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從醫務室拎著幾盒藥回去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又往食堂去打了飯, 推開宿舍門的時候看見行李箱沒了,臉色一僵,魂都被嚇沒了, 哆哆嗦嗦拿出手機正準備打個電話的時候, 衛生間突然傳來水箱的聲音。
紀眠之頂著紅腫的眼睛看著門口舉著手機的江凜, 問, “站門口幹什麽?找信號?”
準備打電話發現人沒走,緩了一口氣又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被拉黑的江凜默了默,怨氣極大的把飯盒放在桌麵上,開始胡說八道, “找車送你走。”
隻見剛才淚眼摩挲梨花帶雨的人揉了揉還發紅的眼角和鼻子,氣定神閑的走過去, “你不當家。”
江凜:“?”
紀眠之翻出手機,播放林隊長發過來的那條語音:“到新疆了吧,休整兩天去找江凜, 讓他帶你去找王工,你的那些資料周景川晚點傳過去, 學習夠了就趕緊給我回來啊,一個兩個都往西北跑,不知道家裏忙的都冒煙了。”
“我這次呢, 奉命來的, 雖然有點陽奉陰違。”她說著感覺有點底氣不足,然後挺了挺胸給自己加底氣,“我來是找你結婚的。”
一陣猛咳, 江凜正喝著水, 猛地聽見她這麽直白的話,口腔裏的水一下嗆進氣管了, 俊臉通紅,連著耳根延伸往下,根本沒眼看了。
在飛機上打好的腹稿突然自動連詞成句了,紀眠之跟小學生國旗下演講一樣,一板一眼的,站在江凜麵前,他坐著。
“我知道我有錯,你也不能一棍子就把人打死了,你可以批評我,我也可以改。”
“讓我走,沒門。”
“我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怎麽懲罰我都行,我肯定沒有半句怨言。”
“不過我當時說的是分開,也沒提分手兩個字,而且你也沒答應,咱倆現在頂多算冷戰。”
江凜聽這一番話,雙手抱臂,來了興致,收起手機明知故問道,“什麽懲罰都行?”
紀眠之點點頭,“怎麽都行。”
見她答應的這麽爽快,江凜都沒心思吃飯了,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拎了手機就往外走。
他得出去吹個風靜靜。
*
等江凜從宿舍門口凍的都沒知覺了才準備往回走,臨走的時候還揉了一把臉,用力把笑的有點僵的唇角往下撇,做出一副臭臉樣。
這會才剛過晚上九點,江凜推開門之後發現**有個小隆起,換下來的髒衣服被丟在床尾處,桌上的飯沒動,藥也沒動,他走過去掂了掂熱水壺,好似輕了點。
屋子裏靜悄悄的,明亮的燈光落在眼皮上對於裝睡的人來說挺煎熬的,紀眠之微微撩起一個眼縫去偷偷看江凜。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換的衣服,屋子裏暖氣開的很足,江凜換上了深藍色的長袖睡衣,正在床尾的地方彎腰疊她換下來的衣服,然後拎著她弄髒的毛衣往衛生間裏去。
約莫十來分鍾,衛生間的水聲停了,紀眠之三兩下把身上的被子蹬了個徹徹底底,然後閉上眼睛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江凜洗完澡把她的衣服順手扔進髒衣簍打算明天出個太陽再洗,給衛生間排好風之後邊邊擦著頭發邊往桌子旁邊走去收拾,眼角餘光那麽一瞥就看見紀眠之的眼皮一個勁的顫抖。
他裝作沒看見,故意摸起手機給齊覃打電話,還開了免提。
齊覃:“大晚上打電話幹什麽,忙死了。”
江凜暗嗤他沒腦子,清了清喉嚨,餘光又掃紀眠之一眼,“一會你把老袁電話發我手機上,紀眠之來了,明天把她送走,老林那邊我去說。”
什麽老袁?這是哪一號人?停頓了兩三秒,對麵咳了幾聲,齊覃才轉過彎來,人這是追過去了,“不好吧,萬一人家真心求和呢,別給你台階你不下。”
“下什麽台階,她這次能為這種事和我分手,以後沒準也能,掛了,把電話發我。”
江凜就站在她麵前打的電話,紀眠之不敢睜眼,捏著枕頭一角小幅度用力,沒忍住打了個寒顫,抽了幾下鼻子,不經意的翻了個身背對著江凜才睜開酸澀的眼睛。
柔軟的床鋪往下陷了一下,被紀眠之刻意踢開的被子重新被扯過來,一條硬邦邦的手臂也無比自然的穿過她的頸下,另一條蠻橫的壓在她腰上,溫熱的呼吸灑在耳後皮膚上,察覺到懷裏人僵直的身體,江凜無聲的笑了笑,然後抬手關掉燈。
黑暗裏一分一秒過得極慢,她今天早上臨時買的票,在飛機上一路胡思亂想又加上一夜沒睡落地後還折騰這麽一會,現在又困又睡不著,整個人都要精神分裂了一樣。
察覺到頭頂的呼吸趨於平緩,紀眠之費力的翻了個身麵對著他胸膛,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用氣聲開口,“阿凜,你睡了嗎?”
沒人回答她,但是江凜的眼皮動了動。
她泄氣的把腦袋貼在他胸前抵著,有些苦惱,又帶了點那麽懺悔的意思,小聲嘟囔,“其實藥特別苦。”
江凜睜開眼睛,眉心微動,環在她腰上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了幾分,他知道她說的什麽意思。
“你煮的雪梨銀耳我都喝光了。”
“說煩你是假的,我其實好——”好喜歡你。
像是突然支撐不住了一樣,呼吸突然變得平穩悠長,江凜借著透進窗簾的那點微弱光芒低頭看她,那點氣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湧上來的是止不住的心疼。
“晚安,阿宥。”江凜在她側額角貼下一個吻,收緊了懷抱。
窗外,有風卷起,**起一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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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宿舍門口一直吹冷風外加在機場門口蹲點十天半個月的後果就是江凜終於病倒了。
他睜眼的時候感覺頭重腳輕,喉嚨像含了刀片一樣,吞咽一次就疼一次。
“醒了?”紀眠之的精神比起他來說就好很多,臉色紅潤,鬆鬆垮垮的套著睡衣在廚房旁邊攪著鍋裏的粥,然後抬手把油煙機關掉。
“哪來的食材?”江凜是臨時住過來的,冰箱裏空落落的什麽也沒有,現在滿室飄著早餐的香氣。
話一出口,紀眠之跟見到什麽新鮮事似的,從小廚房端著粥走過來,順手把昨天江凜買的藥抽了出來,明知故問,“感冒啦?”
然後才回答他上一句,“我餓了,去食堂碰見大劉還有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男人,好像是姓孫吧,他老婆給的。”
桌上擺著兩三道清口的小菜還有小半鍋白粥,旁邊的素白盤子裏擺了十幾個小籠包,還冒著熱氣。
“你是不是在醫院沒好利索就辦出院了?”
紀眠之聽到這話眼睛都睜大了,“你不會以為是我傳染的你吧?”
她又顰眉,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捋了小半晌,粥都不喝了,放下勺子笑意盈盈的看著江凜,眼睛還稍微腫著,“你怎麽知道我住院的?偷偷關心我啊?”
“你少自戀。”江凜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偷偷交代出去,蒼白著一張臉給自己添粥,“也不知道誰給我打電話。”
“……我那是摁錯了好嗎!”
“對,拉黑我的時候不小心撥了出去。”江凜輕飄飄的用一把破鑼嗓子諷刺她。
紀眠之一下把盛粥的小鍋連同隔熱墊一同拉過來,另一隻手蓋上蓋子,虛圈著胳膊摟著小鍋,典型的惱羞成怒,“那你別吃我做的飯!”
“不是,紀眠之。”江凜一噎,無語的看著她,敲了敲桌麵,開始播放昨天的錄音,音量開到最大。
批評我,我改,懲罰我,怎麽都行。
抽抽搭搭的聲音一千零八十度無死角超大聲循環在四十平單人間裏,一遍又一遍。
她都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錄的音!
江凜抬手關掉,好整以暇的斜睨她,雙手抱著手臂,兩根手指拎著手機跟拿了什麽免死金牌一樣,“才第一天就不讓我吃飯?”
“紀眠之的嘴,騙人的鬼。”
紀眠之千裏迢迢來求和本來就理虧,現如今加上這麽一段讓人臊不行的錄音,對麵還是個病號,總不能真不讓人吃飯。
再說了,他這話的意思,不就是不送她走了嗎。
她勉強露出一個極其公式化的笑容,整整齊齊的露出八顆牙,把鍋推過去,拿起江凜的碗,滿滿當當盛了一大碗,“多吃點。”
江凜禮尚往來的也給她盛了小半碗,半個多月沒見人,小半年養的肉一丁點都沒了,站在那風一吹就能倒了似的,抱著睡覺都硌得慌。
最近幾天新疆的天氣都陰晴不定的,今天是個大太陽,但是江凜還有點感冒,沒法手洗,衛生間髒衣簍的衣服已經快滿了,他抱著髒衣簍往樓下洗衣房裏去,挺講究的拿出酒精濕巾仔細擦了擦洗衣桶的內壁,把兩個人換下來的髒衣服扔進去,又倒了點洗衣液,旁邊有個認識他的男兵,看他這麽潔癖的樣湊過去問:
“江隊,你這還挺講究哈。”
江凜忙著調洗衣時間和模式,聞言頭都不抬的回,“我媳婦兒的衣服不得擦擦才能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襪子都往裏麵扔。”
那人又說,“咱們這不都一人一個桶嗎,幹淨著呢。”
江凜哼哼幾聲表示懷疑,上樓的時候又碰見大劉和給紀眠之食材的孫峰孫隊長。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帶過江凜三年的,江凜拎著洗衣液站在樓梯口那跟劉峰打招呼,“孫隊。”
孫峰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父親是少數民族,母親是漢族,他隨母姓,方臉形,鼻梁挺直,眉眼深邃,雙眼皮褶皺極深,皮膚也是黝黑的,一笑露出一排白亮亮的牙,“喲,不陪媳婦兒在這幹什麽?”
剛才站在江凜旁邊洗衣服的人咧嘴一笑,“咱們江隊下樓給嫂子洗衣服呢。”
“就你貧。”江凜抬腳作勢要踢他。
孫隊樂嗬嗬的一笑,“不錯,疼老婆又不是什麽壞事,一會告訴你家那口子,你嫂子在宿舍樓前麵等她,約莫十點就出來。”
江凜摸不著頭腦的上樓問紀眠之,“你什麽時候跟孫隊的老婆關係這麽好了?一會還讓你十點在宿舍樓門口等她,你不是剛來嗎?”
紀眠之正站在衣櫃前麵理著衣服,“哦,人家早上不是給我一小把菜和米嗎,我尋思著你不是都調回來了嗎,我又不知道你在這待多久,怕你吃不慣這邊,想著給你天天做飯,補償補償你。”
也不知怎的,江凜一下就想起在拉薩的時候,紀眠之喝醉酒說以後吃不到他做的飯那檔子事,站在桌子邊把藥拿出來,輕飄飄的開口,“也應該是我給紀大小姐做,畢竟分手前某些人喝多了哭的稀裏嘩啦的讓我去給她做個飯。”
那天喝多了紀眠之斷片斷了個徹徹底底,但是江凜講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假的,她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哪有哪有。”
不過做飯這事江凜覺得挺好的,一來改善夥食,二來讓她多吃點。
他從昨天拿的那堆藥裏翻出一盒衝劑來,三兩下衝好,“過來吃藥。”
紀眠之苦著一張臉看玻璃杯裏褐色**,垮著肩膀,“我又沒感冒。”
“你是沒感冒,但是我感冒了,你現在住我這萬一你也感冒了誰照顧我?”
江凜講完之後看了看時間,約莫洗衣機的時間差不多了,準備打開衣櫃拿幾個衣架,結果紀眠之急喝一聲,“等等啊——”
說完了,衣櫃已經吐了,鋪天蓋地的往下掉。
被紀眠之塞得滿滿當當又搖搖欲墜的衣櫃,在江凜暴力打開之後,最頂上那一塊兜頭砸了個正著。
江凜看著自己手裏還有地上一兩件衣服,無奈的回頭看向罪魁禍首,“你不就拿了一個箱子,怎麽那麽多衣服?”
笑死,一個箱子怎麽了,多少衣服使使勁都能塞進去,每一個縫隙都有她存在的意義,存在即合理。
見她表情無辜又單純,江凜也不指望她能幹什麽,自己彎腰撿起來,使使勁塞進去後,彎腰從床下的收納抽屜裏拿出來幾個新衣架下樓了。
江凜走之後,紀眠之坐在桌前給自己瘋狂做心理暗示,絞盡腦汁的想自己用什麽方式才能把著冒著苦味聞著就想吐的藥一口悶了,她從小就不喜歡吃藥,寧願捱上幾針都不願意吃,為這事紀青寺小時候沒少被她氣,一到喂藥的時候滿院子能看見紀青寺追她的影子,等她再長大點能喝膠囊之後,她也不怎麽喝,嗓子眼細,每次生個大病,一顆藥一口水,藥沒吃完就喝飽了。
搖頭晃腦的查了半天攻略,正端起杯子打算一口悶掉的時候,眼角餘光注意到旁邊的一個小東西。
她沒忍住勾唇笑,一張臉瀲灩生光,然後仰頭把藥喝了,也沒覺得苦,等江凜曬好衣服進門的時候,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抱了個結結實實,也實實在在的被親了一口,特別響的一聲啵。
他扯開她,偏頭咳了一兩聲,有點不悅,他還感冒呢。
不過總歸是高興的,他回看她,盡量如常,不讓她察覺到自己早就原諒她了,“幹什麽?”
紀眠之活像隻偷腥的貓,晃了晃手裏的眼藥水,尾音也嬌的發膩,勾著他脖子不撒手,“治嘴硬。”
治口嫌體正直的江凜。
兩個人靠的很近,呼吸都纏在一起,鼻尖虛虛靠著,這麽一個敏感距離,江凜以為紀眠之還會親上來,手都準備放她腰上了,結果人一下撒手,走了,還哼著小歌。
江凜耳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紅著,延伸到前臉,他抬起一隻手捂著,忍了半響,沒忍住,發了個微信給秦知珩炫耀。
他被他老婆撩了。
原來吵完架還有這種好處。
昨天剛被罵多管閑事今天又被江凜秀了一把的秦知珩眼都不眨的把江凜拖進黑名單,順便截了個圖發了個朋友圈,配文一隻狗。
他這一條朋友圈誰也沒屏蔽,他們的共同好友都能認出來,而且他也沒給江凜的備注打碼。
周莉在家刷到這條朋友圈的時候,火急火燎的上樓給江雲嵩說,“老江,老江。”
周老師這火急火燎的勁江雲嵩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毛筆字都寫花了,一大團墨水暈在宣紙上,毛筆都沒放好,“怎麽了?”
周莉指著手機裏的聊天記錄截圖給他看,激動的不得了,“和好了!我得趕緊回趟學校看阿凜的花開沒開,你趕緊的去一趟咱媽那,訂婚,結婚!”
“我以為多大事呢!”江雲嵩氣呼呼的指著宣紙上的字,“我寫了一早上就寫出了這麽一個合心意的,還被打斷了!”
“兩個孩子不鬧別扭了比你寫個好字重要多了!”周莉樂的都找不著北了,在書房裏轉來轉去,前一陣兩個人鬧別扭,一個在西北一個在醫院,可把她擔心壞了。
“老江,你跟那邊打個招呼吧?”
江雲嵩抬頭看妻子一眼。
周莉:“把你兒子調回來,快過年了,他倆也快過生日了,今年好好辦,本命年呢。”
江雲嵩喝了口熱茶,不搭腔,周莉急的團團轉,好話勸不動他,就說他心硬不知道疼兒子兒媳婦,一杯茶喝盡,仍然是口幹舌燥的,江雲嵩氣定神閑的下樓。
周莉跟在身後,一個勁的追問。
“我說你這年紀越大腦子越不好用了。”江雲嵩覺得自己都表現這麽明顯了,周老師還沒get到一點他的意思,不免有點恨鐵不成鋼,“你生的兒子你不知道他那點花花腸子?”
“他調個屁的崗,就知道和阿珩一起唬人。”江雲嵩一開始也被騙了,第二天一問,調個屁,休假去新疆看戰友了,臨了還讓林隊長和齊覃給他編個瞎話往外散消息。
“這要是紀青寺兩口子還在,你仔細你兒子兩條腿吧,不知道斷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