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跑出|水牢的時候,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雪了,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這是今年的初雪,寒意徹骨。

地上的雪太厚了,唐修估量不到深淺,左腿疼痛無力,經常支撐不住就跪倒在雪地裏,膝蓋處的鞭傷就又掙出|血來,和他身下的血一起落在雪地裏,然後又被新雪覆蓋。

可他顧不得這些,他隻記得許琛說的,一直往東,一直往東就能找到薑默。

他不敢奢求他的原諒,但是他希望他能救救孩子,他隻把孩子交給他,交給他之後他會馬上走的。

他們的小姑娘,才七個月大,太瘦小太脆弱了,剛剛出生的時候還會哭鬧掙紮,現在已經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他懷裏不動了。

她太小了,外麵太冷了,再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她撐不住的。

唐修不記得自己多少次跪倒在雪地裏,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終於才看到前麵的燈光和車隊。

他張|開白得像蒙了層霜的嘴唇,想喊薑默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嗓子裏冒出來的隻有血|腥味,沒辦法發出什麽有|意義的聲音。

他沒有辦法,隻能拚了命地往前跑,跑到車隊末尾,他看到前方一輛車旁邊,薑默正熄了煙,打開車門。

“啊……”他大張著嘴,卻仍舊隻能發出這些毫無意義的嘶鳴聲。

薑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救救小糖吧。

你要是不想要她,可以把她交給我爸爸的,但是現在求你救救她。

他想喊喊不出來,想繼續朝前跑,卻被一身黑衣的保|鏢攔了下來。

“你幹什麽!哪來的!”保|鏢死死拽著他的胳膊不讓他往前。

“啊……啊……”他渙散的眼睛裏不斷淌出眼淚,劃過他被寒風吹得幹燥脆弱的臉頰。懷裏原本溫熱的小小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冷,他崩潰而絕望地哭喘著,說不出話,力氣也不敵高大強壯的保|鏢,隻能指了指懷裏的繈褓,然後跪在地上,不斷地給他磕頭。

薑默察覺到身後的異動,回過頭問身旁的人:“後麵怎麽回事?”

“好像是有個啞巴瘋|子在鬧|事。”

“啞巴瘋|子?”薑默的手扶在車門上,蹙眉看著那亂做一團的一處,抬腿邁開兩步。

車內忽然傳來二黑興|奮的聲音:“默哥默哥,醫生說小薑總醒了!”

薑默腳下一個踉蹌,立刻轉回身坐進車裏關上了門,顫聲道:“開車,快點。”

確認薑誠沒有大礙之後,薑默想起了雪地裏那個啞巴瘋子,就問手下人他的情況,結果幾個人互相推諉,都說應該是別人管他。

薑默總覺得心裏不安,就沒有在醫院裏留下來,原路返回那片荒蕪的雪地。

他們遇到啞巴瘋子的水泥公路上積雪不厚,還能看到幹涸的血跡,一路延伸到一棵雪鬆後麵。

他好像靠在那裏,在雪鬆背對他們的那一麵靠著。

“你好?”薑默啞著嗓子試探地喊了他一聲,那個人就像垂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拚命地從地上撐起來。

薑默聽到手下扣動扳機的聲音,雖然知道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但就在那個人抱著懷裏厚厚的繈褓剛剛撐起半條腿想要朝他衝過來的時候,他還是厲聲喝道:“別開槍!”

子彈破膛而出,從那人的右肩上蹭了過去。

隻是擦蹭,卻也鮮血飛濺,他還沒能完全站起來,便又跪倒在地。

他疼得劇烈戰栗著,卻沒有喊疼,隻是拚命抱著懷裏的繈褓,喉嚨裏不停發出無意義的嗚咽聲。

“他根本沒有進攻能力,你們在幹什麽!”薑默啞聲怒斥著,上前幾步扶住那個人。

被他碰到的時候,他驚懼地縮了縮身子,卻沒有躲開。

他低著頭在發抖,人已經快凍僵了,發梢都結了冰,眉毛和睫毛上都覆著一層雪花,嘴唇幹涸地裂出一道道血痕,瘦得皮包骨頭的臉上一片又片暗紅色的凍傷。

他顫栗著抬起眼來看他,那雙渾濁渙散的眼睛裏瞬間就布滿眼淚,喉嚨裏發出混亂痛苦的嗚咽和低吟,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薑默看清他的臉之後,頓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像在噩夢裏一般,掙紮半天都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幾乎要將胸腔撕扯看來,然後將他抱住,盡量平穩著聲線吩咐手下:“棉被,熱水,暖水袋,醫藥箱……”

“默哥......?”

“滾去拿啊!!!”薑默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那個人,將他抱起來,一邊衝向車裏一邊目呲欲裂地吼道。

懷裏的人像一張繃緊的脆弱的琴弦,他一吼就嚇得他近乎抽搐一樣地顫抖,薑默仿佛聽到了他骨頭抖碎開來的聲音,可是相比起來,他的呼吸卻微弱得快要感受不到了。

他肩膀上的傷口血流如注,整隻胳膊漸漸續不上力氣,仍舊拚盡全力地護著懷裏的小繈褓。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衝你吼......”薑默將車裏的暖氣打到最高,抱著他不知所措地輕吻著他混著冰渣的頭發。

他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覺得靈魂都不在自己的身體裏,他穿得很厚,可是他整個人都僵冷僵冷,說起話來語無倫次:“你怎麽在這裏……怎麽在這裏啊?怎麽弄成這樣......”

唐修喉嚨裏發出低弱嘶啞的“啊、啊”的聲,什麽也回應不了,隻能拚命地把懷裏的那個繈褓交給他。

薑默這才看到他的手。

以前那是一雙拿手術刀的手,漂亮又幹淨,每個骨節仿佛都是精雕細刻一般。不知何時已經麵目全非,十個手指頭都像是被咬破了,指尖血肉模糊,手指也凍得紫腫。

繈褓裏是個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很瘦弱,身上還有幹涸的血跡和胎脂,但她蜷縮在溫暖柔軟的繈褓裏,均勻地呼吸著,睡得十分安穩。

薑默看得心尖一陣滾燙發顫,沒有看到眼前那個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和孩子的眼睛裏,原本是一片渾濁,忽然有了些光出來,卻是太過明亮了,不像是這種狀態下的他應該有的光。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衣角,想攥但是攥不住,槍傷太疼了,他的手根本就不聽他使喚,他什麽也抓不住。

他很冷,但是剛剛被他抱住的時候,特別暖。

他好久好久,都沒有這麽暖和過了。

他起了貪念,想再抱抱他,抱抱他的小孩,還有他們的小糖,好好地說聲對不起。

但是他什麽都抓不住了。

“阿修你等我,我把、把孩子交給醫生,你的傷口需要處理。”

他的小孩好像在跟他說話,他什麽也聽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應該是要走了。

他很著急地在身上翻找著什麽東西,小孩卻沒有等他,帶著小糖下了車。

“啊、啊......”他像個瀕死的動物一樣,憑著本能想抓住他,把東西拿給他。

他從車裏摔下來,跌在雪地裏,雪是很柔軟的,但是他還是疼得咳出了一大口粉紅色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