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琛覺得,薑默家的小貓咪遠比他想象得要強大聰明許多。至少能做到臨危不亂,不哭哭啼啼雙腿發軟,是個做隊醫的好苗子。

薑默和梁岩兩隊人已經碰了頭,在郭家的場子裏火拚,這已經是郭家最後的據地,他們也是拚了老命打個背水一戰,什麽看家的本領都使了出來,所以薑梁兩家縱使是強強聯手,也久攻不下。

許琛看著和其他隊醫裝扮一致的唐修混在隊伍裏有條不紊地給抬出來的傷員醫治,拿出對講機試著聯係薑默,沒想到這一連居然通了。

薑默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道:“姐夫?”

許琛壓低聲音道:“現在什麽情況?”

那頭一陣嘈雜的聲音響過,薑默似乎在找掩體,找到了才開口罵道:“草,梁岩有病,本來咱們手上有郭可做人質,跟郭家好好談絕對也不會虧,他腦子進水了,嚷嚷著要幫我報仇,我他媽攔都攔不住,搞得現在郭家狗急跳牆,半天都拿不下來。”

許琛“嘖”了一聲:“郭可這麽好用?”

“嗯,他堂哥在那群老油條裏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他人在哪?”

“二黑那兒。”

“需要增援嗎?”

“沒必要。主要我現在逮不到郭家說得上話的那群老油條,全是些蝦兵蟹將,拿郭可威脅他們,他們也聽不懂。”

許琛看著唐修佝僂清瘦的背影,微微眯起眼道:“別那麽費勁兒,你還一身的傷,我直接帶郭可進去。”

“……姐夫?”

“那幫老油條肯定在暗處看著,咱直接亮底牌不廢話,”許琛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扣上護具,裝備好槍支,“我知道子彈不長眼,郭可是你媳婦兒好朋友,你怕一個擦槍走火讓他沒命,可帶著他的人是我,您老盡管把心擱肚子裏去。”

薑默沉吟片刻,道:“我們怎麽接應你?”

“別朝我倆開火就行,躲子彈也累。”

“行,你們也別太著急,我這邊再試試看能不能逮條大魚,逮住了你就不用拉郭可進來當活靶了。”

“得嘞。”許琛說完,立刻連線二黑,興致勃勃的眼裏浮現出一層薄薄的血色。

就用郭可的命來試試看,小貓咪的心理素質到底能有多強大。

唐修忙出一身汗,燒是退了,血糖卻急劇降低,不斷看到淋漓的鮮血和猙獰的傷口也讓懷著身孕的他極其難受,因為沒有時間喝水,隨身帶著的糖一顆接著一顆被他吃了個精光,仍舊是頭暈盜汗得越來越厲害。

他每次想歇上一會兒,都害怕自己會錯過受傷出來的薑默,他身上還有很多傷口,不知道在裏麵又添了什麽新傷,一定要很小心得處理,交給誰他都不放心——尤其是他見識到了薑默帶來的這些隊醫的水平之後。

許琛真的沒有騙他,這些隊醫處理傷口的能力可以打個及格分,但是分不清輕重緩急,傷員一多就容易混亂,放著剩一口氣的不搶救,要給刮破一層皮的上藥,氣得唐修破口大罵了無數次,啞著嗓子不停指揮,才讓他們變得有條不紊一些。

這樣的工作對他來說強度是超負荷的,但他卻感覺不到累,頭暈心悸這些,都還在他忍受的範圍內。

隻是低血糖真的太麻煩了,他不得不找到一個短短的間隙,往自己的保溫杯裏倒了兩包葡萄糖粉,剛想全部喝下去,不知哪來的人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保溫杯摔落在地上,裏麵溫熱的糖水灑了一地。

他卻無暇顧及這個了,因為前麵兩個人的背影都太過熟悉,而且這兩個人走到一起這樣的畫麵讓他頭皮發麻渾身發冷。

一個是許琛,另一個是郭可。

唐修扯掉臉上的口罩,嘶聲喊道:“郭可!”

那人明明聽到了,背影僵**一下,卻不肯回頭,氣得唐修撿起地上的保溫杯就往他腿上砸:“小兔崽子你他嗎給我站住!”

唐修力氣不大,但郭可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生,保溫杯又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膝窩處,他腿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

許琛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在心裏嘖嘖稱奇,感覺小貓咪打起架來身手怕是也不會差。

這個想法剛出來,小貓就衝過來撓他了:“你要帶他去哪裏?”

許琛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那可不是我要帶,是他自己想進去救人的。”

唐修臉色青白喘息著道:“把話說清楚,別打馬虎眼。”

許琛倒也不遮掩,盡量簡潔明了地把自己和薑默的安排告訴他。

唐修聽完隻問了一句:“我能一起進去嗎?救人。”

許琛笑著搖頭。

唐修低頭掩唇咳嗽一陣,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把郭可拎起來,啞聲質問他:“是你自己要進去?”

郭可完全沒有空去思考唐修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隻哭喪著臉,腦子一團亂:“是我是我,前輩你別攔著了!再不進去我哥哥都要被他們打死了!”

唐修死死攥著他不撒手,厲聲斥道:“你進去才他嗎是一下就被人打死!你沒看到這些出來的人都什麽樣子?人家刀尖舔血挨了多少刀子槍子兒練出來的身手都落得這副模樣,你覺得你進去除了被一槍爆頭還能做什麽?!”

唐修說完話就開始咳嗽,咳得腰都直不起來,扣著郭可胳膊的手卻還是緊得他掙脫不開:“前輩我求你放開我,你沒聽許醫生說嗎?我進去他們就不會再打了!”

唐修急急地喘了兩口氣,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那你沒聽他說,薑默可以找機會等安全了再讓你進去嗎?你為什麽信他不信薑默?為什麽非要這個時候往裏闖?!”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他不知道郭可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知道他跟這次的火拚亂鬥有什麽關係,他隻知道,如果薑默有能力在安全的時候再讓郭可進去,就絕對不能讓許琛現在把他帶進去。

唐修隻相信薑默,不相信許琛。許琛不可能在目前裏麵一片混亂的情況下保證郭可的絕對安全,如果他能,就不會那麽果斷地拒絕他要一起進去的請求,因為他不能讓自己出事,而郭可在他眼裏很可能隻是一件犧牲品。

許琛聽到這些話,雙眸微微眯起,冷冷地道:“郭可,要不要進去,得趕緊決定了。”

郭可情緒幾近崩潰,眼淚瘋了一樣地從他眼眶裏湧出來:“前輩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我等不了了!被滅全家的人不是你,被困在裏麵的也沒有你的骨肉至親,你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就不要再阻攔我!求求你了!”

他說完,咬緊牙關拚盡用肘部狠狠撞在唐修的胸口上,掙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去。

唐修渾身一顫,重重地嗆咳了一聲,他倉促地抬手捂住嘴唇,卻還是有血沫飛濺出來。

他看著郭可的背影,眼底一片絕望。

許琛看他站穩都很困難,就扶了他一把。

唐修喘咳著攀著他胳膊站穩,然後就使勁把他往前推,紅著眼眶艱難地道:“去……”

他說不下去,青白顫抖的手指撫在小腹上,微微地收緊,幹裂泛紫的唇瓣大張著,劇烈而困難地喘息著。

許琛蹙眉緊盯著他,沒注意到腰間對講機通信燈在閃爍:“肚子疼還是心髒疼?”

唐修搖頭,另一隻手使勁把許琛往郭可的方向推,泛紅的眼裏蒙著水汽,聚焦都很困難,裏麵的焦灼和哀求許琛卻看得一清二楚。

“別傷害他……”許琛聽到唐修喉嚨裏發出聲音,像是裏麵磨出了血一般微弱模糊。

“……我會跟著他,你不行就歇會兒。”許琛轉頭喊了兩個人過來扶他,眸光漸漸冰冷。

他都有些忌憚不敢隨便碰的小貓,郭可倒敢動手動腳,看小貓肚子疼得厲害的樣子,小奶貓很有可能保不住。

真的是嫌自己活的長了。

郭可看到距離自己隻有十幾米的三層大別墅忽然開始冒出滾滾濃煙,猩紅的火焰從窗戶裏竄出來,蔓延到牆壁上,張牙舞爪地將整個建築都迅速包圍起來。

郭可看著眼前燃燒的樓房還有從裏麵爭先恐後地逃出來的人,整個人像被澆鑄的鋼筋水泥一般,僵硬著動彈不得。

許琛緊隨其後,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愣怔了片刻,隨後反應過來就撥了薑默的對講機。

對講機是防爆的,明火煙塵環境裏也能正常使用,薑默那邊一接通,且確認安全後,許琛立刻問:“誰放的火?梁岩?”

“不是他,要不是我拉他一把他這會兒可能都成灰了,”薑默咳嗽兩聲,似乎是被煙嗆到,“郭可在你旁邊嗎?你讓他一起聽。”

“嗯。”許琛一把將郭可拉了過來。

“火是郭可堂哥放的,我抓到他的時候,告訴他郭可在我們手上,一切都可以好好談,沒必要造成這麽多傷亡,”薑默聲音忽然嘶啞得厲害,“然後他說不用談了,一把火燒了幹淨,你們放郭可回去做個普通人。”

許琛“嘶”了一聲:“郭家自己人他也燒了?”

薑默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郭可從許琛手裏搶過對講機,瘋了一般地吼道:“我堂哥呢!我堂哥他在哪裏?!”

薑默沉吟半晌,倦聲道:“我們之前沒有看到樓裏有任何的汽油或者其他火源。你堂哥和他所有手下,身上都藏了汽油。”

他最後一句話說完,許琛都微微一愣,才明白過來個中含義。

郭可怔怔地看著眼前燃燒的樓房,睜得大大的眼睛裏接連不斷地流著眼淚,而他仿佛沒有知覺一般,站在飄來的滾滾濃煙裏瑟瑟發抖。

薑默攙著傷了腿的梁岩從火場裏走出來,許琛迎上去一手扶著梁岩坐下,一手扶住薑默,摸到他胳膊一片粘膩潮濕,低頭一看自己的掌心已經糊了一層血,而薑默露在外麵的半張臉臉色跟死人一樣白,喘氣聲都是顫抖的。

他一身黑衣,許琛也看不到他身上的傷口,隻怕他喘不過氣,就伸手把他的口罩取下來,問:“傷在哪裏?”

薑默搖了搖頭,咬緊牙關自己站直身體,低喘著道:“沒有致命傷。”

他話音剛落,坐在地上的梁岩忽然往他手裏塞了一把槍,陰鬱地道:“殺了他。”

薑默無意識地拿住槍,失血過多讓他反應遲鈍,過了好幾秒才問:“什麽?”

梁岩雙眸血紅,嗓音低啞陰沉得像地獄來的鬼魅:“殺了這個姓郭的,我手指扭了扣不動扳機,你來。”

許琛看到薑默瞳孔緊縮,卻一時沒說得出來話,便笑著對梁岩道:“梁兄,這小孩兒沒什麽本事,沒必要趕盡殺絕吧。”

“沒本事?”梁岩猛地狂躁起來,“他堂哥為了保他燒光了一棟樓的人,你告訴我他沒本事?就算他現在沒本事,光死了全家這一件事兒,就能逼得他本事通天!薑默,動手,殺了他!”

郭可站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分毫察覺。

薑默閉了閉眼睛,拿著槍的手用力得指節青白青筋凸起。

梁岩吼道:“你他媽磨蹭什麽呢薑默!之前落郭家人手裏被他們怎麽折騰你忘了?你等他回過神來一槍幹掉你嗎?”

許琛在薑默耳邊低聲道:“你下不了手就我來。”

薑默搖了搖頭,冷汗和著血從他鬢角滾滾而落:“我來。”

他舉槍對準郭可心房偏左上的位置——一個不會致命的位置。

郭可終於有了反應,他蒼白著臉,空洞而呆滯地看向薑默的槍口,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地笑了笑:殺了我吧。

薑默看到他的口型。

許琛在一旁無悲無喜地看著這一切,忽然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他回過頭去看清來人,就真切地體會了一把頭皮發麻的感覺——興奮得頭皮發麻。

是唐修,雖然帶著口罩穿著隊醫服飾,但他能認出來。

在郭可抓著薑默手裏的槍對準自己的心口扣動扳機,子彈打穿他的胸膛,鮮血濺了他身後的唐修一臉的那一刹那,那種興奮的感覺幾乎達到了頂峰。

現實發生的這一切,可比他自己編纂的劇本要精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