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這天下人之偉願,正是大地之心髒嗎?
雲雀醍醐灌頂, 一時心神激**, 戰栗感直衝頭頂。
——但問題又來了:
“大地之心”,情懷過多,用處有限, 說到底也隻是一個精神世界,又能拿“天”怎麽樣呢?
難不成莉莉謝是想讓她的子民, 都逃進“大地之心”裏, 躲避這場“天”的浩劫麽?
不可能。
這話說出來雲雀都覺得扯淡,且不說這“大地之心”怎麽裝得下一個帝國,在時間上也不可能來得及。當年雲秦修建偃家大壩, 光是遷動當地居民就用了整整十年,更別說何其廣袤無垠的蘇羅耶。
顯而易見, 信息流中的莉莉謝, 也是與雲雀一般作想。
周炎擺手,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周炎“實驗室”的研究成果,可不止步於“大地之心”的地理位置, 他更是查明了當年太/祖/爺走進“大地之心”後,究竟看見了什麽東西——
什麽?
雲雀雙眼圓睜, 原本額上的冷汗, 在這一瞬間全部流了下來。
雲雀一生風起雲湧, 親曆的風浪何其之多,她見過天眼, 見過氣魔, 見過泰父, 但在看到“這個東西”的一瞬間,心底還是被本能的恐懼填滿了,一時間連動彈都做不到。
……這、這是什麽東西?
倒不是說“這個東西”,長得有多難看、多嚇人、多恐怖,而是“它”的模樣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認知,這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美學,像是畫中之人突然見到了立體世界一般,本能地感到匪夷所思、難以言喻、恐怖萬狀。
在樓煩的記憶裏,周炎興奮地揮舞手臂,這人大概是真的瘋了,隻有瘋子才能打破人類的桎梏,窺得這個世界真實而恐怖的一隅:
“——諸君,這就是四維生物,命運的具象化,因果之蛇啊!!!”
所有蘇羅耶人,包括女帝莉莉謝,都恐懼地看著他。
再勇敢的戰士,再強大的人類,在麵對此等生物時,都露出了本能的膽怯相來。
這是平麵圖畫中的螻蟻,突然抬頭窺見了,立體世界中的高山。
“打個比方,打個比方!”
周炎披頭散發,手舞足蹈,他真是太高興了,沒有任何一個科學家能夠拒絕這樣的發現,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快樂分享給每一個人:
“我們所在的這個現實世界是三維的,哦,你們不知道三維是什麽吧?就是長、寬、高組成的現實世界……”
樓煩顯然沒聽明白,雲雀能感覺到他困惑的情緒,但雲雀看著他的記憶,大致明白了周炎所說的內容。
簡而言之,太/祖/廟裏的“歸墟之處”,指的是大靜寂海的海底;“大地之心”,指的是這個海底,存在著整個東陸土地的精神世界,“大地之心”。
而“大地之心 ”這個精神世界,並不同於人類的精神世界“死妄海”,它是一種“四維空間”,是除了長、寬、高之外,能隨意控製“時間”的一種神秘空間。
“我們總說‘歲月如梭’,但是時間這個維度,其實是不會變化的!隻是我們在不斷消逝罷了。”周炎雙眼放光,“在‘四維生物’看來,時間就像是我們手中的泥球,‘它’可以隨心意改變球的形狀……”
這塊雲雀也沒聽懂。
大意是說,“大地之心”並不是空無一人,這個空間裏存在著一種生物,也就是把雲雀嚇得冷汗直冒的“那個東西”:
因果之蛇。
按照周炎的意思,這是一個“四維生物”,是超出了三維人類認知的東西。人們見到它,之所以會感覺到歇斯底裏的恐慌,正是因為它所代表的知識,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維度。
而因果蛇的能力,正可以用來,解決眼前的大難:
因果蛇可以改變時間。而雲雀所在世界的一切,都是被時間無條件影響的事物。
是以,隻要因果蛇吃掉“長城”和“天”,那麽世界上就不存在長城這一事物,蘇羅耶的生存空間也不會受到擠壓。就算長城沒了,“天”也不會入侵,因為因果蛇可以從“時間”的角度,直接抹去整一個“天”的存在。
莉莉謝女帝驚疑不定:“……這條蛇,有這麽厲害麽?”
還、還可以“吃”掉這些東西?
這也太簡單了。
“這不是真正的蛇,陛下,這隻是我們三維生物,對這位高維生物的一種常識性的代稱。”周炎激動道,“降維打擊!它能發動降維打擊!呃,你們看過小說《三體》嗎?哦對不起,我我我忘了,這裏是異世界……打個比方!”
周炎在紙上畫了個烏龜:
“假設,這張紙是一個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裏,我畫的這隻烏龜,就是這個世界中最大的怪物,所有人都無法戰勝它。”
記憶裏的莉莉謝女帝,和觀看記憶的雲雀,同時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假設,她們都是可以理解的。
周炎詭秘地一笑:“那麽,在這張紙之外的我們,要如何消滅這隻無法戰勝的烏龜呢?”
他拿起這張紙,唰地一下,撕成了兩半!
周炎放聲大笑:
“——就是這麽簡單啊!”
雲雀恍然。原來如此,掌握了“因果蛇”,等於掌握了時間本身。
怪不得當年的周/太/祖,派偃家兵馬俑鎮守,不準任何人靠近此地——
因為這是連“天”也無法違抗的力量。
如果落在人的手中,因利益而驅使的話,定會引發整個三維世界的崩潰。
是以,太/祖/爺諱莫如深,但他自己因為直接窺見了高維生命,精神崩潰,瘋魔而死。
此一時彼一時。長城崩塌,“天”將入侵,是危及全世界的大難,在這種存亡關頭,發動“因果蛇”的力量,是拯救東陸文明的關鍵。
是以,莉莉謝女帝,有了直接的目標:
——前往“歸墟之處”,進入“大地之心”,找到這條“因果蛇”。
雲雀半喜半憂。
喜的是,壓在她心上的絕望之石,總算是放下了。在天劫到來的千鈞之際,雲雀知曉了“因果蛇”,就像是瀕臨溺死的人,抓住了希望的浮木。
憂的是……
這段是樓煩的回憶。現如今,莉莉謝女帝下落不明,樓煩和北極凝親自尋找,定是出了不得了的意外。
發生了什麽?
莉莉謝在扶桑國,到底遭遇了什麽?
就在此時,樓煩的聲音,急急地響了起來:
“雲秦女人,快出來!”
嘩!
眼前景色唰然遠退,雲雀抽/身/退/出了樓煩的死妄海,翡翠眼中的銀光旋踵而逝,隻剩下兩道奇異的銀色光點,惝恍間像是雲雀的眼睛裏,長出了一對詭異的銀色豎瞳一般。
雲雀甫一抽/出神識,腦子還有些發暈,但身下的震動,讓她不得不急忙回過神來。
房梁爆斷,地板皸裂,塵雲在巨響中卷湧而起,整棟天守閣在四分五裂中向下傾塌!
雲雀驚道:“你們真把人家政/府/大/樓幹趴下了啊?”
北極凝人也懵了,一般這種機要之地,房子比祖墳還要堅固才對,怎麽眼下說塌就塌,連個招呼都不打?
北極凝在驚疑不定中開了地圖炮:“扶桑人的樓房就是豆腐渣!”
反觀北辰千流齋和神道小次郎,這兩個扶桑人也是驚駭莫名,看來天守閣的脆弱也超乎了他們的預估。
尤其是北辰千流齋,雲雀第一次見她睜大了眼睛,這扶桑女人隻要不笑得那麽欠揍,居然還有幾分少女的俏麗活潑。
“不對,不對,”白雪樓離北辰千流齋最近,宰相大人聽見她用扶桑話喃喃自語,“師父!這是‘百鬼夜行’!!……”
白雪樓飛快地翻譯給雲雀聽:“這是什麽?”
——百鬼夜行?
雲雀怔了怔,她倒是知道,這是扶桑偃師對於大型傳送門的稱呼。
在雲秦,這叫“大靈津”;
在扶桑,這叫“百鬼夜行”。
總之都是一個東西,功能說白了都是,把人從一個地方,傳送到另一地方去。
大靈津?
雲雀一顆心驀地懸了起來:整個天守閣被做成了一個靈津 ?
看天守閣瀕臨崩塌的光景,這靈津顯然是在進行超大距離的傳送,靈子潮汐才會激**得如此劇烈。
——這是要把他們傳送到何處?
“布列!”北極凝雖然不聰明,但也絕對不遲鈍,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又掉進了陷阱裏,一雙漂亮的藍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北辰和神道二人,“扶桑矮子,這又是你們的什麽把戲?”
北辰千流齋臉色很難看,但還是保持了基本的溫婉:
“將軍大人,此般異變,我和師父一概不知!……若是陷阱,我們又何必在此?”
北極凝怒道:“——你他/媽/的又無可奉告了是吧?!!”
雲雀倒覺得北辰這回說的是真的。
雲秦有古話,千金子坐不垂堂。扶桑是何等在意尊卑的國度,北辰和神道這兩個位高權重的主君,是不可能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的陷阱裏的。
除非……
是有人把他們兩個,當成了昂貴的誘餌。
雲雀抬起頭來,眸光炯炯,嗓聲凜凜:
“——北辰大人,神道大人,你們和鏡心家的關係如何?”
她此話一出,猶如一記驚雷 ,北辰千流齋和神道小次郎,俱是變了臉色。
如何?
……自然是,“不甚和睦”。
“公主殿下。”
鏡心剛單膝跪地,盔甲鏘然有聲,佩刀觸地一響:“計劃如常進行。”
三味線的琴音恍似珠落玉盤,琤琤琮琮,沉沉婉婉。輝夜公主鏡心秋月,側身端坐在木窗邊沿,懷抱著一把素色三味線。
鏡心秋月微垂眉睫,側臉果真是皎若秋月,容光一時殊麗絕豔,鏡心剛心神恍惚,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她。
鏡心秋月興致缺缺地撥弄著三味線:“剛君,兄長大人可知道此事?”
“卑職自是第一時間稟報了春水大人。”鏡心剛把頭埋得更低,“春水大人一改愁容,對公主殿下讚不絕口。”
鏡心秋月的臉上浮起了了紅暈:“這樣啊……”
她坐在爛漫的紅櫻中,羞赧地捂著臉頰,像是懷春的少女一般嬌豔欲滴。
隻是她麵前不遠處的天守閣,像是被無形的巨手連根拔起了一樣,隻剩下一片光禿禿的空地。
“好開心……”鏡心秋月喃喃自語,“秋月被兄長大人誇了,開心得要死掉了……”
她把三味線的撥片,遠遠地往地上一扔。
啪!
此為號令,紅櫻間人影閃動,往四下飛奔而去。這是鏡心家的“一心眾”,披重甲,戴能麵,執長刀,狀若惡鬼,凶悍無儔。
“剛君,你也去吧。”
鏡心秋月笑了起來,她臉頰緋紅,眼神灼燙,捧著臉頰的時候,像極了一頭擇人而噬的美女蛇:
“——今天要好好享受哦!”
今天,深海之下,發生了許多事。
首先,整座天守閣不翼而飛,鏡心春水宣稱,是雲秦使節用妖術綁架了北辰與神道兩位家主。
其次,“一心眾”控製了扶桑各處,北神兩家若有不從,一並斬首,當街示眾。一時間,北神兩家,哭聲震天,血漫長街。
再次,鏡心春水姍姍趕來,指責其胞妹鏡心秋月,手段過於激進。原來“一心眾”隻是鏡心秋月的“私人授意”,鏡心春水隻是為了穩定局麵而已,並不想與北神兩家傷了和氣。
最後,由於北辰和神道兩大家族群龍無首,又感鏡心春水“宅心仁厚,德隆望眾”,共同推舉鏡心春水為扶桑大將軍。
至此,扶桑統一,皆大歡喜。
入夜,萬燈齊滅,深海暗沉。
鏡心春水端坐書房正中,悠悠然地點亮了孤燈一盞,笑盈盈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陸梨衿。
小陸大夫大病未愈,臉色難看至極,鬢角淩亂不堪,和服上血跡斑斑,似乎是經曆了一場惡戰。
那是自然。鏡心春水興味地挑眉,陸梨衿居然沒被“意外斬殺”,確實是計劃之外的事情。
驀地,一道纖細玄黑的劍鋒,架在了鏡心春水的脖頸前。
聞征在黑暗裏低喝:“不想死就別動。”
原來如此,鏡心春水恍然地微笑,陸梨衿身邊的那位雲秦劍客,是一等一的高手,怪不得無論是“一心眾”還是“那個人”,都奈何他們不得。
“好吧,”鏡心春水無奈地歎氣,就算被聞征用劍指著脖子,他也沒有什麽害怕的意思,“——陸大人想知道什麽呢?”
“鏡心大人‘探其懷,奪其威,若電若雷’,我等著實看了一出精彩好戲。”
陸梨衿眼神冰冷,直直盯著鏡心春水,“大人放心,我們雲秦人,對彈.丸.小.國的權力變更,沒有任何興趣。”
她這話說得難聽又誅心,鏡心春水臉色微微一沉,殺意從笑容的裂縫裏迸濺出來。
陸梨衿嘲諷的笑意更深,雲秦人的背都快給眼前的男人背刺完了,陸梨衿也沒義務再給鏡心春水什麽好臉色了。
她痛惡鏡心兄妹的兩麵三刀,就像是鏡心春水痛惡雲秦人的傲慢一樣,沒有什麽互相理解、握手言和的餘地。
陸梨衿開門見山:“鏡心大人,白宰相一行人,此時身在何處?”
整座天守閣,到底去哪裏了?
鏡心春水悠悠不答。
陸梨衿太傲慢了,渾身上下都是他最討厭的雲秦味道,鏡心春水並不打算大發慈悲。
陸梨衿卻早有預料,冷嗤一聲,字字寒冷:
“——在‘大地之心’,對吧?”
*注:“探其懷,奪其威,若電若雷”出自《韓非子.揚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