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這是紀眠之下飛機的第一感覺。
紀眠之鬆開行李箱拉杆,抬手把鬆散的圍巾又係緊了些,然後把臉埋進鬆軟的圍巾裏, 伸手在路邊攔了一輛車。
司機是一位看起來年歲較大的男性, 濃眉大眼的長相, 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問, “姑娘,你男人是當兵的啊?”
紀眠之沒想到師傅會這麽問,一時間愣住幾秒。
師傅笑笑,解釋道, “這不是臨近年關了,去部隊探親的特別多, 這不今天又遇上你了。”
“當軍嫂可不容易,當邊防軍的軍嫂更不容易,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 家裏麵大大小小的事業看顧不上。”師傅見過太多紅著眼又紅著眼走的人,來之前大包小包, 臨走空落落的落著淚在車上哭一路。
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閑聊,車子穿過繁華的市區,一路向西走, 長長的沒有盡頭的一條路, 到後麵連個人都看不見,偶爾會有幾輛車從對麵行駛過來。
她是第一次來新疆,手裏的導航被她開著一路, 好在司機一直按地圖行駛, 提心吊膽了一路,等到拐過一個大彎, 看到熟悉的標誌,她才鬆了一口氣。
這邊崗哨查的極嚴,查完身份後又問是來幹什麽的,還好紀眠之臨走之前回了趟基地,林隊長告知過這邊的領導,等崗哨打電話確認過之後才放人進去。
折騰這麽一陣子,人都凍僵了,鼻子也紅紅的,紀眠之把整隻手縮進袖子裏,露出兩根手指拉著行李箱慢慢往前走,一邊打量著兩旁的建築。
和京港差不多,又差太多。
寒風直衝腦袋去,她被吹的頭疼,開始低著頭走路,還在心底盤算著一會見了江凜怎麽說,結果迎麵撞上一個人。
“哎喲。”大劉也沒看路,低著頭發短信,哪成想被人撞了正著。
紀眠之吸了兩下鼻子,把圍巾往下拉了一下,露出一整張臉,一個勁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劉先看到她的行李箱,以為是誰家的家屬來了,也沒什麽脾氣,抬起頭正打算說個沒事,結果看見紀眠之那張臉人都懵了,兩隻不大的眼睛都睜的圓溜溜的。
“嫂子!”他記性好得很,又加上江凜發過朋友圈,照片上的人一下就對上了。
這回輪到紀眠之愣住了。
四通八達的路上沒什麽遮擋,風大天冷的,大劉忙不迭的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嫂子是來找凜哥的吧?他一大早出去辦事了,你先去他宿舍待會,他來的突然,自己住一個屋,空間大著呢,單人間。”
大劉放在桌子上的生薑紅糖水還冒著熱氣,紀眠之喝了小半杯後老老實實的坐在凳子上,偶爾環視一圈屋子裏的擺設,一張床,一張桌子,開放式廚房,有個大木質衣櫃,還有個單獨的衛生間,單人宿舍的標配。
行李箱還立在她腳邊,她想起箱子裏的東西,驚呼一聲,忙蹲下身子把箱子打開,小心翼翼的把那盆枯了的玫瑰端出來,跟個寶貝一樣拍了拍盆壁,又勾兌了一些溫水澆花,然後托著腮滿臉愁容的盯著它。
江凜就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他以為自己是這幾天沒睡好有了幻覺,揉了揉眼隻當是錯覺繼續往裏走。
腳步聲沉悶,紀眠之自然也察覺到了,猛地一起身,勾倒了桌上驅寒的生薑紅糖水,粘膩的熱水一下灑在她手背上,連著米色的毛衣袖口都染上了點紅。
端過來的開水這會還沒完全涼下來,灑在手背上還是有點受不了,她起身把手臂懸空,另一隻手拎著袖口。
江凜這會臉色也變了,比剛進來那會更冷了些,下頜緊繃,唇線平直,掃了一眼她有些發紅的手背,沒好氣的問,“你來幹什麽?”
紀眠之一聽這話眼眶霎時間就紅了個透,臉色唰一下白了。
手上的熱意褪下,轉而就是紅糖水的粘膩感,她低著頭,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聲也不吭,在飛機上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再見到真人的這一刻戛然而止。
氣氛冰冷沉謐,半個多月沒見人,江凜看著一步之遙瘦成紙片人的紀眠之心裏也不好受,但是想起她說的那些傷人話,捏緊了手掌愣是站在原地四五分鍾才鐵青著臉大步邁向前抓著紀眠之的手腕往衛生間裏走。
刺骨涼的水打在一小片紅透的皮膚上,周遭都安靜的讓人心悸,洗手台前的鏡子折射出江凜的一角表情,紀眠之微微動了下手腕,小聲說,“好了。”
話落的那一秒,江凜接著就鬆開了手,連一秒都不想多握,然後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紀眠之也挪著小步子跟了出去。
桌上的水杯被江凜扶好,粘膩的紅糖水也一並被濕桌布擦去,桌上的那盆幹癟的枯玫瑰枝被江凜正往地下放,動作一點都不憐惜,碰到地麵上發出的那一聲清脆響跟打在紀眠之的心尖上一樣,又澀又疼。
她又端起來,放到離江凜比較遠的窗邊,可能是怕花被凍死,欲蓋彌彰的還把嚴絲合縫的窗戶又緊了緊。
一連串的動作看的江凜莫名火大,進門這麽久就跟他說兩個字,然後摁著那盆早就死透了的花在那收拾,他又說話,聲線一如剛才僵直,“過來。”
紀眠之聽著他有點秋後算賬的聲音,咽了咽口水,走到他麵前,抬眼看他,露出不尷不尬的一個笑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擺。
江凜生了這麽多天的悶氣怎麽可能因為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緩解,他一下後退,把衣擺從她手裏掙脫,緊接著又拉過她的行李箱,抬手看了看手表,輕描淡寫的開口,“一會有車來接你,送你去機場。”然後邁著長腿往外走。
紀眠之驀地睜大雙眼,三兩步追上去,抓住自己的行李箱,固執的停住腳步同他僵持,“我不走,我就在這住。”
“你一個前女友名不正言不順的住我這算什麽?”江凜又隱隱加重了些力道,目光卻是一瞬都沒從她身上移開。
“不......”牙齒緊緊壓著紅唇,紀眠之腦子一抽,嘴巴一快,“我提的是分開,不是分手。”
諷刺的一聲輕嘲從頭頂上方漂出來,江凜眸光冷了冷,鬆開手,“那你覺得什麽算分手?”
“紀眠之,沒有你這樣的。”
“說分開是你一句話,現在又是你一聲不吭的跑過來,你到底想幹什麽?”
冰冷近乎控訴的話語打的紀眠之抬不起頭,雙手鬆開,絞作一團,手背上那一丁點紅格外顯眼,語調也有點發顫,“我,我來找你。”
“那你現在找到了,可以走了。”
“阿凜。”紀眠之叫他,“我看到那些戒指了。”
江凜一怔,往裏走了兩步,把門關上,兩個人待在一個密閉空間裏麵,“然後呢?”
江凜情緒不是很平靜,捏著行李箱拉杆的手背青筋縱橫,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氣,他死死盯著她,雙目猩紅,“看到戒指又能怎麽樣?”
“你是不是以為你放棄過兩次的人還會乖乖呆在原地等你啊。”
“紀眠之,你根本就是沒有心。”
密閉房間裏,紀眠之吸鼻子的頻率越來越頻繁,到最後半蹲著身子整張臉埋在手臂裏,身子微微顫抖著,哭腔明顯,磕磕絆絆的回複江凜。
“阿珩和觀乘都告訴我了,是,是我太敏感了,輕而易舉就上了蔣或雍的圈套。”
“我也不想這樣,你那天不在,蔣或雍就說什麽要對你和觀乘下手之類的話,讓你別查了,我沒答應,但是我又聯係不到觀乘和季寅,偏偏這時候出事了,你讓我怎麽不多想啊。”她顛三倒四的解釋著,“我不能讓你們為著我這點破事把自己搭進去吧。”
江凜聽了她的解釋反而胸口更悶了一些,“所以就想撇開所有人自己去查。”
江凜把她從手臂裏拽出來,掐著她的下巴,咬牙切齒誇她,“你可真是厲害。”
說完這句話後,江凜就鬆開手,砰的一聲把門帶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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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劉剛從圖書室回來,手上還抱著兩本書,準備回宿舍的時候正好看見江凜,他走上去打招呼,“哥,你怎麽不陪嫂子?”
“你把她領進來的?”江凜知道這地方不好進,見大劉問紀眠之,他下意識的以為是大劉帶他進來的。
大劉搖搖頭,“不是啊,我碰見嫂子的時候都快走進來百八十米了,不是你跟崗哨打的招呼?”
江凜擺擺手,走到一棵樹下準備給秦知珩打個電話,順便摸出煙咬在嘴裏,點火的時候動作卻是一頓,然後把煙抽了出來扔進垃圾桶裏。
電話嘟嘟兩秒就被接通,秦知珩似乎是還忙著,嘩啦啦的翻頁聲,“見到了?”
“嗯,你讓她來的?”
秦知珩笑,“她什麽脾氣你不知道?我說再多也得她能想通,不過速度比我想的快,這還沒一天呢。”
“用得著你多管閑事嗎?”
“不是,江凜你他媽有毛病吧!”話筒那麵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但是怒氣已然衝天,書都不翻了,“你不就等著她去找你,現在人去了你還罵我?”
“好心當成驢肝肺,狗咬呂洞賓,服了。”
然後就給掛了,秦知珩在京港氣的半死不活的,會都沒心思開了,當場給博昭然打了個電話控訴江凜。
江凜看著被掛斷的電話也挺生氣的,他是盼著紀眠之來找自己沒錯,但是他想的是她自己想明白自己主動來,不是讓旁人說上一大堆被迫讓她明白。
在拉薩的時候他盼著她跟他說兩句實話,她不說,等著他不想聽的時候,她又說,一個字也沒漏的跟他說。
他一個字都不想聽,一句一句話跟把刀子一樣往他心窩子裏捅。
車門甩上,連句挽留的話也沒有,一路負氣到基地,又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聯合林隊長和齊覃演了這麽一出調回西北的戲。
直到下飛機又輾轉到西北的駐地,手機開機,連個響都聽不見。
混混沌沌一天,他還故意發了一條朋友圈,幼稚的加了地點,接到的第一個電話居然是被告知人生病了。一顆心又酸又澀,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心勁才壓下回去的心思。
天天眼巴巴在機場門口等,半個多月了好不容易把人等過來了,結果還不是自己想明白的。
江凜看了眼被他扔進垃圾桶的煙,想抽,但是又怕熏著她,停了好幾秒,他又去翻口袋,把煙和打火機都掏出來往垃圾桶裏扔,頂著寒風往醫務室的方向走。
他邊走邊憤憤,他就是欠紀眠之的,他這次才不要那麽輕易就原諒她,她都借了別人的腦子想明白了來了大半天也不說什麽,連哄他一句都沒有,說的一長串全是廢話,沒一句是他愛聽的。一路過來吹了不少風還哭,住一個禮拜院都不長記性。
他得讓她知道,他江凜不是這麽容易就被追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