又移開臉,拿過早就熬好的白粥,“先吃點,要不然等會吃藥沒法吃。”
紀眠之動了動酸澀的臉頰,機械性的張開嘴巴然後進行吞咽,秦知珩沒敢讓她吃太多,約莫三分之一的量讓她稍微緩緩就停住動作。
“阿宥。”秦知珩叫她,“阿凜回西北了。”
抬手掌的動作停在半空,鮮紅的血液順著橡膠輸液管倒流,冰冷的**不再往體內流,像是時間都在靜止。
秦知珩一直等著她說些什麽,哪怕是句負氣的話也好,但是麵前的人什麽都沒說,安靜的消化了這個消息,扯了扯回血的輸液管,點了點頭,“挺好的。”
一陣緘默過後,苗觀乘突然開口,“昭然,你們倆先回去吧,我在這陪著她就行。”
博昭然點點頭,給兩個人留了單獨空間,把衝劑放在桌子上,拽著秦知珩離開了。
病房裏一片安靜,比剛才更甚,苗觀乘從桌子上拿過幹淨的玻璃杯,撕開衝劑的包裝袋,垂眸把溫熱的水倒進去,然後攪了兩下,遞給她,“先喝藥。”
她沉默的接過,也沒說自己不喜歡苦味,凝了幾秒玻璃杯裏麵的褐色**,仰頭喝掉,苦味不停的從嗓子眼往外湧,迅速蔓延著寡淡的口腔,直衝鼻腔。
病房光線昏昧,外麵天早已經黑了,一場雪延綿一晚過後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大雨,黑壓壓的一片,冰涼刺骨的雨水被風拍在窗戶上,路麵結了冰。
苗觀乘遞給她一杯溫水,然後把自己折返回別墅裏拿到的戒指從口袋裏拿出來,靜靜的放在白色的被褥上,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你先睡會,我出去抽根煙。”
“嗯。”她垂眸盯著那枚戒指,手掌不自覺的抖了下,溫水灑出來一些在手背上。
她抿了抿幹燥的唇瓣,把水杯放下,把手機抽出來查看最近的消息,一打開微信,一條接著一條的消息往上湧,她從上到下的點開,一一回複。
最後一條未讀消息是江凜的,在拉薩的時候發的,她當時隻看了一眼,也沒點進去。
最後一個紅點在整個屏幕上顯得格外刺眼,她壓著波動的情緒曲起指尖點了進去,少的可憐的對話橫空落在她眼前,那些平平淡淡甚至可以用索然無味來形容的“你在哪,吃飯了嗎,馬上到,下樓,等一會”都變成了奢侈。
她想把這些記錄都刪掉,結果點進他頭像的時候發現江凜更新了一條動態。
手指像是脫離大腦的控製一樣,徑直點進去。
沒什麽內容,就是一張圖片,被燒成糜爛的落日,兩個小時前發的,有很多熟悉的頭像點了讚,但是沒有一個人評論。
她退出去,把聊天記錄全部清零。接著,又像是發泄一樣,挨個把聯係方式點開,拖進黑名單,等打開通話界麵的時候,她戳了一下江凜的電話號碼,隨後手機突然卡頓了一下,沒兩秒跳出正在撥號的界麵。
她愣了兩三秒,這不是她本意,回過神來想掛斷的時候發現對麵已經接通了,呼嘯的風聲順著話筒傳了過來,西北信號好像不怎麽好,偶爾有刺耳的電流聲。
通話時間在一分一秒的增加,誰也沒有說話。
嗓子突然有些癢,紀眠之沒忍住咳了兩下,然後對麵送過來兩個冰冷至極的字,語氣也有些不耐煩,“說話。”
幾乎是江凜出聲的那一刻,紀眠之就把電話給掛了。
*
西北,江凜看著被掛斷的電話,用力折了折手裏的煙,擰了擰眉,到底是沒忍住,正打算給秦知珩打個電話的時候,身後的門被推開,“江隊,給你準備的接風宴你不吃算是怎麽回事?”
說話的人是大劉,比江凜晚來西北一年,一直在這呆了下去。
大劉旁邊有個小夥子撓了撓頭,滿臉疑惑,“江隊好像在外麵站了兩個多小時了吧,你看滿地的煙頭,怎麽比前幾年抽的還凶了。”
大劉擺了擺手讓他們先吃,自己走出去站在江凜身邊,皺著五官扇了扇,“謔,你這是抽了多少,都快被醃入味了。”
“一包。”
“都快過年了,你往這跑什麽?前些天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不是要準備結婚的事了,你這一聲不吭的跑過來嫂子知道嗎?鬧別扭了?”
江凜嗤笑一聲,結個屁的婚,他早晚被紀眠之給氣死。
見江凜不出聲,他又問,“剛才誰給你打的電話?”
他不提還好,一提那通隻咳了兩聲的電話江凜的臉黑了黑,背著門口的昏黃燈光有幾分陰鷙不悅。
“一沒良心的。”他說。
屋子裏熱氣騰騰,一張不小的原木桌上擺滿了當地的特色,周圍圍了一圈人,挨個和江凜熟絡的問好。多年未見的戰友,抒發起感情來喝一頓酒是最快最簡單的捷徑。
幾圈酒喝下來,桌上剩下的也沒幾個人了,就剩下和江凜差不多時段來西北的幾個。
大劉已經喝的眼球通紅,脖子和臉也紅成一片,他點燃一支煙,手也止不住的顫抖,“哥,我妹子沒了,我連回去看一眼都沒能。”
大劉的妹妹有先天性心髒病,年齡也不大,剛成年,本該是上學的年紀,整日待在灰撲撲的病房裏麵,不停的吃藥,不能和其他人一樣活動亂跳,小手術不斷,一個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了她半條命。
去年年初的時候動了一次大手術,本以為病情穩定下來,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可是好景不長,小姑娘的心衰越來越厲害。上個月月底,大劉出任務的時候,淩晨突發疾病,離開了。
小姑娘去世的時候江凜去了一趟,大劉的母親接受不了當場暈倒,他在執行任務根本回不來,後事都是江凜幫著一手操辦的。
江凜用力拍了拍大劉的肩膀,無聲的給予安慰,良久轉身離開,把空間單獨留給他。
酒意翻湧,晚上寒風凜冽刺骨,吹在人臉上恨不得帶走一張皮,江凜慢慢順著小道往前走,越吹人越清醒。
手指被凍的僵直,指節也泛著紅,他動了動冰冷的指骨,停下腳步,低下頭顱,從口袋裏拿出煙抽出一根含在嘴裏,緊接著有拿出一盒火柴,擦亮,半攏著手掌,點燃煙,火柴的火光亮了一瞬,然後又瞬間冷卻熄滅。白色的煙霧從口唇邊溢出來,男人的影子被暗色的小燈拉的很長,脊背不再挺直,微微有些佝僂,透著幾分寂寥。
一支煙燃盡,江凜拿出手機,借著酒意把電話回撥過去,結果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他把指間的煙蒂扔進垃圾桶裏,搖了兩下頭讓有些渙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屏幕上,可能是凍狠了,他跺了兩下腳,咬著牙根敲了幾個字發過去。
【江凜:打電話幹什麽?求和?】
消息轉了幾個圈,然後,一個紅色的感歎號跳了出來,還附帶一句話,【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您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他輕嘲一聲,鼻子一下就泛了酸,早該想到的。
紀眠之下了狠心跟他分手,怎麽可能還留著他的聯係方式,估摸著下午那個電話,是拉黑他的時候誤觸了吧。
平心而論,他有自知之明,他還沒到讓紀眠之懷念一下再拉黑的程度。
月亮從厚重的黑夜裏爬出來,又圓又亮,枯枝偶爾跟著風顫動一兩下,地上的灰塵被卷起,寒風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無孔不入的吞噬最後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