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時辰前, 聞征方麵。

且說那日小陸大夫在天禦神社淋了場豪雨,人本來就發著燒, 結果又被後日劫嚇得有出氣沒進氣, 整個人像是在閻王簿的邊沿上吊著。陸梨衿迷迷瞪瞪地給自己把了個脈,這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隻能跟雲雀一行人短暫地告了個別, 雲雀他們前往天守閣麵見禦三家,而聞征抱著陸梨衿去了鏡心家安排的別院。

風平浪靜, 一切順遂。陸梨衿本想著自己能躺過去, 一覺醒來便能看見事情的進展,最好是雲雀突然覺醒了超級無敵大神力,一個大比兜直接把天拍死在長城之外。

消滅大反派的事情, 果然要女主角去做。

陸梨衿非常有自知之明,她之所以能登上這艘前往扶桑的海船, 全靠在太後座前打點事宜的業績, 要不然哪輪得到她參與?這船上,有少帝有宰相,有天下第一劍有羅刹鬼骨女,她陸梨衿就隻是個跟在後邊打雜的奶媽罷了。

如今奶媽自己倒了, 陸梨衿知道自己發揮不了什麽作用,而且有宰相大人在, 她唯一還算特長的交際技能, 就此也可以退環境了。

陸梨衿心安理得地縮在被窩裏。

聞征:“……”

聞征恨鐵不成鋼:“你這個年紀, 怎麽睡得著的?”

陸梨衿四平八穩地躺著,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生命的意義在於靜止。

聞征:“……”

聞征掉頭就走。

陸梨衿從被褥裏探出一個亂糟糟的頭來:“你去作甚?”

聞征怒道:“去瓢!”

陸梨衿穩重地躺著:“好的呢, 記得出門把門帶上。”

聞征:“……”

聞大侯爺被氣了個絕倒, 院落裏傳來了叮鈴哐啷的聲音,應該是哪個倒黴的木桶,被聞征一腳踹了出去。

叮鈴哐啷!

陸梨衿又聽見庭中一陣雜物到底的響動,頂著冰敷的毛巾從榻榻米上坐了起來,心說聞大侯爺今天吃了什麽東西,好嚇人的火氣?

嗖——

小陸大夫剛想說什麽,回廊上陡地掉下一件黑漆漆的物什來,猛地向陸梨衿麵門躥去!

哆!

長劍“徐無鬼”震顫出厲鬼一般的哭號,猛地貫越了幾丈的距離,從後向前穿刺而出,把這黑漆漆的東西頂在了原木地板上!!

啪嗒一聲,陸梨衿額上冰敷的毛巾,也掉在了地上。

她此時不暈了,渾身駭得發涼,好比被人按進了一口深井裏,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這不是什麽“黑漆漆的物什”,這是一個通身黑衣的忍者!

他顯然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來的——小陸一雙杏眼睜得極圓,她看得分明,這忍者的手指彎曲成了古怪的形狀,此乃扶桑的“忍術”,類似於偃師的術法,而這手勢正是一種自/爆的結印,一旦發動了,便可以把陸梨衿所在的整個房間給炸上天。

好在聞征夠快。

誰?

陸梨衿頭皮發炸:忍者不同於雲秦的江湖人士,他們更類似於大內高手,不是一般人可以差遣得動的。

是以,除了禦三家,陸梨衿想不出別的幕後主使。

是北辰和神道兩家,因為政/治利益糾葛,要刺殺雲秦的使節麽?

陸梨衿頭腦疾風驟雨地轉動,不,不對,且不說陸梨衿根本沒見過這兩家……就算要刺殺,也是刺殺雲雀一行人才對,周雲訖和白雪樓,哪一個的麵相和氣度,不是絕非常人的大人物?

殺她一個小配角,到底有什麽意思?

那隻能是——

不等陸梨衿再想下去,庭院異動又至,來人的腳步都極輕,氣息也隱藏得很是隱秘,但瞞不過聞征和陸梨衿的靈子感知。

聞征沉聲喝道:“又來了,你待在這裏,保護好自己。”

他反手拔出長劍“徐無鬼”,黑黢的劍身沾染忍者的鮮血,發出一陣餮足的長吟聲。

陸梨衿連滾帶爬地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看清楚了庭中現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庭院裏的叮鈴哐啷,可不是聞征在發脾氣,精致的鵝卵石道路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忍者,還有幾具掛在觀賞竹上,死狀皆是一擊斃命。

他們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盡數成了“徐無鬼”的劍下亡魂。

這些皆是訓練有素的忍者,可惜遇上了“小寒山”聞征,雲秦帝國風流人物無數,聞征卻被譽為“天下第一劍”。

聞征漠然回頭,眸光鋒銳如刃。

他不急,他一點都不急,隻是有些人坐不住了,見忍者根本無法正麵撼動聞征的刀鋒之後,便派出了下一撥人。

披重甲,戴能麵,執長刀,這些武士腳步跫然,聽上去分外沉重,定是個頂個的硬功好手。

而領頭的武士,身形尤為高大,麵具上寫著飄逸的毛筆字,“一心眾”。

陸梨衿誒了一聲,這個帶頭的人,她頗為眼熟……

領頭武士站定,他的聲音被能麵過濾,顯得嘶啞而渾厚,像極了一頭開口人言的惡鬼:

“吾乃……”

——唰!

聞征根本不關心他們是誰。

在聞大侯爺看來,一群人浩浩****地群毆,還要義正詞嚴地自報家門,屬於是脫了褲子還嘴硬自己不是隨地大小便,聞征對這種貨色根本沒有興趣。

聞征猝然起劍,快得毫無預兆,這道劍光像是洗月蒼茫,又仿佛貫日白虹,自下而上地挑向領頭武士的胸腹!

春秋意氣劍第一.春風詞筆!

領頭武士怒道:“你們雲秦人正是毫無禮數!”

聞征不怒反笑,彬彬有禮道:“戰你老母!”

兩刃相接,火花四濺,領頭武士橫持武士刀,安穩如磐石一般,格擋下了聞征的劍刃。聞征冷嗤一聲,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他這一劍就試出來了對方的身手,確實算個高手,但對上了他聞征,就算這武士倒了血黴!

但是——

其餘武士見狀,口中咿咿呀呀地嚷嚷,這應該是扶桑劍術中的傳統,想要出招必須嘴上先喊出氣勢。他們紛紛拔出刀來,但繞過了聞征,向著屋內的陸梨衿飛撲而去!

聞征:“……”

聞大侯爺萬萬沒料到,這群扶桑人如此能屈能伸,捏柿子都隻挑軟的捏。

聞征驚喝:“陸梨衿!別發呆!”

他抽身飛退,想要回去,但領頭武士哪會放他走?反而是聞征這一分神,被領頭武士抓住空檔,手中武士刀猝然擰轉力道,猛地切進了聞征的防禦裏!

血色飆濺,一如紅櫻怒雨,聞征肩膀中招,衣衫被刀風撕碎,露出裏麵銀色燦爍的裏衫來。

這件裏衫乃是偃師機關器“浣溪紗”,由天山冰蠶的吐絲製成,堪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正是先前聞征親赴扶桑之前,聞家老爺子聞戎送給他的防身寶貝。

正是穿了這件衣服,聞征在暴風雨之夜,能在瘋狂的八俁遠呂智中間殺個七進七出。

但此物不止一件。聞征知道,還有一件不在聞戰身上,而是在白雪樓身上——當年白宰相能從赫骨大草原回到雲秦上京城,是靠聞戎老爺子的一路護送,這才擺脫了赫骨可汗的追捕。

當然,聞征覺得這事兒沒這麽簡單,他太清楚自家老爺子的風流德行了,搞不好聞戎當年是橫刀奪愛的那一個,導致赫骨可汗的頭上長著一片赫骨大草原。

隻可惜白雪樓最後也不是自己的奶奶。

眼下不是八卦長輩的時候。

聞征雖然穿了這“浣溪紗”,但領頭武士的刀,可沒八俁遠呂智那樣簡單,聞征隻感覺千鈞重錘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身上。雖然領頭武士的刀鋒沒能割開“浣溪紗”,但他的刀風卻實打實地送進了聞征的身體裏,肩骨痛聲狂吟著爆/裂,聞征氣府巨震,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這一刀擊飛了聞征,聞征向後仰麵摔去,落進了梨花香的懷裏。

聞征瞳孔悚然一縮。

毫無疑問,當然是陸梨衿接住了他,隻是她身上的氣息,此刻已經完全變了。

陸梨衿渾身上下燃燒著霧白色的煉氣,整個人猶如沐浴在流雲滾霧之中,縹緲的仙氣中透著說不出的陰濕鬼氣。

這不是什麽正常的現象,而是……

她的“空識色”,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空識色”這病無藥可醫,隻能用修為暫時延緩,陸梨衿會從原本的發膚雪白,慢慢地變為發膚透明的模樣,待到透明蔓延全身之後,小陸大夫便會死去。

聞征心裏大駭,這種病在很多時間,都是極為安靜的,小陸會一點點地變透明,一點點地離他而去。

但是,“空識色”,也有突然爆發的時候。

不知道是帶病作戰,還是其他原因所致,當這群武士朝陸梨衿飛撲而來時,陸梨衿剛摸到自己的竹節鐧,“空識色”便突然發作了。

那一瞬間,陸梨衿驚恐萬狀。

但小陸怕歸怕,還不至於愣在原地,乖乖地等著武士砍下她的頭。陸梨衿雙指並攏,通身煉氣悍然爆發,原本乳白如醇奶的煉氣,此時卻更像是薄薄的白紗,這代表著那股致命的透明已經爬進了陸梨衿的氣府。

這代表著她大限將至。

但如若有人此時冷靜地旁觀,定能發現此時的陸梨衿,實力是上了新的台階的。她雙指一並,煉氣賁發,滿庭院的水汽結成了玲瓏剔透的冰劍,密陣如雲,鋒芒綿密,好比千軍萬箭齊發,向著這群武士暴擁疾卷而去!

當當當——!!

橫拉紙門、木質地板、觀賞竹林,皆被密密匝匝的冰劍悍然洞穿,滿目皆是爆/碎開裂的細小冰晶!“一心眾”的武士們倉皇橫刀格擋,但這陣冰劍數量繁多,且勢大力沉,刺在甲胄上好比鐵錘狂擂,很快就有人被當場貫穿,哀嚎著倒在地上!

陸梨衿心底如墜冰窟。

她嘴唇不停地發抖,但到底是抿住了,小陸安靜地站了起來,渾身上下都纏繞著縹緲的仙雲,整個人像是下凡的神仙妃子一般。

但那不是仙雲,那是她的煉氣,其他方師要是如此凝聚,定會耀眼如旭日,但是她的煉氣已經漸漸透明了,像是半透的薄紗纏繞在身上。

陸梨衿接住了聞征。她沒有說話,聞征能感覺到一股清泉般的煉氣,飛速地治好了他身上的傷口。

這當然是好事,但聞征笑不出來。

“空識色”一旦爆發,陸梨衿體內用來壓製它的修為,便再也沒有了用處,重新化為陸梨衿實力的一部分。

簡而言之,陸梨衿不需要再抑製空識色了,因為空識色根本抑製不住了……所以她顯露出了,原本的實力來。

壞處是——

聞征肉眼可見,陸梨衿齊整的發梢,已經變得透明了起來,像是深海裏水母的剔透觸角,險惡地蟄在聞征的心口上。

不出一日,她便會全身透明,身死魂消。

作者有話說:

最近過年家裏事比較多,我還是會保持日更的!就是字數沒有以前那麽多TUT

寶寶們除夕夜快樂呀!!!